第14章
溫郁驟然從夢裏醒來,窗外弦月挂疏雲,還是深夜。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像是久久沒有從十七歲的绮夢裏脫離。
聞玙會夢見以前的事嗎。
搞不好還會想着這些痛快來一發。
溫郁被子一扯,拿出手機翻到微信,心想我還就任性了。
[樂]:我剛才夢見你了。 02:04
消息發完,如同完成了什麽惡作劇,他沒有等回音,手機一關繼續安睡。
第二天一早,聞玙在鈴聲響起前醒過來,習慣性看一眼手機。
“我剛才夢見你了。”
來自溫郁,淩晨兩點。
男人舉着手機皺眉看了幾秒,摁掉鬧鈴,起身去沖冷水澡。
也是什麽都敢玩。
湊巧的是,他們早上第二節 課就要碰面。
今天是學校領導集中檢查合唱排練進度的時候。
藝術節到底有幾個富商家長贊助,可能還會有電視臺記者到訪,唱的太拉垮學校臉上挂不住。
聞玙随七班走進禮堂的時候,溫郁已經靠着觀衆席站了一上午,略有點站不住。
他們對視一眼,像是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暧昧訊息。
偏偏兩個人衣冠齊整,很有為人師表的肅穆感。
鄒主任是個有點藝術情致的老教師,看着學生們排練大合唱時很是感慨,還會仔細解釋哪裏該怎麽唱。
他回想起自己青春年少時和車間裏的工友們的種種時光,不住地用手打着拍子。
半節課過去,八班也勻走一半舞臺共同排練,不同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聞玙冷眼看向溫郁的腿,默不作聲地轉身去後臺搬椅子。
“鄒老,我以前動過手術,沒法久站。”溫郁笑得抱歉:“先坐一會,不好意思。”
手舞足蹈的老人家立刻答應:“坐坐,你早說!這有什麽!”
聞玙松了口氣,又為這樣的溫郁感到詫異。
他看着他,後者仿佛并沒有察覺到視線,端正坐着繼續教授學生。
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幾個班搶完老師搶伴奏鋼琴,變着法子擠時間出來練節奏和契合程度。
有兩個班想要自己出鋼琴伴奏搶額外加分,溫郁便額外抽時間教他們彈琴,禮堂的鋼琴被占了,就去一樓大廳公用的三角鋼琴那裏。
這架三角鋼琴是五年前老校長出國訪問的時候,在英國國王十字車站被觸動後出資買下的。
在那個火車站裏放了一架公用鋼琴,沒有任何限制,還會有人定期過去調音。
吉普賽歌手、流浪的乞丐、戴着墨鏡的作曲家、只會彈小星星的小朋友,無論能力高低,是否擁有足夠好的選曲品位,路過這裏時都可以盡情享受音樂。
也有許多愛國的留學生會在那裏演奏來自祖國的老歌,任由拖着行李箱的路人駐足傾聽。
學校一樓大廳添置這架奶油白的三角鋼琴以後,一開始很多學生都處在忐忑不安的階段,既怕自己過去露一手太招搖,也怕彈得不熟練,會被其他人笑話。
漸漸地,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會有人在那裏用手指笨拙地戳下音符,還有人過去彈大家都喜歡的歌,招引路過的同學一起唱歌。
善意者放了消毒濕巾供彈琴者擦手,還有學生特意做了琴譜夾,供大家一起收錄自己喜歡的歌。
溫郁第一眼看見這架三角鋼琴時便覺得驚豔又喜歡,有時候下班了也會過去逗留半個小時,和路過的學生一起四手聯彈。
時間一久,高一高三的學生也熟悉了這位新來的音樂老師,看見時會格外熱情地打招呼。
“從這一個小節開始,注意漸強的情感表達,”他坐在學生旁邊,數着節拍輕聲跟唱:“紫羅蘭微笑地耳語……仰望着明亮的星……”
雙聲部琴歌一同流淌蜿蜒,絲毫不受放學鈴聲的幹擾。
女生彈得有些緊張,錯了好幾個音。
一段下來,溫郁用紅筆标記了易錯的小節和裝飾音,示意她先讓一下,示範着又彈一遍。
“再來一次,這裏注意踏板的換氣,你的節奏會影響指揮的判斷,所以一要足夠熟練。”
女生紅着臉快速點頭,一瞧見旁邊陸續有學生過來圍觀,更有些局促不安。
溫郁彈過一遍便記下曲譜,并不需要再看。
他傾身向前,專注彈唱。
“遠處那聖河的波濤……”
另一只手突兀地插入他的雙手之間,另起一個聲部。
男人從容坐下,緊抵着他的肩,兩三個小節便找準即興和弦的共鳴。
溫郁差一點彈錯鍵位,驚詫地向右看去。
聞玙……什麽時候也會彈琴了?
