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一個月。唐三卻現,父親給自己指的路是那麽的正确。在殺戮之都修煉,是為了練心,在月軒同樣也是。這一年的時間,令他的身心都得到了最好的休息,盡管沒有刻意去修煉,但多年來所學的一切,卻在這份恬靜中漸漸融會貫通。就連奇經八脈的最後一道防線督脈,也開始漸漸的松動了。
二十歲,五十七級,唐三無疑已經大幅度超越了武魂殿的黃金一代。最重要的是,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擁有各種技能,需要去控制的唐三,而是将所有能力融為一爐,踏出了成為強者最關鍵一步的唐三。
唐三知道,自己未來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但在月軒的這一年,無疑是自己人生的中轉站。他已經跨越了少年時期,二十歲生日就要到了,他已成年。
畢業典禮順利結束,每一名學員都從軒主唐月華手中接過了自己的畢業證明。歡天喜地的投入到親人懷中。
當唐月華完成這一切時,唐三今天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她走到唐三身邊,“今天表現的不錯,表裏如一。”
唐三微微一笑,輕撫琴弦,令最後一絲餘韻飄散。
“謝謝。”他露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當這個笑容觸及到伽藍時,更深了一些。
唐月華看在眼裏,不由嘆了一口氣。原本她也想過讓兩個人分開……但很快就發現不可能。更何況有了唐昊的話,她也不敢做得太過。
但那些将兩人分開的阻礙,卻成為了激勵他們的方式。
而如今,她都懶得對兩人之間黏糊糊的氛圍發表評論了。唐月華淡淡的瞥了兩個人一眼,意思是:給我收斂點。
于是唐三趕緊把揚的微高的嘴角壓住了,而伽藍也收斂了淺笑。
哦,半精靈的變化還有一點。唐月華木然的想:這個少年的笑容變多了……不,應該說,在唐三面前,伽藍已經可以常常露出淺笑來了。
(真是漫天的戀愛的酸腐味啊……)
很快,不待兩個人再說上什麽,打破這種氛圍的人出現了。三人的耳畔出現了一個清朗的男聲: “月華阿姨,能給我介紹一下麽?”
作者有話要說: 看似很多其實大部分是原文【捂臉
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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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事(1)
60
“您好。”一個男聲在他們身邊不遠處響起。
三人遁聲望去,看見了熱鬧的大廳裏,雪清河與雪珂一前一後走來的身影。半精靈抿緊唇,目光在落到雪珂身上時涼了幾分。
又是她。
幾人相互寒暄後,還不待對方說什麽,伽藍就稍一請罪,便先行退下了。
轉過彎道時他似乎看見雪清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對唐三說着什麽,應該是詢問自己的身份。而雪珂依舊把帶着愛慕的眼光黏在唐三身上。
那個女孩對唐三有過分的好感。他感受得到。半精靈對于他人态度的感知一向是敏銳的,特別是對待特殊的人時。
這讓他更加的煩躁。
伽藍偶爾會吃些小醋,在唐三受歡迎後更是這樣。好在伽藍并非什麽敏感的女孩子。這種小醋導致的後果,無非是令兩人粘的更緊,或其他一些“行為”。
(一些實在不好描述的東西。)
半精靈穿過月軒的走廊,離開了被貴族占領的、令他不大舒适的環境。回到了他與唐三共同的房間裏。房間是溫馨的暖色調,窗簾緊遮,在黑暗中寧靜得如同暫歇的港灣。
他舒了一口氣,松了松領口,打開了燈。
房間不算大,家具陳列得很整齊。一張雙人床擺在屋子的一角,另一方,一座巨大的木質書架沉默着。書架上排列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在一年內,伽藍和唐三已經全部看過一遍——這是他們學習計劃中的一環。
這是他與唐三休息的地方。
半精靈想了想,抽出了一本野史,随手翻開,書頁自然停滞在某一頁處。書頁邊緣微有褶皺。
上面寫着:傳說世界的存在需要排洩。……由于屬于世間的“污穢能量”太過強大、具有靈性,有可能聚形成為生命體……世界為了防止污穢流出……限制行動範圍……。
這一頁明顯被人經常性的翻看,伽藍靠着書架旁的牆壁,逐一字句地皺眉尋找着什麽。
