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喬晚回了家。
家裏空無一人, 喬小橋在上幼兒園，原本母親應該在的。喬晚站在客廳，看了一會兒後, 離開家去了附近的超市。
喬晚一家人住的地方是個很繁華的社區，有個小型超市。超市旁邊是一些小吃店和小吃攤, 下午兩點, 小吃攤沒什麽人光顧。小販站在烈日下，正在整理着食材。
喬晚一眼就看到了戴着衛生帽正在煎着裏脊肉的母親。
她和喬晚一樣, 是個很普通的女人，當時喬晚相信她是她的母親, 也是因為兩人長相有些相似的地方。她的皮膚也很白，五官很寡淡, 随着年齡增長, 有白發, 有皺紋, 只是眼睛裏始終帶着對生活的陽光, 平凡而堅韌。
在這四年的時間, 她一心為了她，甚至不惜随着她離開了那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鄉，來到人生地不熟的A市，照顧她, 照顧喬小橋。
她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 也從沒有懷疑過她, 但是她其實不是她的母親。
她知道嗎？
喬晚站在那裏，胡玫手上的裏脊肉煎得差不多, 擡頭時一眼看到了喬晚。喬晚也在看她, 她看到她在這裏, 卻沒有過來，而且神情平淡。胡玫心下一慌，連忙把裏脊肉弄下來，走到了女兒面前。
“我是在家裏覺得太閑了，就想着出來工作鍛煉一下的。”
來A市以後，女兒一直覺得對他們有責任，肩負起了養家的重擔。可是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始終想替她分擔。以前喬小橋太小了，她要照顧他離不開。現在喬小橋上幼兒園，她除了做一日三餐也沒什麽事兒，就想着出來兼職打打工，能掙一點錢就能減輕一點喬晚的負擔。
可是喬晚一直不讓她出來，說太累，太熱，甚至跟她發脾氣。現在她被發現了，胡玫怕喬晚生氣。
她有些手足無措，雙手在圍裙上輕輕擦着，眼睛緊張地看着喬晚。但是喬晚并沒有怪她，她只是看着她，眼神陌生而複雜。
下午兩點的烈日下，空氣都是潮熱的，喬晚渾然不知，但胡玫卻看到她的臉已經被曬紅了。她不知道女兒現在心情如何，她擡手放在了喬晚的額頭前，給她遮陽。
“太熱了，我們找個陰涼的地方，你別曬壞了。”她保護着她，像保護一件寶貝。
喬晚剛剛築起的堤壩，正在崩塌得邊緣。
“你生氣了呀？”胡玫看着喬晚，和她道：“我不累的，我幹活幹習慣了，平時閑不住。”
在他們家，父親吃喝嫖賭，這麽多年，都是胡玫一個人撐起來的。她的身體和容顏因為過度的操勞而過度的衰老，只不過相對清閑了兩年，她就閑不住要出來。
喬晚看着她，依舊沒有說話。
縱使胡玫愚鈍，也看出女兒的不一樣來。她的手依舊撐着給她遮陽，問道：“怎麽了？”
額頭上母親的手掌輕輕靠着，上面還帶了些手抓餅的味道，喬晚望着她，問道：“我當年是怎麽出的車禍？”
“我不知道呀。”胡玫搖了搖頭，道，“當年是你爸把你帶回來的，說你出了車禍，至于具體怎麽出的車禍，我沒有問他。”
提起當年的事情，胡玫看向喬晚，眼神欣喜：“怎麽突然問這個？你記起來了？”
母親不知道。她一直以為她就是她的女兒，還在等待着她恢複。
喬晚的心像是被擰起的麻繩擰在了一起。
烈日太曬了，她可能有些中暑，現在頭昏腦漲，腦子裏空白一片像是要炸掉了。
喬晚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胡玫緊張地看着她，道：“晚晚你哪兒不舒服？想不起我們不要硬想，慢慢來，媽媽在的。”
胡玫眼神焦急，想要帶着喬晚去陰涼一點的地方。喬晚沒動，她喘息着休息了好大一會兒，拉住了母親的手。
“我要出差幾天。”
“啊？”胡玫愣了一下，“鋼琴老師還要出差啊？”
“分部琴行的老師不太夠，我過去支援一下。”喬晚道。
這是工作上的事情，胡玫自是不能阻攔，點頭：“好的，去幾天？”
喬晚看着母親，道：“兩三天吧，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再說。”
