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燈笛月樓

第32章 蓮葵院珠簪開銅鎖

這三年來，她無數次遠遠的經過那個曾經屬于陶惟衍的私宅，可再也沒有勇氣靠近瞧一瞧。

許是三年前的那個夜裏，哭盡了眼淚，再也舍不得讓自己悲傷了。她一直克制着自己對于這個宅子的記憶。

雖然，她清楚的記得，他離開的第一年春天，那火中被燒毀的宅子被挂到了城南的錢莊售賣，成為城中笑談，“死了人的兇宅，誰敢買”，可據說還是被人買走了。

他離開的第二年，那宅子燒毀後的烏黑的瓦礫殘石被移為平地。

他離開的第三年，那宅子的新主人應該已經蓋了新房子吧。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月沼。

可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姑娘，可要買枝杏花麽？”一個賣花的婆婆問提着一籃子杏花問道。

雲星玄對她笑了笑，買了一枝杏花。他們曾在孤竹城外的百果鎮，變出來了一枝杏花，印象裏，好像同這枝很像。她将杏花舉的高高的，對着太陽，日光穿過杏花，又照到她臉上，她笑着自言自語到：“和那枝很像啊。”

當她放下杏花枝時，她瞧見了那個宅院起了新房，那個飛檐、那個瓦當、那個圍牆，如當年一模一樣！

雲星玄以為剛才的陽光晃了眼睛，許是看錯了，她盯着那個宅子，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哦，這宅子上有門匾，以前是沒有的。”她心裏念道。

可走近時，她驚的險些沒站住，那匾額上寫着三個字——“蓮葵院”！

雲星玄愣了一下，然後小步跑了過去，這匾上只有這三個字，并無其他字號題跋。

她那一剎那的驚喜又煙消雲散了，這樣的希望和失望，這三年，她不知經歷過多少回。

多到自己都數不清了。

當她轉身想走時，她瞥見了門上的鎖。

一把少見款式的鎖。

一把鑄了字的銅鎖。

那把銅鎖上的字是——“鵝黃珍珠簪”。

雲星玄趕忙伸手摸向自己的發簪，這三年，她沒有一日讓這發簪離開自己過。

這幾個字，沒人比她更懂是什麽意思了。

她摘下發簪，雙手微微顫抖，她一手輕抓那銅鎖，一手将發簪插入鎖孔。

只聽“咔嚓”一聲，鎖開了。

那一剎，她忽然覺得滿眼都是顏色，萬物都着了光彩。

她起初時一步一步帶着盼望又緊張的心情走過那片長長的竹林間的甬道，那日他曾說，“你可牽着我衣角，免得踩空。”

她加快了腳步。

七夕節的後一天，她曾問：“陶公子，我昨晚是怎麽回來的？”

他答：“我抱你回來的。”

她小跑了起來。

去百果鎮浮生酒肆那一日，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支淡黃色的珠釵，插到了她的頭上，“這淡黃色珍珠很少見，配妹妹的衣裳正好。”

她跑着穿過了那個小湖，正堂，偏廳，他的卧房。

她輕聲喚道：“陶哥哥，是你回來了麽？”

岑清垅結束了漫長的打坐之後，就一直坐在山門的臺階上坐着，眼巴巴的等着雲星玄。太陽将落山的時候，那個給她溫暖的女孩子，終于朝着他跑了過來。

岑清垅滿臉驚喜：“師姐，你回來了！我的蒸餅呢！”

雲星玄一路跑着：“師父呢！快快，找師父去！”

她似許久沒這般開心過了，一口氣跑到了十三閣的樓上。

“師父，我想嫁到墨初家去。”雲星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岑清垅剛跑上最後一個臺階，差點跌下樓去。

雲湖也是吓了一跳，本來打坐的他，險些沒站起來。

雲星玄喜極而泣，哭着說：“他回來了，師父，他真的回來了！”雲湖将她扶到榻上，說：“你慢慢說。”

“我今日去了孤竹城，他以前的宅子，起了新房子，同以前一模一樣，那院子叫‘蓮葵院’，那鎖叫‘鵝黃珍珠簪’，”雲星玄說着就摘下了她的發簪，“就是這個，這個發簪可以打開那宅院的鎖。一定是他。”

岑清垅似要喚醒她，提醒道：“所以，你沒見到人啊。”

雲星玄有些激動：“我去找了晁姐姐，查了這房子的地契，這房子是，是我的名字。”

岑清垅沒明白什麽意思，問道：“那你為何要嫁到墨初家去？”

“之前師祖說過，若可以集齊五顆紫念菩提化做的五行蓮花子，那五行蓮花杯可以幫我。我想成為一個普通人。如師弟一樣，他即使減壽命，也要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雲星玄滿眼懇請的看着雲湖道人。

雲湖欣慰的點點頭，然後伸手摸了摸雲星玄的頭：“我在你靈臺裏做了封印，其實，也是想你做個普普通通，有血肉有愛恨的凡人。為師是真的覺得，只要你開心就好。”

岑清垅依舊聽得雲裏霧裏的，“師姐，你能一口氣把話說完麽？到底為什麽忽然想嫁到南朝墨初家了？”

“師父，我蔔了一卦，墨初家那邊可能有紫念菩提，但到底是什麽，屬于五行蓮花的哪個蓮子，我不知。我見過那個聘禮單，上面有一個稀世珍寶，叫青缃玉髓，說是夜裏放到水中，可照亮湖面。斷非常物，我想去看看。”

岑清垅忙問道：“那你是想真嫁？”