他在第一次看見這些語句後就念念不忘,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翻開書本的這一頁。
有一種朦胧的感覺在他心中湧動,但是被什麽東西束縛住了,無法掙脫。
他遇見過什麽相似的東西。
但他無法記起,仿佛那個東西應該被遺忘。
唐三推開房門時,就看見站着思索着什麽的半精靈。伽藍很少會穿淺色的衣裳,更何況是這種銀色的正裝。
——但不可否認,在這樣的顏色襯托下,半精靈耀眼得刺目。
不過對方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唐三想。
這種狀況偶爾會出現,唐三已總結出可應百變的解決方案:他走過去,奪過對方的書,将半精靈困在牆與胸膛之間。
“怎麽了?嗯?”他撓了撓半精靈精致的下巴,被對方象征性地咬了一口手指。無關緊要的小報複。
唐三眼底浮現笑意,低頭堵上對方的唇。
房間內的劇情走向立即偏離了通道——事實上這才是應有的通道。伽藍幾乎快要窒息了,索性環住唐三的脖子半挂在對方身上。
氣氛快要達到臨界點時兩人都停了下來。先不說唐月華允不允許他們亂來,只要提起明天将有的行程他們也會繼續克制一段時間。
“……明天?”伽藍和緩了呼吸後問。
唐三笑着摟着半精靈一同倒在床上,回答他:“是。明天就要……收獲了。”
唐三斟酌了片刻,給出了這個詞。與其說是為了什麽、承擔什麽,比如說是收獲。
半精靈靜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還在不開心?”唐三失笑,“要不然我們……”
半精靈瞪了他一眼,轉了個身,不理會。
“嗯?”唐三緩下語氣摩挲着伽藍的長發,緩緩道:“伽藍……”
半精靈沒有轉身,只是半晌後,背着身握住了唐三搗亂的一只手。
……
…………
當晚由唐三掌廚給唐月華和伽藍準備了一份盛宴。雖然豐盛,但有了離別的意味,唐月華的興致也不算太高。
但是在晚宴結束之時,這位姑姑叫住了伽藍。沉默了半晌,唐月華對半精靈露出了一個微笑。
“伽藍……你是個好孩子。”她目光茫然地游離了片刻,最終落在半精靈的身上,“好好照顧小三。”
這是某種确認。她同意了令半精靈緊張了許久的一件事。
這令半精靈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清晨,待唐三修煉完畢,兩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月軒。
出了城,兩人便放開速度前進。關于前去的道路,已經在這數百個日夜間镌刻入唐三二人地心裏。無需對照,他們都能知曉,下一秒踏上哪一條路,可以找到父親。
找到了那個思念了一年的親人。找到那個隐藏了數年的真相。
他們來到了寂靜的山谷中,四周只有流水聲,瀑布的水珠飛濺聲,鳥鳴,以及一切應該屬于這個安靜世界的聲音。
兩人來到瀑布前,尋找着那個身影。
“小三,伽藍。”唐昊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兩人遁聲望去,卻愣住了。記憶中頹廢卻高大的父親,如今卻如将入墳墓的枯瘦老人。
他失去了左腿右臂。
“爸——”唐三不可抑制地驚呼起來,完全內斂的殺意在瞬間暴走,洶湧地席卷了這個綠林的角落。
成群鳥兒飛起,遮天蔽日而走。
半精靈攥緊長刀,目光寒冷。
唐昊卻露出了久違的淡淡笑容:“沒事。這幾年的禮儀都學到哪兒去了?”
“——是誰……是誰把您!”唐三幾乎是撲在了唐昊身前,眼中染紅。
“沒人。”唐昊半晌才說了一句,仿佛陷入回憶。“是我剛到這裏後自己斬下的。”
唐三再次呆住了,剛剛來到兩人身側的伽藍也呆滞了一瞬。
唐昊的目光掃過唐三和伽藍,目光溫柔。他說:“來吧,先把那些舊的事,說給你們聽。”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恢複六點更新。
☆、番外:地底的污穢者【加更】
殺戮之都,如今已沉淪于黑暗。
這個地底從前豔麗地繁華都褪色了,變回了本質的血紅。空中蝙蝠成群而過,地上屍骨如山。沒有一個生還者——所有的罪人,都在唐三一衆離開此地後,被罪果審判。
但這裏并非只存在蝙蝠這種生物。
甲在黑暗中醒來。他茫然地望着木制房頂半晌,才緩過神來,點燃了床邊的油燈。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四周,這裏是一間木屋,中間的隔離已經拆掉了……另一邊應該有着某個少年的地方,空無一人。
伽藍已經離去了……反正這裏不是他應該停滞的地方。甲在心中安慰自己,然後翻身下床,坐在窗前沉思。
在好不容易觸摸到溫度的七年後,回歸現實,自己多少還是有些不适的吧?
