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犧牲(捉蟲)
厮殺進行了一個多時辰,最終以太真駐紮在營帳的人弓折刀盡,束手投降而結束。
黎成七整個人像是沒有骨頭一般,癱着倒在地上。他的胸口因大口喘氣而上下起伏着,右手拿着刀的手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微微顫抖着。
三娃懷抱着旗幟跑過來,他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和灰煙。
“成器,咱們贏啦!俺還活着!真好!你怎麽樣?”
黎成七點點頭,“沒事,受了點輕傷。”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俺了你。真行啊,俺還不知道你武功這麽好呢,回頭到了營裏,你可得教俺兩招。就剛才那個甩劍,特別好!”
看他手腳并用地搞怪,黎成七心間積存多時的陰霾忽然散開來,他笑道,“沒問題啊,別說兩招,三招四招、五招六招都可以。”
眼睛餘光看到魏紅玉絲毫未歇,又組織兵馬向外趕去,黎成七本能地就要站起來,對三娃道,“快走!又開始了!”
三娃向後看看,道,“沒事,咱們屬于賀副将的小隊,接到的命令就是留在這裏清掃檢查戰場。少将軍應該是去追擊了吧!”
黎成七‘哦’了一下,看着輕騎隊離開的方向,烈烈陰風揚起他們的衣角,讓他們在曙光中,猶如一只只蓄勢待發的獵豹一般向前沖去。
等到他們的身影浩浩蕩蕩地逐漸消失,黎成七才覺得自己好像被嫌棄了。
因為他能力低,所以魏紅玉在找可以追擊敵寇的人時,才想不到他。因為他不顯眼,所以此刻只能和普通的士兵一樣,留下來打掃戰場。
李兄說得對,魏紅玉的眼中沒有尊貴的侯府世子,有的只是一個可能會成為她的士兵累贅的普通人。
所以她怕他會拖累別人,把自己困在軍營裏,等時間到了,讓自己如期返京。
她是看不起他的。
察覺到他的情緒變換,三娃道,“沒事,留下來清掃戰場也很重...”
話未說完,三娃整個表情立刻變得驚恐起來。然後他張開雙臂,整個把黎成七包圍在了懷裏。
黎成七推了他一下,道,“幹嘛呀你!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一樣,松開!”
卻沒有推開。
從背後傳來的濃重血腥味湧進鼻尖,刺的他幾乎要窒息。
黎成七像是明白了什麽,對五六步之外正在扶救兵的栓子驚恐地叫道,“栓子!”
栓子被他凄厲的叫聲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傷員連忙跑過來,這才看到三娃脖子上被插了一根長铩,正在向外湧湧地冒着熱血。
他只覺怒氣填胸,右手握拳,朝那個偷襲的人重重地錘了下去。
“操,你娘!”
肩上一松,黎成七僵硬着身體慢慢後轉,三娃此時半躺在栓子的腿上,脖子上的長铩一端抵在地上,因為長铩頭刺中了血管,他整個身體因為大量的失血,而不自主的顫抖着。
黎成七想伸手捂住傷口,又怕碰到長铩頭,雙手靠在三娃脖間,猶豫地伸縮。他仰頭朝四周大喊,“軍醫呢!軍醫快過來!”
來的是一個大概四五十歲的老者,他彎身查看了一下三娃的傷,對着黎成七和栓子搖搖頭,又被別的人叫走。
黎成七伸手想抓他,三娃這時‘咳’了兩聲,叫住了他,“成器!”
他蹲下來,終于敢伸手去捂三娃的脖子,“在呢,我在呢三娃,別怕啊,我找別的軍營來,那個老頭胡子都白了,肯定老眼昏花了,我給你找別人啊!”
“不用了。”三娃歪頭吐出一口血,“不用了,俺活不了啦,成...七,這次俺沒有叫錯吧。”
黎成七搖搖頭,“沒有。”
三娃笑了下,他艱難地咽下口中的血,“你還沒有給俺起個好聽的名字呢,什麽時候起好,記得告訴俺一聲。俺恐怕等不到回去了。”
黎成七連忙道,“起好了,我早就起好了,叫聶長榮。出自史書《禮》中....不是,就是長久獲得榮耀的意思,長榮。”
“聶長榮,”三娃低聲叫了兩遍,道,“是個好名字,謝謝你。不過這麽好的名字,俺恐怕用不了啦,你還是留着,給能活的更長的人吧。”
他的呼吸逐漸緩慢下來,“栓子,栓子,俺不行了,你回頭埋俺的時候,記得頭朝東,俺想死了之後回家鄉看看。你有啥話要捎給恁爹娘的嗎,等俺可以托夢的時候,讓俺爹給恁爹說。”
栓子雙眼通紅,隐忍着不讓淚水落下,“有。你一定要告訴他,就說等戰事了了,我領了賞,都帶回去給他當私房錢,一兩都不給我娘。”
三娃笑了一下,脖間的血如流水一般,撲哧着向外冒。他疼的皺了一下眉,“好,俺,俺一定會,帶到的。栓子,一定要照顧好成器,他還沒成器呢,等他...等他...”
