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運動會開完沒多久就是藝術節,美其名曰綜合素質發展,其實也是給期中考之後的師生們緩沖一下緊張感覺,唱唱歌跳跳舞很是怡情。
傳統節目之一是合唱比賽,每個班必選紅//歌一首,再自由選一首,每天都有一個小時的排練時間。
于是傳統節目之二逐漸演化成搶音樂老師。
每個年級三個音樂老師并不太夠分,班裏彈琴拉琴吹笛子的都不少,但正經學過指揮的少之又少。
大夥兒胡唱一氣比不上有名師在旁邊看着,如果老師能多教教臨時指揮的同學,勝算都會大上很多。
為此,每年這個時候,音樂老師的辦公桌上甜點感謝卡變着花樣出現,不少男生女生厚着臉皮過來搶人。
“老師,我們真的還在翻車,您多來我們一班看看……”
“老師老師,我們這次進步很大,您上次提的全都搞定了,快來驗收一下!”
溫郁本來性子還有點內向,被少男少女們連哄帶拐的拉走,從五班一路教到十班,有時候早自習都在帶隊合唱。
十六七歲的朝氣,最能讓人感覺到生活的明亮美好。
哪怕唱歌時有人會笑場,會突然連着打好幾個嗝兒,一走近這些高中生,自己也會快速變得年輕起來。
溫郁有心和聞玙保持不冷不熱的朋友關系,每次去七班時停留的稍微久一點,但也不會太偏重他們。
學生們中氣十足地唱着歌,他教導着指揮該如何平衡不同聲部,偶爾也會彈琴伴奏一會兒。
聞玙每一次都會來,靜靜地陪着他們。
數學老師總是有改不完的卷子和寫不完的題,但凡要認真備課,都得先做一遍即将布置的作業,判斷題目是否有小瑕疵或者錯誤,再給予對應的補充。
聞玙聽着歌聲在一旁演算畫圖,偶爾需要用到三角尺和圓規,神情專注,很少擡頭看他們。
學生們都很喜歡他,像是只要班主任陪伴在身邊,就會很心安。
反而是溫郁偶爾會瞥他一眼。
像是悄無聲息地順走一顆糖吃。
時間一長,想跟一班較勁的音樂課代表任燕月繃不住了。
她挑了個大課間跑到辦公室裏,趁着其他老師不在跟聞玙打小報告。
“老師!一班他們每天都有音樂老師指導哎,我們一周才見溫老師兩回!”
聞玙還在改學生們的幾何作業,紅筆在幾條輔助線上打叉,聲音平淡:“一班是怎麽回事?”
“聽說是陸長官特意請他們老師吃了一頓飯,有時候裴老師都會過去陪他們唱歌!”
任燕月快把好勝心寫在臉上,雙手握拳道:“聞老師——”
“我也經常請溫郁老師吃飯啊。”聞玙翻了一頁卷子,節奏平穩地改了下去:“溫老師對每個班都很公平,這樣不好嗎。”
任燕月的腦袋耷拉下來,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太貪心了點。
“好是好,”她小聲說:“他要是偏心一點點,更喜歡咱們七班一點點,就更好了。”
聞玙筆頭停頓幾秒,語氣溫柔很多。
“你先回去,這件事我想想辦法。”
女孩眼睛登時亮了起來,快速昂了一聲,邁步跑了出去。
腳步還沒有踏出辦公室,就興高采烈地對門外等候的朋友們大聲宣布:“聞老師說會想想辦法!”
辦公室外傳來好幾個學生的歡呼聲:“太好啦!快去搶溫老師!”
常規的排練場地是階梯教室,不過最近這裏經常被別的班占着,于是一部分去操場附近,一部分去學校禮堂裏練習。
溫郁站在梧桐樹蔭下正指揮着六班的學生,在暢快歌聲裏感應到什麽,側頭一望。
聞玙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單手插兜等他,微微點頭示意。
剛好這首歌戛然收尾,有的學生立刻急了。
“聞老師要來搶人了!”
“溫老師!我們先約好了這節課排練的對不對!”
溫郁哭笑不得:“我不會半路跑掉的,你們都喝口水,安心唱。”
反正已經到了尾聲,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
所有學生修整幾秒,鼓足精神嘹亮開嗓,大有種要靠一股正氣震走隔壁班邪惡教師的意思。
溫郁調整着指揮的手勢,心口微燙。
他知道聞玙大概是因為學校的事來找他,但對方站在那裏等,就很有正牌男友接他下班的氣場。
十分鐘一過,大夥兒鞠躬道謝,溫郁也笑着回鞠一躬,揮手道別。
聞玙安靜地站在原處,全程連手機都沒有拿出來,只靠着路燈等他。
溫郁目送學生們回教學樓裏,轉身走向他。
“聞老師,什麽事?”
