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郁真想過第二天去聞某人辦公室把這流氓暴揍一頓。
然而第二天開學。
前幾日一中冷冷清清,空曠出蕭條的意境。
日子一到,成群新生跟傻狍子一樣湧進校園裏,晃蕩的到處都是,音量自動調到最大,沒少在操場上打球打到鬼哭狼嚎的。
溫郁做老師第一天特意起了個早,然後在小辦公室裏喝了一上午的茶。
他終于意識到,音樂老師這個活兒不是一般的閑。
稍微差點的學校,有可能一個年級共用同一個音樂老師。
一中在這方面很有人道主義,每個年級都有兩個音樂老師,加起來一共六個。
他每周只用教七節課,其餘時間都可以自由分配。
年級開會只用主課老師參加,各項考評任務也落在語數外老師的大頭上。
相比之下,音樂老師賺錢少點,但是日子自在。
上班第一天,溫郁正襟危坐,随時準備應對哪個領導過來。
第二天上班先泡茶,打開淘寶界面漫無目的地看‘辦公室神器’。
第三天辦公室神器和小茶壺都買完了,開始逛‘摸魚神器’。
等來等去,終于到了周四,要給高二七班上課。
溫老師這一天提前兩個小時就在給琴弓上松香,調音三回試奏一回,施施然來到階梯教室。
學生們原本還在叽叽喳喳亂吵着,見到他時突然安靜下來。
溫郁穿得很簡單,格子襯衣配七分褲。
脖頸修長,露出一小節鎖骨,看起來素淨又溫柔。
他沖着他們笑起來,以公開演出前的姿态微鞠一躬,站在講臺正中央揚起琴弓。
演奏的是《告白之夜》。
音符如細碎紊亂的心緒拾階而上,穿過混亂的洋流,彗星般逆向浮出水面,飛回深夜的天穹之上。
然後驟然間綻開,變作絢爛至極的夏日煙花。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只是垂着眼睛演奏提琴。
弦聲輾轉搖晃,在階梯教室的上空漂浮回旋。
有很多學生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們在腦海裏自發地想要為這首歌創造一個故事,想要抓住旋律唱些什麽。
溫郁看向他們,擡腕按弦一分不亂,也同樣含着笑容。
等一首演奏完,他再次深深鞠躬,在歡呼掌聲裏開口。
“你們好,我叫溫郁,即将和你們一起度過高中時光。”
于此同時,聞玙在辦公室慢條斯理地改作業。
溫郁的課表他這裏有一份,先前有猶豫過幾回。
……不管怎麽說,第一節 課就搶有點太欺負人,怎麽也得等幾周再搶着玩。
聞玙的腦子和一般人是反着來的。
他越有興致,就越講究分寸。
心思全無了,反而半點道理都不講。
昨天深夜裏找準地方,把人壓在石獅子上強行要了一個吻,算是能冷靜幾天。
此刻他人坐在四樓,心思在二樓。
像一只瞄好獵物的獸,舔着爪子思索接下來幾步的動向。
溫郁這人臉皮薄嘴巴硬,目前這情況,大概還在生自己的氣。
他沒有貿然地去他辦公室晃悠,但又總能感覺到幾分饞意。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聞玙才收回眼神,把最後半本作業改完。
陳主任剛好過來轉悠,抓了把瓜子和後排老師邊嗑邊聊。
課代表很快跑過來。
“聞老師,我來抱作業了!”
男人示意他取走東西,起身泡茶,随口問了一句。
“今天音樂課怎麽樣?”
課代表就等着他問這句話,臉頰通紅。
“……絕了!!”
“溫老師他——他也太完美了吧!!”
陳主任滿意點頭,又抓了鄰桌地理老師一把鹽焗腰果。
聞老師抿了口涼茶,示意小夥子冷靜點。
男孩也是還在上頭的狀态:“他今天第一天上課帶了小提琴,您真該去聽聽!我們班裏有的女生聽他拉琴都想哭,其實我也想哭!”
開玩笑,他拉琴有多好看我還不知道嗎。
聞玙面上笑得波瀾不驚,已經開始嫌課代表今天話多了。
“那這樣說的話,上課紀律還行?”
課代表呆了兩秒,露出心虛神情。
聞玙的眼神涼了少許:“有人交頭接耳?”
陳主任在後排爆喝一聲:“真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茱莉亞的高材生給你們拉琴你們還想着開小差!!”
課代表快速搖頭:“不是……不是,有幾個同學在……偷着寫作業。”
聞老師輕描淡寫道:“溫老師在上面拉琴,下頭有人悶頭做卷子?”
他克制了一早上都沒有過去看溫老師拉琴,這幫崽子不珍惜機會,第一節 課敢來這一出?
“那也不是!後頭大夥兒唱歌了才有人偷摸着寫!”課代表直接跑了:“您先忙您先忙!我回去上課了!!陳老師再見!!”
聞玙拿着教案直接去了教室。
滿教室學生本來還在各玩各的,瞧見聞老師挾着一陣涼風走進來,後背莫名發緊。
“音樂課代表過來。”
任燕月忙不疊扔筆站起來,跑到講臺旁邊跟班主任小聲彙報。
聞玙輕聲開口:“讓這五個人大課間跑三圈,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他轉頭看向黑板的作業欄,若有所思:“都寫完了?”
