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燈笛月樓

第50章 陸夢虞/晁碧

孤竹城。

晁陸兩家大婚之夜。

晁碧落頭上頂着紅蓋頭，聽得有人推開房門，可那人許久不曾走上前來。

她輕嘆了口氣，從冗沉繁複的紅色嫁衣中伸出細長的玉手，輕輕将紅蓋頭拽了下來，放在床邊，緩緩道：“夫君無需隐瞞，也無需介懷，你與雲妹妹的過往，在你我大婚之前，我悉數知曉，也并不介意。雲妹妹這樣的女子，我若是個少年郎，也會心儀于她的”。

她看向眼前的男子，是那個在上元節收了雲星玄八角墜鳳燈的那個人。也是，她見了一眼，就再也不曾從腦海中移開的那個人。那個人叫做陸夢虞，今夜起，便是她的夫君了。

陸夢虞還是冷冷的微笑着，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客套，那種如隔冰山的疏遠。就這樣一直看着晁碧落，等她把話說完。

“如世人知曉坊間傳聞，我們的婚姻，确實是各取所需。你需要興家業的匡扶之人，我需要旺門楣繼香火的良配，”晁碧落擡頭望向陸夢虞的雙眼，平靜而冷漠的說“你我，合适的很”。

陸夢虞仍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半晌，沉沉的說了句：“夫人說的是，合适的很。”

晁碧落回看了一眼，然後把摘下的紅蓋頭放在了陸夢虞左手裏，然後回身拿起桌上的合卺酒，推一杯給陸夢虞道：“請。”

并未交杯的兩個青瓷合卺杯，輕輕碰撞了一下，如兩個不談風月只談詩詞歌賦的騷客，偶然望江樓上相遇，偶然共題了一副對子，偶然的心意相通，飲了一杯知己之酒。

晁碧落放下酒杯，轉身而去，她走了兩步，停了下來，背對着陸夢虞說“夫君。”

陸夢虞答：“嗯。”

晁碧落停在那裏猶豫了片刻，然後似是下了很大決心，轉身走回到陸夢虞面前，側坐在了陸夢虞的腿上，雙手攀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看着他清晰的棱角，想着上元節燈會的晚上，那個對着雲星玄溫暖笑着的少年，映着燈光柔和的邊線，想着那個雨夜跪在陸府門口堅毅的少年，看着他一襲紅衣冷漠又有些傷心的臉，忽然生出了一種想流淚的沖動，不知是心疼他娶了不愛的自己，還是只想抱抱他，相互給個溫暖的渴望。

她感覺到，陸夢虞的腿有些僵硬，雖并未拒絕她摟着他的動作，但也未給予任何回應。

而陸夢虞，他看着她清瘦冷白的臉，在婚服的映襯下更加蒼白，與她往日穿着種種黑衣不同的絕望感覺相去甚遠，竟生出一絲活潑、一點女人的味道，他想着對晁碧落那種不能給予真心的愧疚，想着自己背負的東西，看着晁碧落坐到他腿上後，那眼神裏一陣溫柔，一陣紅暈，一陣又轉做冷漠的目光，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晁碧落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耳朵，眼裏紅暈的水汽轉而變做冷漠又刻板的假笑，說：“我不勉強你。”然後拖着嫁衣一步步走出了房門。

在外的仆人準備伺候着，忽聽開門的響動，看晁碧落走了出來“小姐，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晁碧落道：“把大公子的采薇閣鋪成錦緞的被褥，焐十個湯婆子，以後我住那邊了。”

晁碧落一邊說，一邊把鳳冠和霞帔随手摘給了下人，“還有，把酒窖的‘桂尋月釀’桂尋月釀挑一壇最大的給姑爺，再配幾個清口小菜。”

看着下人分別應承着去置辦，晁碧落又回頭沖着屋裏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傷心，這酒後勁兒不大，你敞開喝罷。我這院子雖廣，可沒什麽人，這個家我說了算數的，你權且讓自己舒心一些吧。”

然後輕松的穿着不拖地的紅衣朝着南邊的采薇閣走去。

許是出箭已無回頭路，許是這段時間确實在冰冷世間爾虞我詐的計量裏過于疲憊，對于晁碧落在大婚之夜的一番坦誠，陸夢虞居然收起了早前的防備之心，安安穩穩的酩酊大醉了一番。

月落時分，秋風呼嘯，吹開了未阖的窗子，窗內的男子披着紅豔的嫁衣，撚起酒杯，眼角竟落下了一滴淚。

一願心上之人得心歸之處。

二願此生得償我願。

三願來生勿忘佳人，得還此世恩情。

婚後一月。

陸夢虞道：“夫人為何看我？”

晁碧落的目光未有半分移動，仍是呆呆的看着他：“喚我碧落吧，我阿娘在的時候就是這樣叫我的。”

陸夢虞笑了，原來這個一手撐起晁家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小女孩的做派，“碧落，為何這樣看我？”

晁碧落輕輕啄了一口茶，緩緩放下茶杯，右手輕擡墊在右臉下，下巴就剛好托在手背上，手指輕擡，同時擡起了眼眸對上了陸夢虞那雙明亮又好看的眼睛，她嘴邊不自覺的翹了起來，“喜歡，看着就心生歡喜。”

陸夢虞恍惚了一下，這輕佻的樣子，哪像當初看到的那個冷漠的黑衣女子。

這有些單純的直接，竟讓他想起了雲星玄的天真。最可怕的是，他在晁碧落的眼裏看到了光，那種以前他看雲星玄的時候，眼神裏有的那種愛慕的光。

可他又不确定，因為再看時，晁碧落已經走出門去了……

婚後三月。

陸夢虞拱手說道：“若有來生，我定不負你，缬草銜環，以報此生恩情。”

“若真有來生，難道我還要愛着你麽？太虧了！”晁碧落看着一臉正經又深情的陸夢虞，笑着說道：“若是喝了孟婆湯把你忘幹淨，還愛上了別的男子，你要怎麽還我？”

陸夢虞沒想到自己正襟正言的感謝，居然換來晁碧落如此輕松的回答，但是又覺得這樣的回答，才是她會說的話，于是将手背過身後，擡起臉，認真的等着晁碧落繼續說話。

哪知晁碧落忽的靠近他的臉，近到可以感受她唇齒間碰撞出的熱氣吹到他臉上，“這輩子對我好就夠了。”然後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陸夢虞沒有躲，很自然的接了這個吻，晁碧落也沒有害羞，輕輕的親完，輕輕地又變回原來的距離站好，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屋裏忽然就安靜到能聽到屋外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兩人都那樣定在那裏不動了。

“感情的事情，你能給多少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是你給了我的這一點溫暖，已經讓我的世界充滿光亮了，這生意我賺了。”竹葉還在沙沙作響，屋裏的兩個冷峻之人，相互望着彼此，淡然一笑。

晁碧落早知自己命不長，不曾奢望真愛，可看見眼前的男子，還是動了心，“你不覺得我好麽？”

“覺得，”陸夢虞道：“格外灑脫。”

“确是因為知道命不長，才要格外灑脫。”

作者有話要說：

陸夢虞的名字出自黃庭堅《雜詩》“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文章最開始構思的時候，是要寫雲星玄和陸夢虞的故事的，但是後來我也玻璃心，注定這兩個是不能相守的，不如換個角度，選個兩相成全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