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燈笛月樓

第43章 斷腸人成全雲半仙

墨初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水榭的床上。

他眨了眨眼，細細回想昨日夜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他想來想去，只記得困意席卷前的一刻，雲星玄看着他的雙眼，說出的最後一句話，“若能成仙，多好啊。”

墨初棠嘆了口氣，走出水榭。

趙拾之已經在門口等候：“主公，世子妃一早就走了，說是去易州了。”

墨初棠失落的說道：“我知。”

趙拾之問道：“她去作甚？”

墨初棠顯得無精打采，低聲說道：“元無咎有五行蓮子，她此行去幫忙，順便，求得那蓮子吧。”

趙拾之見主公如此的失落神情，恐是因元無咎曾求娶過雲星玄，于是安慰道：“主公，不必多心。雲姑娘對元無咎無意的。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得清楚。”

墨初棠依然是那副失了魂魄的樣子：“我知。”

趙拾之本想問，既知她心裏沒有那北冥世子，為何還如此低落。可話到嘴邊，不敢問。他從未見主公如此消極模樣，即便是那些年被刺殺、被诋毀、被考驗的最難熬的階段，他也能因心裏有着雲姑娘，挺過來。可這次，似是不大好，于是他安慰道：“那日在辋川別業，白落荷同我說，他到現在也很生氣我當年選擇主公，放棄了他。但，不是不原諒，只是還沒放下而已。主公，雲姑娘她，總會放下的。”

墨初棠聽到這句，勾了勾嘴角，扯了一絲嘲笑，“她放下了。”

趙拾之更不解了，“嗯？”

墨初棠眼中冰涼，“她放下我了。”

趙拾之猛的一驚，“主公，這是何意？”

墨初棠淡淡道：“你派人去易州，追上她，把青缃玉髓，給她吧。”

趙拾之此刻算是明白，看來主公已經打算成全雲姑娘了，于是低聲喚了一句：“主公，莫要太過傷心了。”

墨初棠搖着頭，笑了笑：“起初，我只想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心滿意足了。後來就想日日都見她，再舍不得離開她一步。再後來，想娶她，想要她，想讓她陪在我身邊，想讓她不再離開，想生同衾，死同穴。”

墨初棠似是努力說服自己，他停了停，幽幽的說道：“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而已啊。”

趙拾之看着墨初棠這般模樣，也心生難過。不解為何明明是情投意合的兩人，卻到這番田地。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伸手拍拍了墨初棠的背。

墨初棠忽然覺得異常孤單，他的心事，只能講給趙拾之聽了，他軟弱的一面，也只能露給趙拾之看，這些年，他空頂着一個世子頭銜，過着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心上人的日子。此前因有着期盼，覺得總有一日可以找回雲妹妹，靠着這個希望他堅持了三年。可如今，知曉雲星玄仍想修仙，他的信念忽然崩坍，“拾之。不過就是，黃粱夢醒，曲終人散。”

不知過了多久，趙拾之忽似想到了什麽，于是問：“主公，那我們之前的計劃？”

墨初棠說道：“照舊。既然我攔不住她，那就成全她。我說了，一開始，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那便如一開始一般，不管她做什麽，我都守着她。”

趙拾之略有惋惜之色：“主公本來是想着結束昭州的一切，之後去千世臺找雲姑娘的。我本以為既然雲姑娘是荀莊主之女，你們已然成婚，那不是更好麽？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橫生枝節到這般地步。若雲姑娘依然要舍棄你修道了，那你還要放棄世子之位麽？”

“我當年若不是來昭州，橫豎在哪裏，都會被争權奪利的各股勢力追殺，那時，沒得選，只能離開她。可我現在已經可以保護她了，既然我當不當這世子都可以護她，不當還可以守着她，那為何還要當呢？”

趙拾之點了點頭，覺得主公說的很是有道理，可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主公他，一炷香之前，還是兩炷香之前，不是說放下了麽？這，是放下了麽？他想了又想，也不是很明白主公究竟何意，就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之前約了陸夢虞歸雲山莊見，可世子妃不在，我們還去歸雲山莊麽？”

墨初棠沉思片刻：“你派人給陸夢虞帶話，就說，”他的手指相互摩擦了幾下，“一個月後，碧樹涼秋書院見，給他報殺父之仇。”

然後他從袖攏中拿出一個小劄，說道：“主上的手谕來了，回昭州吧。”

南朝。

桃花渡的盛夏已是綠水繞青山，烈陽普照。

墨初棠和趙拾之才下渡口，就朝着岸上一個頭戴鬥笠的人走了過來。

白落荷笑着迎上來：“我覺得自己隐藏的很好了，世子是如何看出我的？”

墨初棠不屑的說：“遠遠就見得一男子帶着鬥笠，穿一水粉長袍。你是唯恐別人不知你是偷跑出來的麽？做這一身鶴立雞群之裝束，何意啊？”

白落荷心想，若是喜歡穿什麽都做不得主，這個臨川王做着忒沒趣了些，然後就一副委屈模樣，說道：“世子，辋川別業鴛鴦戲水的事，你不感謝我就罷了，怎的還如此奚落于我？”

墨初棠覺得跟他在這裏讨論這些，着實沒有意義，就看着趙拾之說道：“你知道怎麽收拾他。”

趙拾之點點頭：“知道。”

碧樹涼秋書院，開在昭州鬧市之中，外面看着不過是一個專賣古集孤本的書鋪。裏面有幾間茶房，可烹壺熱茶，挑個孤本，看上一會。

待三人來到碧樹涼秋書院時，白落荷已被趙拾之逼着換得一身輕便低調的藍衫。

趙拾之四下看看，無人跟随，就到了書店的櫃臺，敲了三下，喚道：“店家，給我找孤本《明月集》，內舍三人，煮一爐冷月白茶。”

