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燈笛月樓

第1章 半山亭煙雨初相逢

《清燈明月樓》

文/楚山杳杳

第一卷：《迷沱山川篇》

一只白鶴穿過歸雲山莊晨起的霧氣，落在了千世臺上。

雲星玄伸手拿過白鶴口中叼着的一朵暮紫色小花，飛快的跑向身後的十三閣中，還未踏進門檻，便高聲喊道：“師父！師父！快看，花分六瓣，瓣有葵口，這可是那仙草？”

雲湖道人聞聲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雲星玄手中那朵紫花，瞧了瞧，他捋捋胡子，笑着點了點頭道：“确實是，湧地蓮葵。”

雲星玄心中大喜，她日盼夜盼，等了三年的仙草，終于出現了，于是趕忙上前，拱手一拜，道：“師父請允許玄兒下山去，尋這仙草。”

雲湖道人見她眉眼間遮蓋不住的驚喜，也替她開心，可還是要逗她一下，笑道：“準了。只是，你去哪裏尋啊？”

雲星玄看了看雲湖道人眼中的笑意，明白師父必然是有眉目了，才應允她下山的，此刻是要考考她。她撅着嘴，笑眯眯的指了指十三閣外，空中飛着的白鶴，問道：“師父，是不是它——雲白鶴？”

雲湖道人笑道：“哈哈哈，不傻嘛。去吧。”

“铛……铛……铛……”

不過半個時辰，千世臺的晨鐘剛剛響起，雲星玄已縱馬朝着山下奔去。

她身着一身玄色窄身短打衣袍，深紅的腰帶間別着一把精巧的長劍，肩上系着一個巨大的深色包袱，一路乘着風，朝着一個方向飛奔。

什麽方向？雲白鶴飛去的方向。

孤竹城外，蘿衣山下。

此刻雲星玄正坐在半山腰的涼亭裏喝茶，她将一個折疊得厚厚的麻巾墊在手中，從茶爐上拎起铫子把熱水續到茶壺中，百無聊賴。

到底要不要在這山裏繼續找下去呢？

可她已經在蘿衣山裏轉了兩日，除了山門口一百八十個石階和半山腰處一涼亭，再無其他。

她已确定，這裏什麽花都沒有，更不要說仙草了。

有些失落的她不禁嘆了口氣，心心念念了三年的湧地蓮葵，想來又要空歡喜一場了。

歸雲山莊百年前曾是個依山而建的村落，山山相連，常年雲霧，百年間人世滄桑變化，忽悠一日百鶴飛至一山中，雲霧裏忽現佛光，世人都道此乃福地，而後的幾十年間這裏竟引來多個修道之人，慢慢在山上建起了一座道院，喚作千世臺，而這道院的主人就是雲星玄的師父，外人稱雲湖道人。

雲湖道人既不煉丹，也不修道，成日裏不是雲游四方，就是在千世臺上面最高的十三閣裏著書。

因這仙光護佑、聞名于世的千世臺只一個主人——雲湖道人，主人只一個弟子——雲星玄，方圓百裏的人都喚她一聲音“星玄少主”。

雲星玄本姓不是雲，只因她生在中元節，民間視為陰鬼幽魂出沒陽間之日，甚視不詳。加上她娘親生她時難産，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走一遭回過陽氣兒來之時，家裏來了個發須皆白的老道人，立于前堂，一挑浮塵，撂了一句話就走了，“這娃娃少了一個靈犀，可惜，可惜啊”。

因她中元節的生辰和道人這句“少了什麽東西”，使得他父母覺得這定不是什麽好事，因而雲星玄到了三歲，剛開始學會上樹下河，追雞打狗的時候，就被她的一雙父母送到的千世臺裏修行。因着千世臺的主人雲湖道人，她便從了“雲”姓。

時間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那白須道人所說的事情并未發生，大家都略過不提。直到雲星玄十五年華的及笄之禮，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她，能見鬼神。

她告訴了師父，雲湖道人說她的師祖是方外高人，應該可以幫她，但是她師祖居無定所，上一次見到是二十年前了，只能等待。且他習性怪癖的很，“願不願意幫你，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雲星玄打小聽師父講過很多關于師祖的故事，比如他長生不老，嘗遍世間好茶，二十年前來這裏喝過湧地蓮葵的花瓣炒制的茶葉，說“這倒是一味難得的香茶”，還給這茶葉起了個名字“湧葵清賞”。

雲星玄從小在千世臺見過修道的怪癖之人太多，也并沒有對付這類人的方法，但是想着若能投其所好，攢得幾兩湧葵清賞的好茶給師祖，讨得他老人家歡心，也許就可以關掉她的靈犀，讓她成為一個普通人。

因生的這個心思，三年來，一直在找湧地蓮葵。

雲星玄剛欲起身，就聽得西邊轟隆幾聲，不過片刻就下起雨來，她不禁一笑，看來還得等上一會。

亭外雨漸大，雲星玄望着茶爐上的熱氣想得正出神，被突然從身後跑出的人吓得一驚。

只見一個長衣公子踉踉跄跄小跑入涼亭，一邊拍打衣裳的水珠，一邊收着雨傘。這公子約莫二十左右的樣子，身着一身青色長袍，頭系一根淡水青的發帶，雨水打濕些許碎發遮住了一絲臉頰，眉若陰雨遠黛，着色而不妖，眼若星河璀璨，眸亮而不厲，不知是下雨的原因還是什麽，那眼色如蒙了一層水霧般，楚楚動人。