……那麽,應該想起從前的日子。想起孤獨,想起絕望,想起無所謂的憎恨。甲在心中對自己說:曾經如果囚禁他——既然無法狠下心來對待那個孩子,那麽只能狠心地對待自己了。
真是嘲諷。……千百年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其實很多年前他就在思索着,永生究竟是他的天賦,還是他的詛咒。
每個世界都會有自己的污穢,但是這種擁有無限能量的家夥,總會發生某種異變。是了,它們将擁有思想,生命,以及被禁锢卻強大的能量。唯一不足的是,它們只能徘徊在一個陰暗的、少有人煙的地方,像迷途的惡鬼,不知歸路。
甲就是這樣的污穢者。
那是非常之久的曾經,什麽都不知曉的最純淨的他,日複一日地徘徊在地底。他緩慢地長大,成為了一個看起來內心十分柔軟的少年。總是帶着無害的好奇,朦胧卻驚喜地探查着這個沒有生氣的地底的每一處。
後來他發現他可以藏于影子。那是種鬼的天賦,但他毫不知曉,只欣喜于可以藏身在世間的隐藏面中這樣的能力,如同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地底也在變化着。最初是蟲類、蝙蝠,而後有了一個人。他躲在暗中窺視,直到看見曾經黑暗的地底變成了一個繁華的都市。但這是一個染血的地方,那時候的少年,以為“殺戮如同這些人所作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想加入這些【和自己一樣的人類】,卻遭到了惡意,于是少年殺死了那些惡人,并給自己想了一個名字,甲。
甲,路人甲。這是一個永遠配角的名字,就像他一生至終也只會是這個龐大世界的陰影中的,一個怪物。
有人想要他的天賦,他逃脫。有人想要傷害他,他逃脫。地上世界的美麗和禁锢令他不安,他逃脫……百年來一直如此,像個迷途蒼蠅,堅定卻悲哀地成長着。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了一個小孩。
那是他第二十六次打算回到那個牢籠。他用百年來唯一不缺的金幣,雇請那些厲害的魂師們,将被陽光照射得虛弱的他,送回那個世界。
他坐在路口的酒館的一角,吞下最後一餐擁有陽光味道的飯。
有兩個人進了酒館,其中一人的身上擁有令他感到舒适的味道。甲有些好奇,他擡頭望了一眼,撞進一雙淺色的冰涼眸子裏。眼睛的主人淡然地移開了視線,線條精致的側臉在溫柔光暈的照亮下,美好如畫。
甲的心髒,在冰冷了那麽多日夜後,突然跳動了一下。
新鮮的血液流進那個看起來生機勃勃實際上已經幹癟的身體,污穢者感到久違的溫度籠罩了自己,仿佛重新活了過來。而那個導致一切的少年,卻在被侮辱後冷漠地斬下了侵犯者的手臂。
四濺的鮮血落在甲的食物上,随從仿佛以為這個一路上陰郁暴躁的年輕人想要報複那個少年,但他無所謂地打發了這些人。
甲邀請少年一道,得知了他的名字,伽藍。
同時,某種聲音仿佛在叫嚣着: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留下他!
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将甲從思緒中驚醒。巨大的暗金色三頭蝙蝠倒挂在窗前,身後是懸挂于高空的紫色圓月。
——你在思念誰?
甲漫不經心地冷笑一聲:“我在思念誰?”
但心中,那個少年的影子卻不安地騷動着。仿佛閉上眼,就能看見伽藍離開前那雙寧靜卻真誠的眼。
“不一道?”半精靈疑惑地看着他。
甲回答道:“就在這裏分別吧。……也許還會再見的。”
在你登上世界巅峰的那一天,我徒留在你身上的幻影,會将最後的禮物送給你。
而我,就在地底,永遠幻想着,未來我們重逢的那一日。
“啊……”甲嘆息了一聲,問:“其實很多年前我就在想了,永生是天賦嗎?”