說罷就帶着墨初棠和白落荷穿過碧樹涼秋書院的門房，進了內院。內院承狹長狀，兩邊對着十多間茶房，中間空地，種滿了橘子樹。此刻橘樹枝頭已挂滿綠色小青橘，空氣中散發着清新的味道。

趙拾之沿着長長的內院走了許久，來到了這院子的盡頭，擡頭便是一個镂空的月拱門，他回頭看着墨初棠伸手指引道：“主公，這裏請。”

月拱門後似是切換了庭院一般，出現了一個長長的內湖，圍牆之內，僅一湖一道，可見這鬧中取靜的碧樹涼秋書院，甚是不簡單。

白落荷進入拱門，看向湖邊路的盡頭，高空束着一個閣樓。閣樓上并無匾額，可在閣樓的前的臺階腳下豎着一尊小小的四棱石碑——“涼秋閣”。

涼秋閣一面是長湖，其餘三面被高聳入雲的千年老銀杏樹所包圍。剛好可将周圍景致盡收眼底的同時，防止有任何人做竊聽偷襲之舉。他不禁一笑：“世子，果然缜密。在這涼秋閣聊事情，确實無人能知曉，隐蔽的很。”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了閣樓之上，白落荷拿下鬥笠，坐在了茶桌的一邊。

墨初棠看了看趙拾之，說：“拾之，你去安排一下陸夢虞到的事情。”

趙拾之應聲就下了閣樓。

白落荷看出墨初棠是有意支走趙拾之，于是笑着問：“世子有何事是不能當着趙拾之的面說的呀？”

墨初棠斂身坐到了茶桌的另一面，他将手指在桌面上的茶杯處，點了兩下，并未做聲。

白落荷看出墨初棠此舉，是讓他倒茶，雖然萬般不樂意，也很勉強的拿起茶壺，往墨初棠的茶杯裏斟了一杯。

墨初棠這才滿意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勝券在握，緩緩說道：“你幫我，我放趙拾之自由。”

白落荷聽這話，似是大不樂意，他直起身來：“趙拾之有手有腳，他的自由，即便你給的了，他就願意跟着我了？”

墨初棠笑了笑道：“所以我跟你的交換條件是，我給他自由。至于他願不願意跟你，那是你的能耐了。”

白落荷即便不願相信他，可事實就是，他說的很有道理，于是問：“我怎麽幫你？我現在連昭州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進。”

墨初棠說道：“你去找白五悠，就說你後悔了。你要他幫你，殺了我。”

“這是作甚？”

墨初棠從袖口中拿出一道手谕，仍到桌子上：“父皇的手谕，自己看。”

白落荷細細讀了一下，起初皺着眉頭似是不解，而後換做恍然大悟，之後又開始面露微笑。

白落荷合上手谕，遞給了墨初棠，笑而不語。

墨初棠一臉不屑：“你笑什麽？”

白落荷道：“我算看明白了，父皇早就懷疑白五悠了，他想立我做世子，也不過是試探白五悠究竟多大能耐，現在摸清了，打算秋後算賬了。不過，父皇可是給你出了難題啊。”

此時趙拾之走了上來：“主公，已經安排好了。”

白落荷笑着對趙拾之說：“拾哥哥，你可知主上讓世子做的事啊？”

趙拾之看他幸災樂禍的樣子，瞪了他一眼，提醒他收斂。

白落荷不但沒有收斂，還更加肆意，笑出了聲：“哈哈哈，書上都說自古帝王多薄情啊，我看我父王還挺有情意的呀。你們看，白五悠二十多年前就投毒害他，明明現在可以滅他滿門了事。可竟還要在意已亡故的白夫人的情面，要給他白家一個活路。不過這刀，怎麽下，下不下？全在世子啊。”

白落荷似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倒了一杯茶，一口飲下，繼續說：“父王也夠重用你了，這等生殺大權，都予你。可以娶白五悠的女兒做你側妃，可以娶趙拾之的妹妹做你側妃。白大人和趙大人，啧啧，各擔如今南朝的半壁江山，全看你今後想如何把持這朝局。所以你的世子妃沒同你一起回來，是因為知道你娶側妃，跑掉了麽？”

趙拾之本以為主上手谕召主公回來是要讓他做主，合情合理的鏟除白五悠的勢力。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逼他娶側妃，穩固他日後在朝中的地位。即便趙拾之知道，他父親也定是舍得将妹妹，嫁給墨初棠做側妃的，可是他深知墨初棠對雲星玄的真心，此舉不過是竹籃打水。

趙拾之想到這裏，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主公撇了雲姑娘，直奔昭州，原來他已經開始決定盡快結束這昭州的一切。

忽然又對墨初棠充滿欽佩之情，即便被雲姑娘拒絕了多次，仍是一頭紮進去，跟着自己的真心走，未曾動搖過半分。

墨初棠看着白落荷幸災樂禍的樣子，笑着說道：“你要好好想想，若我真的‘死’了，這要娶白姑娘和趙姑娘的人，很可能是你啊。”

白落荷看了看趙拾之，幽幽的說：“我當年是将真心錯付了人的，我以為眼前這個，是會與我并肩作戰的。沒想到嘛。”然後他又換做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繼續道：“不過，還好我當年沒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不然，拾哥哥怕是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因此我覺得即便你‘死’了，這世子我也不當了。誰我也不娶！”

趙拾之對白落荷這樣的揶揄已經習慣了，他微微一笑，不做理會。

正在此刻來了一人，在閣樓下道：“大人，那找孤本《明月集》的客人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易州篇故事見《盜世書生》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