聞玙咀嚼着這個稱呼,有幾分受用,又覺得有點距離感。
“我暫時沒想好怎麽說,”他低聲道:“陪我散會兒步?”
“嗯。”
秋雨剛過,空氣裏有種濕潤的泥土氣息。
溫郁慢慢地走在聞玙身側,可以聞到淺淺的荷爾蒙味道,如少年時一樣。
他心緒寧靜下來,感到一種平和的快樂。
如果他們的關系可以一直這樣維持着,不要太濃烈,也不用太疏遠,可能便是最好的選擇。
“合唱排練的事,課代表托我跟你打個招呼。”聞玙收起了平日調笑的語氣,說得很平淡:“我們班進度稍微慢一些,希望你能常來。”
溫郁點頭,當即應允。
其實聞玙這次這麽久才來說這件事,完全超出溫郁的預期。
這次學校給的合唱團獎金相當豐厚,哪怕拿三等獎也可以得到五百塊獎金充作班費,方便大夥兒出去唱K吃飯,好好團建一回。
別說聞玙的七班,就是其他幾個班級的老師也早早來打過招呼,還作勢要請他吃飯。
那自然不至于,溫郁禮物一樣沒收,但仔細收好了學生寫來的感謝卡,心裏很開心。
能夠力所能及地幫一些忙,對他而言是很愉快的事。
只是,他本來以為,兩個人再度熟悉以後,聞玙開口提這個會很簡單。
工作上的事,合情合理。
“我反而不敢來和你說這件事,”男人輕聲嘆氣:“這麽好的機會,又怕你覺得我借題發揮。”
溫郁看向他,兩人視線短暫交彙。
他們之間,像是曾經有一道不知所以的溝壑。
突然的搬家,幹淨利落的人間蒸發,至今沒有任何解釋和補償。
溫郁原本以為最該怕提到那些的是他自己,可這一刻,他能清晰感受到聞玙也小心翼翼着。
是分手十年後的,疏遠陌生十年後的,客氣小心。
“任燕月說,她知道你對每個班都很公平。”
“可是,如果你能偏愛七班一點,能在我們身邊多停留一會兒,該有多好。”
聞玙看向他,笑容坦率又脆弱。
“我只敢轉述她的這句話,多的不必再說。”
多的不必再說。
溫郁怔住,像是突然看見沉默野獸一瞬間露出了咽喉。
為他而露出咽喉。
他喉頭發幹,各種情緒混雜着從胸腔往上頂。
他此刻極想用一切填補那歪歪斜斜猶如傷疤的裂痕,把所有的傷害和不信任都填平,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舊愛多年後重聚,一瞬愈合是浪漫詩人的幻想。
一旦真實靠近,他們都能感受到那次選擇之後的破碎。
——我曾這樣熾烈又不顧一切的愛過你。
像是烈日驟雨一樣深愛過你。
我們曾經靠得這樣近,唇舌相纏,靈魂也糾纏在一起。
然後一瞬割離,硬生生拔除所有的沉迷和心許。
徒留大片創面般的印記。
他以人間蒸發式的背叛,毀過他全部的癡迷愛意。
“你跟我來。”溫郁急急道。
他加快腳步,往教學樓走去,示意聞玙跟上。
兩個青年一前一後快步走着,每一步都像踩着從前少年的路。
溫郁把聞玙帶到四下無人的音樂教具室,用力一拉,在角落裏用力擁抱他。
他沒有對方那樣高挑勁瘦的身材,但擁抱時用盡全力,像是想要分享來自自己的一切溫暖。
“聞玙……我會的。”
“我會更偏愛你,”他急促道:“不用你開口要。”
“不是因為愧疚,也不是因為想要補償。”
“你知道的,我一直以來都在意你。”
他生怕自己這樣做還不夠,摸索着握住聞玙的手,與他用力的十指相扣。
男人垂眸看着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俯首就可以吻他的唇。
他只是回握住他的手,清晰感受到破碎的什麽在絲絲縷縷地被修複着。
聞玙笑起來,聲音微啞。
“不怕我在詐你?”
溫郁仰頭看他,再度用力抱了一下。
“我要回去了,等會還有課。”
男人輕輕嗯了一聲,又揚起了手。
“再牽我一下。”
溫郁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與他紋路相合。
幹燥溫暖的掌心貼合在一起,又緩緩分離。
溫郁再走出教具室的時候,感覺臉頰都是燙的。
聞玙又恢複作風平浪靜的樣子,插着兜打了聲招呼轉身走了,像是無聲發生過。
他望着後者的背影許久,突然喊了一聲。
“玙哥!”
聞玙轉身回望,兩人忽然笑起來。
像是隔空親了一口,克制又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定名為《狼嗅》啦,我很喜歡這個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