“去哪兒啊？”胡玫問。
喬晚：“B市。”
胡玫聽她說完，拿出了手機。母親的手機是喬晚剩下的一塊智能機，屏幕已經碎成花兒了。她點開屏幕，搜索着B市的天氣，道：“那邊比我們這兒要冷。早晚溫差大，明後天還要下雨，你要帶點厚的衣服。對了，你知道你外套整理放哪兒了嗎？還要拿傘……”
胡玫操心地說完，後擡手解圍裙道：“我回去給你收拾行李。”
“不用了。”喬晚攔住了她。
胡玫看着喬晚，沒動，喬晚看着母親眼中的擔憂，她扯了扯唇角，笑了笑：“我多大了，自己還照顧不了自己。”
見喬晚笑了，胡玫也笑了。
“你就是照顧不了。”
被母親說了這麽一句，喬晚又是笑了笑，她這麽說，胡玫也沒堅持，只叮囑：“那你把行李收拾好。什麽時候走？”
“今天。”
“行。你收拾好走就行，這兩天喬小橋跟我睡，你別擔心我們。去了外面也要好好吃飯，知道麽？”
“知道。”
“去吧。”
“好的。”
喬晚回到家，拿了行李箱胡亂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用品，而後她拉着行李箱打車去了城北。找了一家酒店，喬晚開了間房，睡倒在了酒店的床上。
她需要有獨立的空間，梳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等梳理好後，她再去處理。現在，就讓她放空大腦睡過去吧。
喬晚在酒店沒日沒夜地睡了三天，第三天早上，喬晚在酒店洗了個澡，收拾了一下後，退房離開了酒店。
她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她親生父母留給她寄DNA檢測的地址。
她的親生父母是開勞斯萊斯的，可見她原生家庭家境優渥，他們常年居住在加拿大，在國外的住所也是臨時住的。住所在城西，城西沿海，在這裏有大片的別墅區和高級公寓，這是A市最宜居的地段，住了A市大部分的權貴。
喬晚找到了她親生父母所在的地址，這是一套擁有獨立庭院的別墅。別墅外是鐵栅欄，栅欄上花兒開得繁密豔麗。喬晚到了門口，按了門鈴。
門鈴剛響，門就被打開，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幹淨得體的套裝，像是這個家的管家。
“小姐。”女人很激動。
喬晚看着她，和她道：“我是……”
“我知道。”女人道，“我已經通知先生和太太了。小姐，快進來。”
喬晚被熱情帶進了門內，女人已經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
“先生和太太這幾天，天天盼着你過來。你要再不來，太太就忍不住去找你了，還是先生拉住她的。也是了，你失蹤了這麽多年，家裏也跟着低沉了這麽多。找到你之後，家裏這才鮮活了些。”
喬晚聽她說着事情，心裏想着親生父母，有些不是滋味。
“對了，先生說你好像失憶了，也忘記我了吧？”女人道。
喬晚看着她，對她确實沒有一絲印象，女人看着她眼裏的茫然，笑着道：“我是家裏的管家，你叫梨媽就行。”
“梨媽好。”喬晚叫了一聲。
“哎。”女人欣喜點頭。
兩人進門後，就是大片的草地，草地中間有一條小徑。她們沿着小徑走着，喬晚也打量了一眼住宅。
這是一棟典型的民國時期的洋房建築，偌大的花園，古典的噴泉，每一處都彌漫着優雅和奢華。
在喬晚和梨媽走着的時候，還沒到主宅，家裏的人已經迎了出來。出來迎接的只有她的母親蘇茹麟，她的親生父親林晏廷因為有工作先行回了加拿大。
蘇茹麟看到喬晚，已經眼眶通紅，她壓制着激動過來，擡手想要抱一下喬晚。但是又擔心喬晚抵觸，雙手擡在半空，始終沒有抱下來。
喬晚看着母親的小心翼翼，她笑了笑，回手把母親抱在了懷裏。
抱住她後，母親更有力地回抱了回來。
“我的阿沅。”
喬晚本名叫林沅，出生在加拿大，生長在加拿大，她從小開始學習鋼琴，拿過的榮譽數不勝數，喬晚去的時候，看到了擺放在客廳裏的她的所有的獎杯還有獎杯旁邊她抱着獎杯的照片。
只是這些照片裏，都是她的獨照，沒有她和父母的合照。