雲星玄好似許久未曾這麽開心了，她得意的搖搖頭：“我有白玉扇，這幾年同阿楠師叔學迷沱棋局，也是有些長進的。太遠了不行，可從洞房跑到世子府的外面，是沒問題的。”

雲星玄想了想又說：“我拿了菩提子，開啓迷沱棋局，走就是了。”

雲湖道人：“你既心意已決，我也不在在多說。只是你若逃了婚，你父親那裏怎麽交代？”

雲星玄表情忽就平靜了下來，她慢慢的說道：“我今日在望江樓遇見他了，他說若是我不肯嫁，随我心願，他不阻攔。且，他們墨初家三番五次的，不是退婚就是換人，這些年，這世子都換了好幾個了，一報還一報，公平的很。”

雲湖道人想想也是，那墨初家這幾年确實不地道，換了好幾個世子，還曾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跑來退婚，“那此行讓垅兒陪你去吧，起碼有個照應。雖然，”雲湖看着岑清垅無奈的談了口氣：“雖然，他根骨真的不行，但是，畫符蔔卦還是能用上一點的。”

岑清垅一臉嫌棄的說道：“爹，差不多就得了。根骨不好，也是拜你所賜。不能總是人前人後數落我。”

雲湖道人笑了笑。

雲星玄與岑清垅自十三閣出來後，天已大黑。

滴答了一天的雨，居然在這時停了。

雨後夜空，無比的晴朗，還有一牙新月如洗般明亮。

雲星玄擡頭看看鵝黃新月，笑着問道：“師弟，我要嫁的那個人叫什麽來着？”

岑清垅笑了笑，仿佛師姐說的只是個姓氏，并不是她指腹為婚的婆家，笑道：“今年若是嫁過去，叫墨初棠。去年嫁過去的話，叫什麽不太記得了。若是明年嫁過去，那可能也不是墨初棠了。他們家兄弟十一個，只說讓你嫁給世子。可這世子一茬一茬，換的比衣服還勤呢。”

雲星玄十分贊同師弟的觀點，此前很多人和她講過這南朝墨初家的故事，可她那時無心，并未曾好生聽過，眼下既然要去南朝跑一遭，将青缃玉髓拿到手，自是要了解一下對方的背景，“你快和我說說，這個人大概是個什麽人？我爹好似說過，可我沒什麽印象了。”

“你了解他作甚？”

雲星玄将她的整盤計劃和前因後果已經考慮了很多次，“知己知彼嘛。而且我只聽過流言，萬一人家确然是個好人，我也盡量，不要讓人家虧的太甚嘛。”

岑清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道：“還好當年我沒聽我爹的，堅持沒把浮生酒肆關掉。不然，你要知道這一手消息，何從得知啊！”

雲星玄扮做感謝，假惺惺的拱手道：“是，是，是，岑公子。煩請您細細道來。”

岑清垅聽了師姐恭維的話，清了清嗓子，一副正經模樣說道：“墨初棠排行第十一，是最小的兒子，今年大概二十一。聽聞模樣長得是相當的不錯，不過，嗯，你應該也知道一二，他們墨初家亂的很，出了好幾個世子不是斷袖就是花花公子的。當年陸夢虞他姑姑就曾嫁到墨初家，沒到三年，抱着一紙休書就回孤竹城了。回了陸家不到一年就含恨而終。那墨初家，薄情寡義是出了名的，這一代的子嗣，啧啧，有家裏妻妾成群的，有養了一窩舞姬樂人的，有喜好龍陽不娶妻的，還有一女嫁二夫的，總之，實非良配之家啊。”

雲星玄此前只知道墨初世家是南朝的皇室，卻未曾想到，堂堂大戶墨初世家，竟然這般混亂，她忽然有些緊張，“那這個墨初棠是妻妾成群？還是養舞姬樂人？還是喜好龍陽？還是娶了別人的老婆？”

岑清垅搖搖頭，他所知道的，都是浮生酒肆裏收來的消息，只好将他了解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師姐，“這幾個說的都是他兄長，不是他。但是他嘛，也不好說。的确是個不近女色的，因模樣俊俏，還是新晉的世子，城中名門望族都想和他攀上一門親，可他一概回絕了。而且二十有一了，一般要繼承大統或是襲爵的王侯公子，孩子都能滿地跑了。”

雲星玄問道：“那他這世子之位做的穩麽？”墨初棠的世子之位穩不穩，直接影響到她要和這人如何談這筆交易。

岑清垅覺得師姐腦子還是十分清醒，“這點也是我要提醒你的。咱們快速快回，速戰速決。他這一代有十一個男子，可世子之位只一個。兄弟阋牆，內鬥紛争已有多年。哼，現下都談不上兄弟了，都是對手和敵人。除了被換下來的兩三個世子，還有幾個很有實力的，在他們那朝裏，現在叫‘五王奪位’。”

“那也就是說墨初棠這世子之位，也是不穩？”

岑清垅嘆了口氣，說道此處，他覺得此去是有些兇險的，“确實如此，第一個被封世子的墨初公子，就是在家裏突然暴斃的。坊間傳聞，都說是被毒死的。”

雲星玄忽覺得自己将此事想的簡單些，可是那青缃玉髓，她志在必得，“那咱們快去快回，以免卷入無畏紛争。”

“何時啓程？”

雲星玄思索片刻：“明日。你去幫我準備些消息，到浮生酒肆散一散。然後再修書一封給墨初棠，交待交待。”

岑清垅問：“給墨初世子寫信？交待什麽？”

雲星玄想了想：“就說……我自幼體弱多病，弱不禁風，大婚禮節，一切從簡，能免則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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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清垅和阿楠公子的故事見專欄另一本書《盜世書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