他的主聲部踩音略有不穩,反而是協從的高音輕緩有餘。
聞玙淡笑着擡手按鍵,不時與他手臂交叉,在高低中音間交互變幻。
旁邊已經有好幾個學生看得一片震撼,還悄悄拿出手機來拍。
“看好,這裏有個小加速,”聞玙轉頭和學生出聲講解,左手演奏随之中斷,看似無意地搭在溫郁的肩上,右手變本加厲地秀了一段solo。
溫郁冷不丁要接住他的體溫與壓制力,硬着頭皮繼續往下彈,還得一手彈和弦應和對方的即興。
“彈到這一段,松踏板适當空拍,然後轉一段漸強。”
溫郁才是踩踏板的那個人,聞聲本能松開踏板,又随着指示即刻加速,雙手琴聲也如同在被男人含笑操縱。
聞玙極放松地講着樂理,半倚着溫郁的肩,靠得很舒服。
他的半側胸膛緊靠着他,可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又一切都順理成章。
——琴凳就這麽大,溫郁還坐在正中間,合情合理。
溫郁彈了十幾年的琴,頭一次彈得耳朵尖泛紅。
待一曲戛然而止,一衆圍觀的學生熱烈鼓掌,聞玙圈着他的肩膀,笑着點頭致意。
隔壁八班的學生都看傻了。
“聞老師不是教數學的嗎!他居然會彈鋼琴诶!”
“搶飯碗了!!溫老師你小心他占你的課!!”
大夥兒哄笑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溫郁被公開一靠一摟,臉皮薄到說不出話,但這時候格外地要面子。
“我也可以教數學,”他面上僞裝地還算淡定:“也許教的比你們聞老師還要好。”
“好耶——”
“試試!!強烈要求換課!!”
“聞老師!這得算踢館了吧哈哈哈哈!”
男人這會兒還坦坦蕩蕩地摟着他,側眸看向他,不緊不慢地開口。
“你還記得,你的數學是我教的吧?”
溫郁強咳一聲,站起來拿包:“不存在的,你們別聽他鬼扯。”
旁邊還有女生試圖打探更多情報:“老師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老師!!多說一點!!”
等到出了校門口又過完馬路,溫郁才長籲一口氣,轉身瞪一眼尾随的某人。
“你報複心也太強了——!”
“有嗎?”聞玙叼着煙低頭點火,漫不經心道:“溫老師也就這時候臉皮薄。”
私下膽子大得不行,一到人前徹底熄火。
溫郁走了幾步意識到不對勁:“你還跟着我?”
“順路啊。”聞玙看了眼表:“今天沒自習,我也沒吃飯,順路蹭一下?”
聽起來完全不像是要蹭飯。
溫郁一想到昨晚那條撩撥的信息,臉上又開始泛燙。
“改天吧,家裏有客人。”
他沒把握今天能完全把這家夥趕出去,萬一走火了,明天搞不好沒法上班。
聞玙并不堅持,虛虛點頭,又向前走了一步。
溫郁不知不覺地被抵在牆邊,下意識留神看有沒有學生走這條小道。
煙草氣息并不嗆人。
相反,低郁又燙熱,夾雜着男人的氣息包圍住他。
“溫老師……”他俯首在他的耳側低語:“你還需要做多久的心理準備,嗯?”
“記得給我買加大號的,普通型號不太好用。”
溫郁只感覺全身血液都在往上湧,仍直視着男人的眼睛,像是沒有半分會被吃幹抹淨的自覺。
“怎麽,聞老師和別人用過?”
“學校發過幾盒,沒事拆過一盒試了下。”聞玙笑起來:“普通的……太緊了。”
他松開他,像是野獸縱容獵物去荒原上再晃幾圈,好多長點肉。
溫郁再回家時,腦子裏都在思考太緊了三個字。
這混蛋也是什麽渾話都敢說出口……草。
看着一派正氣還帶着點嚴肅,背地裏所有人設都是放屁。
直到走近石獅子時,他才察覺出來不對勁。
家裏的大門開着。
進賊了?
院子裏傳來潑水的聲音。
“郁郁——回來了?”
顏晚馨拉高袖子,走到門口瞅了一眼:“在學校還好吧,今晚炖排骨給你吃。”
溫郁方才還被男人引誘出來的幾分燥熱被澆了個徹底。
“媽,你怎麽來了。”
“過來住一陣,反正也退休了。”顏晚馨背對着他給花圃澆水,聲音乍一聽漫不經心:“怎麽,不歡迎我啊?你親媽特意過來給你做家務做飯,驚喜不驚喜。”
溫郁聽得胸口發緊,又想起十年前的舊事,臉色蒼白。
他得考慮換一份工作,或者想法子盡快搬走。
她什麽都知道,唯獨不知道聞玙如今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