“家裏的合照沒拿，都在加拿大呢，你要是想要，讓你爸寄一些過來。”蘇茹麟看着喬晚端詳着照片，以為她還不相信，說了這麽一句。
“不用。”喬晚道，“我已經看過DNA檢測結果了。”
DNA檢測結果比照片更能證明一切。
“好，好。”蘇茹麟激動點頭。“反正你回加拿大以後，也是能看到的。”
蘇茹麟在找到女兒，并且與女兒相認後，就立刻計劃了回去的事情。她說完以後，原本笑着的喬晚卻表情卻頓了一下。
她的父母和她一直生活在加拿大，來中國也是為了找她。既然找到了，他們應該就要帶着她回家了。
但是喬晚臨時不想回家。
蘇茹麟看出了女兒眼中的猶豫，她問道：“怎麽了？”
“我想先在中國待一段時間。”喬晚看着母親道：“在先前那個家。”
聽喬晚這麽說，蘇茹麟驚訝又失落：“為什麽？你不想認我們？”
喬晚現在的記憶都是在那個家裏。現在的喬晚像是從小被親生父母送出去的孩子，長大以後，不想認回親生父母，畢竟生恩不如養恩大。
“不不。”喬晚看出母親的誤會，她連忙否認道：“我不是不想認你們，我認的。”
蘇茹麟放心了些。
“只是我有個兒子，還有那邊也有個媽媽。我當年出車禍失憶，是他們一直支撐着我。”喬晚道。
喬晚睡了三天三夜，整理了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臨時不打算把身份切換成富家大小姐，她想作為喬晚繼續在母親和喬小橋身邊生活一段時間。
她不是喬晚的事情，胡玫和喬小橋并不知道。當初他們來A市，也是她一手撺掇的。現在她找回了記憶，找回了爸媽，拍拍屁股走了。那剩下喬小橋和胡玫，兩個人該如何生活？
蘇茹麟了解了喬晚的擔憂，她道：“我們可以給他們錢。”
喬晚擡頭看着她，道：“那孩子呢？”
喬小橋才四歲。
蘇茹麟想了想道：“可以收養。”
“我那個母親，丢了女兒，又沒了外孫，她肯定會活不下去。”喬晚道。她看向母親，道：“我失憶以後，是他們支撐我活下去的，我也想支撐他們活下去。”
在這短短的兩年間，他們一家三口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早已經形成了不可分割的羁絆。
“而且我臨時想暫時用喬晚的身份生活。喬小橋說，不是親生的母親不會對他好，我怕他知道了以後會對我生分。”喬晚微抿了抿唇，她看向母親，道：“所以拜托……”
蘇茹麟握住了喬晚的手。
“你不用說拜托。”蘇茹麟慈愛地看着喬晚，“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做什麽都可以，媽媽都會支持你。”
喬晚的心像是浸入了溫暖的海綿，四周都是柔軟，但是卻有足夠堅硬的安全感。
“謝謝媽媽。”喬晚道。
喬晚知道她是她的母親，喬晚也親自找來了家裏，可是現在是喬晚第一次親口叫她“媽媽”。蘇茹麟激動地握着喬晚的手，笑眯眯地道。
“不用謝，我為阿沅，不是，我為晚晚做什麽都是可以的。”
喬晚回握住了母親的手。
蘇茹麟握着女兒的手，感受着女兒的溫度，過了一會兒，她對喬晚道：“但是你得答應媽媽一件事情。”
喬晚本來就覺得對不起親生媽媽，聽她這麽說，二話不說地答應道：“可以，什麽事情？”
蘇茹麟打量着女兒，道：“你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媽媽可以讓你繼續在國內以喬晚的身份生活，但是你必須也得關注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
喬晚：“……”
咋？剛認回女兒就要逼婚嗎？
“我回國內以後，聯系上了我在國內的同學。她有個兒子，比你大了三歲，人非常優秀。你能不能答應和他見一面？”蘇茹麟問。
喬晚：“……”
就是她雖然可以繼續作為喬晚生活，但是她也得擔負起富家大小姐和富家少爺相親的責任嗎？
喬晚道：“其實我……”
“哎呀。”蘇茹麟聽出女兒話中的拒絕，她笑着道：“只是見一面，喝喝茶，聊聊天，又不是要做什麽。”
說完，蘇茹麟慈愛地看着她，問道：“好嗎？”
喬晚：“……”
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