等他之後是什麽,再也無人訴說。
三娃閉上眼睛,永遠睡在了天金城的外面。
黎成七掩去眸間的痛苦,他拿起放到一邊的刀劍,向那個偷襲的人走去。
那人穿着太真族奇異的服裝,看着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此時已被大興的士兵挾住,和其他被俘虜的太真族人一起,跪在地上等候發落。
黎成七停在他面前,伸手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怒斥道,“你們都投降了,為什麽還要偷襲!”
他說完,重重地把那個孩子扔在地上,伸腳朝他的胸腹踢去。
旁邊無人阻攔。
“為什麽要偷襲!不服輸的話,為什麽要投降!為什麽要投降!我讓你偷襲!讓你投降!既然輸不起,那就去死吧!”
他每說一句,就重重地踢上一腳!
到最後那孩子整個人被他踢得口吐鮮血,整個身體團成一團,痛的低聲呻/吟。
被血染紅的大地,燒焦的旗幟,散發着惡心味道的木塊破布,一切的一切盤繞在衆人的上空,讓黎成七的動作更加的激烈起來。
看他逐漸失控,賀言過來拉住他的胳膊,道,“差不多行了。”
黎成七停下動作,咬牙切齒地道,“差不多?差不多能讓三娃醒過來嗎?他憑什麽,他能活下去的,他在戰場中都活下來了,為什麽要死在這個屈屈的俘虜手裏!”
賀言看他一眼,手中刀起刀落,躺在地上的那個孩子瞬間沒了呼吸。
他的面容沒有絲毫的波動,好似方才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眨了一下眼睛,“行了嗎?可以去做事了嗎?”
栓子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過來拉着黎成七帶他離開。
“沒事,這種事情我和三娃早就看透了,咱們幹的這個活,都是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哪天死不是死。不管是戰死,還是別的,這都是他自願的。”
黎成七默默道,“他是為了救我。我就是替他覺得憋屈,不值。”
“胡說!”栓子斥道,“怎麽不值,你特別值非常值。三娃已經走了,你得讓他走的有價值,你得立起來!他這輩子就想立功撈個小官兒當當好光宗耀祖,他現在沒了,這個願望你得替他完成!”
黎成七隐下眼中的淚,別着頭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行。戰争嘛,總要有人犧牲的。不是你的兄弟,那就是別人的兄弟,怪不得誰,大家都是各為其主罷了。你看開些,走,跟我一起去照顧傷員。”栓子道。
把三娃的屍體搬到車上,用草席蓋過之後,兩人又匆匆的跑去搬運其他重傷或輕傷的傷員們。
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衆人才把整個戰場清理幹淨。
等到賀言下了命令讓他們去休息,黎成七才像是得到了救贖一般,跑到一邊的草叢裏吐個不停。方才他搬運屍體,看到一個個支離破碎肝腸寸斷的殘體,每一個好像都有他獨特的死法。
獵空中傳來禿鹫尖銳的叫聲,它們似是聞到了死亡的味道,越飛越低。
殘酷,猙獰,惡劣,暴虐。
這就是戰争。
是京都永遠也無法見到的場景,無法體會到的心情。
午時來臨的時候,前方終于傳來了魏紅玉帶兵歸來的聲音。
黎成七從地上站起來,絲毫不顧身上衣服的泥屑,和其他人一起迎上去。
魏紅玉跳下馬,問道,“幹淨了嗎?”
賀言道,“嗯。少将軍,接下來怎麽辦,夏副将呢?”
魏紅玉道,“拿下金沙山了,夏容和王有財他們在那裏守着呢。我和冷靜先帶着人回來了。你去天金城跑一趟,找闫大人過來,把情況都告訴他,他知道該怎麽做。”
“是。”賀言道。
魏紅玉把金雕交給他人,又開始安排此批繳獲的太真族俘虜和器具的事。還有礦洞裏的那批大興俘虜,沒想到農飛英在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帶走,看現場蹤跡他們走的時候并不匆忙,仿佛是故意把大興俘虜留下來似的。
農飛英不會做吃虧的買賣,送這批俘虜回來,他肯定想要的更多。
只是魏紅玉一時,沒有猜透他真正的目的。
黎成七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正在對邊關的地形圖發呆。
陣地收回,阿蔔得勒的營帳被她暫時征用,其他将士被安排到各自的崗位,一時之間整個營帳內安靜了下來。
黎成七站在門口來來回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倒是魏紅玉首先發現了他的身影,朝外喊道,“進來!”
他鼓口氣走進去,恭敬道,“少将軍,我有件事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