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段時間, 林晏晏和褚雲都特別的忙，兩人偶爾勉強見個面，都是抱一抱就分道揚镳, 各幹各事。
林晏晏自從參加故宮文創大賽過了第一輪初賽，她就被班導給逮着了，特意安排了設計學院的教授來給她指導，讓她力争上游，代表首大文博系發光發熱。
她只是玩票，沒想圍觀群衆全都當了真。
這一來，林晏晏也感受到了壓力, 為了找靈感，她幾乎一有空就去鳴鶴園的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作為中國最早建立考古學科、成立考古專業和考古博物館的大學，首大在校內建立了一座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用以記錄以田野考古為标志的近代考古學在中國學界的發展歷程。
可以說, 中國考古史，全都凝縮于此。
也因此，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并不同于一般的公共博物館, 它首先是一座大學博物館, 優先服務于為考古學, 博物館學傾情的小衆。只有在特展時, 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才會對外開放。
平時, 系裏的老師和同學常在這裏搞科研，林晏晏也常在這裏上課。每逢特展, 系裏還會安排她們作為志願者協助布展，負責日常講解工作。
從首大東北門進，經過一路翠林，看見一灣小湖, 一座小亭，就到了鳴鶴園，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就身在其中，自1993年5月開館以來，它和首大文博學院一起，從沒有停下過探索歷史的腳步。
邁過兩道鐵門，驗過學生證，林晏晏終于進到了一樓展館內。
她最近來的次數太頻繁了，保安看見她，都只是象征性的看看學生證，再也不問東問西了。
她捧着個畫本，到處臨摹有意思的文物，不知道的人可能還會認為她是藝術系的學生。
雕塑系的同學經常會來展廳，隔着玻璃櫃，嘗試捏造一些唐三彩的泥塑，譬如駱駝，譬如唐代胖美人。
初初看見她，某位同學還以為她是繪畫系的學妹。再一問，才知道她是文博系大三的學姐。
于是讪讪而歸，井水不犯河水，可以說是非常有意思。
她跟着雕塑系的同學圍觀了幾天，甚至還上了手，然而，沒找到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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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找到靈感她就繼續瞎晃悠，不停問自己，什麽樣的文創才能讨人喜歡？才能美觀又實用，曲高不寡合？
平時她設計窗簾，不過只圖一個好看。
而現在，好看也是不夠的，光是好看就太low了。
就像是草包美人，中看不中用。
她初審時的作品，是以唐三彩的黃、綠、白、褐、藍、黑等顏色為基礎，提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黃、褐、綠，白四種顏色，再借鑒“風格派”畫家彼埃蒙德裏安的格子畫繪畫元素，設計的一條顏色鮮亮的絲綢絲巾。
實物真的很好看，她又有多年設計窗簾的經驗，經驗成就一切，簡直就是事半功倍。
但是到了第二輪，組委會對參賽文創作品的綜合要求更高，肯定就不能再走“捷徑”了。
連喬潇都說，光憑一塊絲巾，就想要順風順水，打遍天下無敵手實在是想太多。
她愁啊，愁得頭發都被薅毛躁了。
褚雲這段時間雖然很忙，但也感覺到了她的焦躁，走到哪裏，都不會忘記給她找一些特別的文創，為她提供靈感。
哪怕是因為北洋水師墓的事情去英國出差，都不忘去了趟大英博物館，專門給她帶了半個行李箱回來。