蝙蝠王冷漠地看着他,回答道。
——這是詛咒。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加更。之後還會有補更。
看見好多小天使對肉的執念好深……我得說一下,因為兩個人現在很忙,是不會去考慮這種事情的。
畢竟兩個人都是理智的人……要是把伽藍弄得下不了床那不是耽擱行程了嘛!(x
☆、舊事(2)【補更】
唐昊的目光掃過唐三和伽藍,眼神溫柔。
“來吧,先把那些舊的事,說給你們聽。”
沒有等待兩人回應的意思,唐昊剩餘的左臂揮動,魂力勃發,整個人彈躍而起。雖然只有單腿,但速度依舊驚人,直接朝着瀑布的方向飛騰而去,來到了對面的瀑布礁石上。唐昊沒有用魂力抵禦瀑布水流的沖擊,任由自己的身體被淋的濕透。
伽藍拉住唐三的手臂,掌心有着汗水。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眼,一同跟了上去。
穿過帶着強大沖擊力的水幕,唐三和伽藍來到了瀑布的內側。伴随着兩人一同到來的,是唐昊的再次行動。這個男人左手一揮,長達三米的巨大昊天錘驟然釋放,沖天而起,瀑布一直被昊天錘反卷超過一半的距離,唐昊僅存的左手在瀑布後石壁上一按,一塊看上去嚴絲合縫的岩石竟然就那麽凹陷進去,現出了一道門戶。
進來。唐昊用口型這樣對他們說。
三人先後進入了這個秘密的空間。洞穴內很濕潤,洞高三米左右,寬約兩米,一直向內延伸,裏面很黑。唐昊從自己的魂導器中摸出一塊淡金色的寶石,将周圍照亮。
唐三和伽藍牽着對方的手,沉默的先行着。眼前是父親單腿彈跳着前進的情形,唐三的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此時此刻,父親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樣的孤獨、寂寞。
誰知道這樣寂寞而沉重得痛處,陪伴了這個男人幾年、十幾年……如若他們沒有走出那個寧靜的小村莊,也許這會是一輩子的痛苦。這個被許多人銘記的強者将看似冷漠地将愛子養大,然後孤獨地死去。
在一個無人知曉的,世界的角落。
走到最裏面,周圍的一切卻亮了起來,擡頭向上看去,一個石孔出現在洞壁頂端,而這裏,卻是一個只有十平米左右的石室。
石室內沒有任何擺設,空蕩蕩的,但就在上方石孔的正下方,卻有着一個小土包,土包上,一株纖細的藍銀草迎風飄動。那藍銀草看上去比普通的草葉要長一些,最為奇特的是草葉上帶着的金色細紋。
唐昊停住了腳步,神情溫柔寧靜地望着那一株藍銀草,仿佛注視着自己的珍寶。石室內的氣氛凝固了一瞬,半精靈心中想起了什麽,握住唐三手掌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過來,跪下。”唐昊獨腿彎曲坐了下來,指了指自己身邊道。
他的聲音裏仿佛有着疲憊,但更多的是溫柔。唐昊并沒有回頭去看身後呆滞的兩人,只是極其輕柔地撫摸了一下那帶有淡金色細紋的藍銀草草葉。
“阿銀。我帶着兒子來看你了。我們的兒子現在已經長大了。他繼承了你的美,比我更加出色。你看到了麽?我們的兒子來了。”
伽藍心頭一窒,雖然已經猜到了些許,但還是被震得思緒混亂。他不大明白自己來到這裏是不是礙了事……半精靈抿着唇,松開了唐三的手臂,輕輕把渾身僵硬的唐三向前推了推。
回過神來的唐三踉跄了一步,跪在那株藍銀草前。
呆呆地注視着面前那似乎在輕微擺動,散發着柔和氣息的藍銀草,唐三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受控制的,武魂藍銀草悄然釋放。就從他身下散出,頃刻間爬滿了整個石室。
清新的氣味籠罩了這個封閉的世界,唐三和唐昊都沉浸在這樣美好的重逢的氣氛中,卻有一個人例外。
半精靈只覺得腦海中的暈眩感越發的嚴重。站在完全變成了一片澄澈的藍色的石室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扼住了他的喉嚨。伽藍艱難地移動了一下視線,室內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被遺忘了,在這個時候。伽藍認為理應如此,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眼前近在咫尺的兩人,好像已經失去了對他的存在的感應。