學生們終于想起來要抱團:“沒有!!老師我們絕對沒有上課寫作業!!”
聞玙笑得很痞:“還有下次嗎?”
“絕對不敢了!!!”
“很好,”他愉快點頭,轉身加了兩行:“P144至P147做完,明早上交我來改。”
完事拍拍粉筆灰,潇灑走人,徒留教室裏一片哀嚎聲。
剛才沒有見面的說辭,現在有了。
身為班主任,怎麽也該正經過去道個歉。
二樓辦公室裏,溫郁再一次打開了淘寶頁面,開始搜索‘辦公室裏可以養什麽’。
他摸魚間隙聽着外頭的動靜,形體管理到位,背脊筆直坐姿斯文。
聞玙敲了敲門。
“溫老師。”
溫郁秒切商業式模板表情,皮笑肉不笑:“什麽事?”
聞玙走向他,正色道:“剛才上課……”
“往後退。”溫郁擡起筆,朝他身後指:“退三步,到這,好,你說吧。”
聞玙揚起眉毛表示不滿。
溫郁笑得很無辜:“對流氓的基本防備。這位同事,有什麽事?”
“剛才上課還好嗎?”
“講了點流行音樂,沒什麽壓力。”溫郁思索幾秒,又補充一句:“有幾個學生樂理基礎很好。”
聞玙估算着他怒氣消了多少,平靜道:“我課代表說,有學生在你課上偷着做卷子。”
“多大點事,”溫郁不以為意,低頭關掉淘寶界面:“沒別的請回吧。”
他又把所有屏障都張開,刺猬般撐起小刺。
聞玙原地站了幾秒,心想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被渣的不是老子嗎。
我被渣了十年,寡婦似的在這守你半天,現在還得哄着你了?
溫郁關了淘寶頁面見他還沒有走,一半上班摸魚怕被抓包,一半怕這混蛋又胡來,心虛地又開了個WORD的文檔,敲了個畢業答辯般又臭又長的鬼标題。
聞玙聽着鍵盤聲都能猜到他在寫什麽,一個人等了很久,才低低笑了一聲。
“在趕我走啊。”
溫郁停下動作,莫名被這一句話搞得喉頭發幹。
他随手扯了張備忘貼寫了幾筆開會時間,不看聞玙的眼睛。
“當班主任剛開學挺忙吧,別耽誤事情。”
撐了幾秒沒有忍住,擡頭瞄了一眼。
一眼瞄到男人仍舊望着自己,眼神落寞,像是無處可歸的野狼。
聞玙骨架高挑颀長,五官又深邃矚目,很有獸類的危險氣質。
溫郁看一眼就感覺這男人他媽的像個黑洞,能把人無聲無息往他那個地方吸。
“你詐我呢,別玩這個。”
他低頭繼續寫東西,幾個八分音符摞在一起疊羅漢,也不知道在便簽紙上想表達什麽。
不要上套,一不小心等着骨頭都被啃幹淨吧。
還是沒忍住,又擡頭瞄一眼。
怎麽感覺聞玙二十幾歲比以前還好看呢?
眼尾長長的還往上挑,一副禍水相。
溫郁筆頭一摁,聲音低了下來。
“那天扇疼你了?”
聞玙見他入了套,克制着低嗯一聲。
“是我喝多了,對不住。”他往後退了一步,靠着牆道:“這麽多年,說不生氣是假的。”
“什麽解釋都沒有,像是藏了一堆事沒有跟我說。”
“溫郁,我也不是聖人,沒那麽多的耐心。”
“今天有學生搗亂,是我沒有管好。”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忍着情緒沒有多說。
“……抱歉。”
溫郁怔住幾秒,手裏的筆掉到桌上。
這還下什麽棋,對面上來都直接将軍了,洗白白自覺打包扔過去賠罪都不夠啊。
他手忙腳亂地撿回了筆,也嗯了一聲。
“這周末,我請你吃頓飯。”
“玙哥,謝謝你照顧我。”
聞玙見好就收,退到辦公室門口準備走,又轉了回來,大狼尾巴試探性晃來晃去。
“真不想再親一個?”
溫郁板着臉過去關門:“我就知道——”
男人抵着門讨饒:“行了行了,你都回來了,咱們有什麽不能說開了好好一塊兒過嗎。”
“你看我都不生你的氣,還不開心點?”
溫郁壓着門,沒有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不能。”
他深呼吸一口氣,調動出最成熟的語氣。
“聞玙,我們都二十七了。”
“我們都不可能只為自己活着,對吧。”
十七歲還能不管不顧想愛誰都可以。
二十七歲,別發昏了,你知道我現在到底變成誰了嗎?
你看到的我好像完完整整,其實我就是一個殼子,殼子下面藏着人形那麽大的洞,空空蕩蕩,走起來透着風。
話未說完,門砰的一聲完全關上。
溫郁失神片刻,許久沒有聽見腳步聲,又有些倉皇地打開門。
他怕他走了,又怕他沒有走。
男人等在門口,落影如張開的一張網,伸手刮他鼻子。
“你騙誰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