雲星玄竟看呆了，看着“楚楚動人”的公子，不禁打了個冷戰，回過神來望着他。

青衣公子打山下來，遠遠見着半山有涼亭，就想着趕來躲雨，因雲星玄坐于亭中燙茶，青衣公子自山下往上看并不見亭中有人。因而跑入這涼亭中趕忙拍打衣服水滴，待合傘轉身才見着這亭中坐着一位姑娘，雨中烹茶。

青衣公子見亭中有人，旋即一驚，只見這烹茶姑娘身着一身男裝緊身窄袖玄色袍子，顯然是能武能打的，腳蹬黑色馬靴，腰細六轉釘腰帶，圓領袍上繡着龜鶴延年的圓形金絲繡圖案，裏着紅色裏衣漏出一截領子，襯着手腕的紅色包腕袖口，很是精神。還未擡頭見對方眼眸，就趕忙低頭後退一步，雙手作揖施禮道：“在下魯莽了，還請姑娘莫怪”。

雲星玄爽朗的朝着自己對面的公子伸手一比，示意他坐在茶爐對面：“公子莫要客氣，我也在此躲雨，不妨事，坐吧。”

那公子斂衣後順勢坐在了雲星玄對面，兩人中間隔着石桌，雲星玄回身在竹籃裏拿出一盞茶杯放到他面前：“公子若不嫌棄，喝盞茶暖暖身吧”。

“多謝姑娘。”青他擡頭細看了一下雲星玄，那玄色與紅色相間的領子之上，是一個束發白面的姑娘，紫金蓮花發冠中插着一根木芙蓉的簪子，青絲柔亮，細眉如柳，桃花眉眼間流露着一種明亮的韻色，說話時丹唇微動，好一個可愛的美嬌娘！

青衣公子愣了一下，心下思量：“原來是她啊。”他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拱手道：“多謝姑娘。在下孤竹陶惟衍。”

“在下千世臺雲星玄。”雲星玄放下茶壺還禮道。

“姑娘可是星玄少君？”

“我們可曾認識？見過？”

“上元節花燈夜，我在歸雲山莊的青龍街燈市上遙遙的見過姑娘一面。”陶惟衍輕聲說道，聲如其人，平淡如水，又溫柔至極。

雲星玄看了看他，确實沒有印象曾見過這樣一位标致公子，轉而一想，他說‘燈市’，于是笑着眉眼道：“是了，我在花燈節的擂臺上贏了燈王-八角墜鳳燈，可是贏了陶公子的心頭好呀？”

“并未。我那日在望江樓和朋友飲酒猜燈謎，剛巧坐在窗邊，見了擂臺比武，雲姑娘武藝了得，在下佩服。”

“過獎了，待到明年上元節，陶公子不必去望江樓吃酒了，我在魁朱門的門樓上給你留個好位置，看遍青龍街燈市，那才有意思呢”。

雲星玄心想尋了兩日都沒個結果，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兩天呢，統共只和茶館的小哥聊了幾句。趕巧了這大雨天還能遇到個“舊識”，一掃這兩日的失落，竟有些開心。

每年的上元節，歸雲山莊裏都會舉辦花燈節，聽聞這上元花燈節是歸雲山莊的荀莊主為了慶祝得女而設，屆時周圍的各城的人都會來這裏湊熱鬧。那日從正月十五日的酉時到第二日的寅時，沒有宵禁，青龍街上的所有燈一直亮着，山莊的南城門魁朱門也徹夜不關，甚是熱鬧。

魁朱門的城樓接着青龍街的主幹道，那魁朱門城樓是上元節最好的觀賞點，城樓上的晚宴，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沒有邀請帖，城樓都上不去呢。

雲星玄轉而腦子裏開始搜索孤竹陶姓人家，孤竹城在歸雲山莊的北邊，是北方首屈一指大城，南北要沖之地，因在東西南北水陸、路陸交界處，城內彙集了上天入地各種什玩和消息，當然這裏也商賈雲集之地，城內有陸家、晁家、喬家、陶家四大家族。

想來這位陶公子就是陶家的人了。陶家當家的曾在北朝為官，具體當得什麽官沒人知道了，城裏人笑稱他為陶太守。可陶太守年過七旬，兒子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先生，這少年眼見不過二十。可此前有聽聞過，“惟”字輩是陶太守的兒子輩家譜的字，可見這少年絕對是陶太守的兒子不是孫子。

陶惟衍行了一日才到這山中，便遇了暴雨，幸得雲星玄一杯熱茶暖心，把原來焦急的心情撫平不少，他甚是欣賞雲星玄這開朗的性格，不像孤竹城裏那些大家閨秀，唯唯諾諾細聲細語的。他也不做拘泥之态，便還邀：“那先謝過雲姑娘了，待七夕佳節，我還邀姑娘到孤竹的桂影月沼放水燈吧。”可說完這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七夕佳節，邀個姑娘家很容易誤會，便又補充到：“屆時姑娘帶上良配放水燈，定能共攜白首”。

雲星玄聽着陶惟衍的話，也無甚害羞之情，只是莞爾一笑回道：“同樣先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