似乎半精靈被從這個世界中隔離了。
意識越發的模糊,伽藍本能地小心逃離了這個石室。視線在晃動,這個世界被一層薄膜裹住了,在白幕後般無法看清……在被瀑布沖擊進入水中的那一刻,黑暗捉住了他。
四周是動蕩的藍色世界……水中。陽光穿透水層,四散地灑滿四周,卻照不到自己的身上。
很冷。好像身處冰窟。
伽藍的大腦混亂的可怕。他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在幹什麽,甚至自己是誰。他麻木而迷茫地漂浮在這水潭中的陰暗一角,冷漠地看着眼前得游魚。水潭底詭異得寧靜,金色的魚兒擺動尾鳍,敏捷地游動着。
一只魚兒游向他,毫不膽怯。
耳畔安靜得好像并非人世,半精靈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只迎面而來的金色魚兒。在半精靈眼中,這個動作緩慢得如同需要耗費一個世紀,但實際上下一秒就已完成。然而并沒有絲毫觸感……準确來說,魚兒穿透了他的手掌。
金色的魚尾從他透明的手掌中穿過,迤逦遠去。
伽藍神經質地收回手掌,像後方漂動。黑色的長發如同黑色的天幕将他的視線包圍,他将雙手攤開放在眼前。透明的,帶着淡淡的灰……像是一個影子,是【不真實的】存在。
同時出現的,是一個人影。藍色的頭發……熟悉的臉龐。
伽藍歪着頭思考了片刻,那雙失去神采的雙眸中依舊是死氣沉沉的,仿佛進入水底世界的光線從他的眼前避開了。最終,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半精靈還是向前游去,似乎想要抓住那個人的衣角。
是個很重要的人嗎?他這樣問着自己,卻找不出絲毫的答案。
——不要走。
那個人焦急地喊着什麽人的名字……伽藍?半精靈被這個熟悉的稱呼定在原地。那人四處環顧,然後如同沒有看見半精靈一般迎面撞了過來。男人帶動流水,穿透了半精靈的身影。半精靈吓了一跳,仿佛什麽東西從體內一絲絲地剝離,痛感從神經最深處襲來,下一刻,光暈蕩漾的水面離他遠去。
☆、舊事(3)
唐三手中緊緊握住長條鉛盒,表情卻緩緩凝固了。
唐昊也愣了一瞬。
“……爸,伽藍呢?”唐三仿佛剛剛醒來般問道。
唐昊的面色也是一變,他眼中閃過一絲嚴肅。半晌才沉聲道:“……應該在水潭裏。”
兩人都發現了不妥,但是現在不是讨論的時候。唐三收好鉛盒,向石室外狂奔而去。
森林如舊般寧靜,似乎一切都在正軌上。四周少了鳥鳴,甚至連水流聲都很安靜。但唐三總覺得有什麽不對,有種詭異得氣場籠罩了這裏,隔離着什麽。
唐三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跳入水中。冰冷的液體瞬間把他包圍,不知是不是錯覺,唐三總覺得這湖水冷的刺骨。無數的游魚在水中暢游,那些金黃色的鱗片和尾鳍在光線的照耀下,十分刺眼。
然而沒有人。
唐三已經想不起方才究竟是怎樣把伽藍給【遺忘】的了。太徹底了,他和唐昊都沒有意識到半精靈的存在,只是在感覺到鉛盒內的能量時,才有了一瞬的突破感。
在水中無法張口,唐三只好利用魂力來傳輸聲音。水底世界空蕩蕩的,只有光束和游魚的存在,其餘的只有【陰影】。
唐三向一個方向前進,滿心的焦急還未來得及積攢,就感覺穿透了什麽冰涼的屏障,幾乎把他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他猛然回頭,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面無表情的少年,淡漠地注視着他,仿佛初見。下一秒,半精靈緩緩地閉上雙眼。散開的黑色長發在動蕩的水流中飄舞,像是一朵妖冶的花朵。
難以形容的恐慌攥緊了唐三的心髒,他向少年墜落的方向追去,将那具毫無溫度的身軀摟進懷裏。
……
…………
“……伽藍……”
“……伽藍、伽藍?”
“伽藍?你聽得到嗎?……伽藍。”
伽藍迷茫地望着面前模糊的視野,以及唐三張張合合的嘴唇。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叫自己。
“……哥?”慢了半拍,半精靈才回問道。
同時,陽光的溫度重新落在他的皮膚上,熱得發燙。半精靈縮了一下,感覺凍結的血液慢慢地恢複流速,而幾乎沒有動靜的心髒也慢慢地恢複了跳動。
唐三緊張地把半精靈護進懷裏,擔憂道:“怎麽樣……有沒有事?”
伽藍愣了片刻,卻感覺腦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想不起來。他索性放棄了思索,把頭埋進唐三的胸口,悶悶地嗯了一聲:“沒事。”那雙蒼白的手環住了唐三的脖子,緊緊的,不肯放手。
一旁的唐昊皺着眉,和唐三交換了一個眼神。
“伽藍……你剛剛是怎麽了。”半精靈的動作停滞了半秒,不過很快又恢複了正常。伽藍将腦袋從唐三的懷裏擡起,眼神迷茫:“不知道。”
唐三注意到,半精靈瞳孔中的顏色暗了一些,少了平日裏的靈動感。那張原本就白皙的面孔,在太陽的照耀下,透露出病态的蒼白。少年的眼窩微微有些發青,嘴唇的顏色也淡的令人心驚。
唐三捉住半精靈的冰涼的雙手,而唐昊則燃起了火堆。伽藍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說話,但那副表情,更像是呆滞。
“……冷嗎?”唐三關心地問。
伽藍這次反應速度正常了一些,抿着唇勉強淺笑了一下,說:“有一點。”但很快半精靈又接道:“……還行,哥。事情好了嗎?”
伽藍指的是關于唐三母親的事。唐昊和唐三開始談論的時候,異狀就已經發生了。這導致他對兩人之間的談話一概不知,不過半精靈還是沒有問。伽藍只是關心唐三的事辦好了沒有,以及唐三父母的安危情況。
唐三這才想起被他和父親抛在一旁的長條鉛盒。不過唐三還是有幾分猶豫,伽藍這樣的狀态令他有些不安,如果他繼續對藍銀皇右腿的吸收的話……誰來照顧半精靈?
仿佛想到他要說什麽,伽藍連忙道:“我沒事。”
唐昊也走過來,“小三,你先去修煉。伽藍我來照看就好。”半精靈配合地點點頭,暗暗的眸子寧靜地望着唐三。
唐三眼前仿佛又浮現伽藍先前在水底時那種冷漠的眼神。他想拒絕,至少等到伽藍恢複了平常的樣子。但是下一秒,半精靈小心翼翼地在唐三嘴角落下一個吻。
“哥。”他說,“快點出來。”
天色漸暗,唐三還在完成着藍銀皇右腿的吸收,而伽藍和唐昊則坐在火堆旁沉默着。
半精靈的臉色好了一些,至少看起來沒有先前那麽的吓人。伽藍有些神游,從方才那場異變後,他就感到疲憊異常。
仿佛有什麽事抽空了他的精神力。
氣氛并沒有就這麽冷淡下去。唐昊擡頭看了他一眼,問:“真沒有事?”
伽藍抿了一下唇,小聲回道:“爸,我沒……也許有一點。”在唐昊嚴肅地眼神下,半精靈改口道。
唐昊嘆了一口氣,撐起身子揉了揉半精靈的腦袋,心想難怪自家兒子這麽喜歡對伽藍這麽弄,手感确實不錯。嘴上說的卻是:“跟我來。”
他們再次穿過瀑布,來到藍銀草旁。
沉默了一會兒,唐昊對着藍銀草道:“阿銀。這是伽藍。”他撇了一眼身後緊張地半精靈,半晌才接口道:“……兒媳婦兒。”
藍銀草抖了一下。
伽藍上前跪下,原本就白的嘴唇更是被抿的沒有顏色。他張了半天嘴,無措地偷偷望了父親一眼。唐昊對他說:“叫媽。”
半精靈的臉一紅,遲疑着輕輕道:“……媽?”
石室內的氣氛凝固了片刻,爾後,這株藍銀草,向半精靈的方向點了點。像是在确認什麽。
唐昊也舒了一口氣。他的面部線條柔和下來,低聲念叨:“阿銀……伽藍是個好孩子。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嗎?……對,曾經倒在家門前。……他對小三很好,小三也很喜歡他。……”
半精靈一動不敢動地跪在一旁,不知怎的覺得這個氛圍挺好。
石室外夜風浮動,空中有月正圓。石室內,曾經的強者坐在不是人類形态的妻子旁邊,溫柔地說起往事。
這一切,美好的如同一個幻境。伽藍想: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一切都美好的夢幻。
比如新生,比如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趕出來了!
☆、番外:長刀審判伽藍·耶洱倪
“明天?”
“是。”穿着黑色戰鬥服的男人冷淡地應完,把最後一塊土豆送進嘴中,然後站了起來。黑色的長發随意地束了起來,露出一張精致的臉。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無奈地看着他。這個男人同樣擁有一張精靈的面孔,碧綠色的眸子看起來比另一人更加靈動一些:“伽藍·耶倪洱。我是你的搭檔诶,拜托你不要總是這樣行麽。”
伽藍轉過身看了自己的搭檔一眼。“雷切斯,我不需要搭檔。”
“即使我們是朋友?”雷切斯反問他。
半精靈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冷淡地偏過頭去:“……不需要。”
伽藍從睡夢中驚醒時正是晚夜,天邊依舊是朦胧的黑暗,茫茫星光穿透雲層,落進他的眼底。
很久沒有想起舊事了。半精靈有些不習慣地揉了揉太陽穴,卻被另一個人從身後抱進懷中,帶着溫度的呼吸灑在他的耳側,讓伽藍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怎麽了。”唐三帶着睡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伽藍捉住對方下意識亂動的右手,傾靠在對方的懷中,輕輕地說:“想起從前的一些事。”頓了頓,半精靈的腦海中仿佛浮現了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倒影,“……想起了未被救贖的我。”
唐三來了興致,嘟囔了一句:“很少聽你提起從前啊……”大概是怕伽藍想起什麽不太好的回憶——畢竟半精靈對于過去的厭惡之情嚴重的令人無奈——唐三很少會去問。但實際上,唐三對那段異世的、不為人知的故事還是十分好奇的。
——大概所有的人都會對所愛之人的一切視若珍寶。
半精靈側身換了一個比較舒适的姿勢,輕輕地說:“以前的話……曾經被人稱為【長刀審判伽藍·耶倪洱】。不過這份榮耀……只是建立在自身的特殊性而已。”
半精靈伽藍·耶洱倪是一位東方女子與暗精靈戰士的愛情結晶。
但是他的父親死在精靈族的審判下,伽藍本身也在剛剛記事的年紀,被硬生生從母親的懷中搶走,走進了那個【工廠】。
在遙遠如同遠古的記憶中,是小鎮夜裏跳動的蠟燭的火焰,以及母親縫補衣物時寧靜的側臉。僅僅是看這張柔和了東方人應有的柔和無關與堅毅性格的美麗面龐,大概不會有人相信這就是曾經在聖都擁有一定盛名的女刀客吧。
【伽藍】曾經是母親的名字。
伽藍的母親會用溫柔的語調授予他來自古老東方的語言,教會他如何使用長刀以及屬于半精靈本身的力量。也只有在涉及生存技能時,母親的臉上會出現那種冷硬如鐵的漠然,仿佛與世間的一切關聯都被斬斷。
但曾經的母親似乎并非是這個模樣。伽藍記得聽聞過他人口中的【女刀客伽藍】是如何的張揚致命,而如今這個女子只剩溫柔,以及死寂。
他被奪走的那一天陽光明媚,鐵騎踏着塵土而來,身後是萬丈碧晴。他被聖殿騎士用單手粗暴地拖往前往聖殿的路,綁在髒兮兮的戰馬上。身後是母親憤怒地嘶喊,以及一地血紅。
母親死在□□下那一刻,飛掠而至的長刀伽藍穿透了騎士隊長的心髒。
也是那一日,他得到了一把沒有刀鞘的長刀。
……
…………
到達工廠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