林晏晏都服了，蹲在打開的行李箱旁邊，翻着一堆這樣那樣的文創小禮物看了又看，有木乃伊形象的澡盆小黃鴨，還有以蓋爾安德森貓為形象的逗貓棒，還有小朋友用的文物拼圖。各式各樣，眼花缭亂。
自從上回知道褚雲小時候沒什麽零食吃，林晏晏就卯足了勁，找了各種各樣比較有年代感的小零食回來帶去褚雲家，說是買給褚雲小朋友的。
褚雲也是服了林晏晏，又好似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從那以後，給林晏晏買吃買喝也成了他的愛好之一。
又恰好她在找靈感，他買起文創來就更是毫不手軟了。
當時，林晏晏大眼睛眨巴着仰頭看向褚雲，小臉白裏透紅，“別人的男朋友，都是送女朋友鮮花巧克力，而我的男朋友，卻只會給我送文創？”
找一個考古學家做男朋友，太不浪漫了！
哪想褚雲完全沒在怕的，他笑看着林晏晏，也蹲下身，拉開另外一邊行李箱的罩布拉鏈，一個大大的精致的紙盒出現在林晏晏眼前，他朝紙盒點了點，說：“當然有巧克力，還是你最喜歡吃的黑巧克力。”
林晏晏微微一愣，“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吃黑巧克力？”明明她什麽巧克力都吃。
褚雲微笑，望着她的目光飽含溫度，“你吃黑巧克力的時候特別認真。”
林晏晏抿了抿唇，心裏暖暖的。
接過他遞過來的紅色紙盒，一打開更是樂了，裏頭的巧克力長得太有意思了，竟然全是劉易斯西洋棋的模樣。
這真的很高級了！
找一個考古學家做男朋友，還是挺浪漫的！還有品味！
劉易斯棋子發現于劉易斯島烏伊格灣海灘上的沙丘石室內，制作時間約為公元1150—1175年，棋子一共有8個“國王”、8個“王後”、16個“主教”、15個“騎士”、12個“車”和19個“卒”。大多是用海象牙雕刻而成，少部分的材料是鯨魚齒，是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哈利波特裏，就曾出現過劉易斯西洋棋。
巧克力做的劉易斯棋子生動極了，林晏晏喜歡得不行，盯着盒子裏的巧克力看了又看，都不舍得碰，咽了咽口水說：“我都舍不得吃了。”
褚雲就笑，拿起一塊“王後”朝她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吃吧，家裏還留了一盒，就怕你舍不得吃。”
林晏晏愛死了他這無微不至的性格，待看清他手裏的“王後”，剛要張口卻又閉上嘴，笑眯眯看着褚雲，眼睛亮晶晶的，狡黠極了，“我為什麽要吃王後啊？我該吃國王啊！”
褚雲低笑，也沒說什麽，給她換了一塊“國王”。
林晏晏嗷嗚一口，還不忘挑釁，眉眼彎彎，又俏又嬌，學着巫婆的口吻，“國王你看，你要被我吃掉了。”
這小模樣，樂得褚雲朝她小屁股上拍了兩下，笑罵；“調皮搗蛋。”
想到這，林晏晏嘆口氣，從小包包裏拿出一塊劉易斯棋子巧克力含進嘴裏，巧克力入口即化，苦中帶甜，微澀的感覺。
人都說初戀就是微微發澀的苦，但她沒感覺到苦，可能是因為褚雲心性成熟，沒讓她受委屈。
只是有些事情，即使是男朋友也幫不了她，她必須自己野蠻生長。
實在太瓶頸了，她索性放空自己，讓自己忘記自己要幹什麽，只關注于博物館本身。
沒成想走一半，包裏的手機就震動了，好在她開了靜音，才沒吵到前頭捏泥人的雕塑系同學。
她連忙拿着手機往展廳外走，一接上，就聽見了喬潇的哭聲，她說：“晏晏，不好了，劉淼真的轉系了。”
她真真愣了一下才問，“劉教頭不是不放人嗎？他怎麽走的？”
她這麽一問喬潇哭得更大聲，“劉教授，劉教授今天提了辭呈，他說他病了，教不了我們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在哪？別哭了！我馬上過去！”林晏晏疾步往外走，問清楚了喬潇的位置，又打電話給褚雲，鈴聲響了一聲就通了，褚雲的聲音有點悶，但還是一樣的溫柔：“怎麽了？晏晏。”
可就是太平靜了，平靜到林晏晏停下腳步，愣在了原地。
太陽很曬，曬得她睜不開眼，她躲去樹蔭下頭，一低頭，就看見樹幹上長了蘑菇，一簇簇，白白的，毛茸茸的。
今年剛開學的時候，劉教頭關于通古斯巴西的研究報告被發表在了考古期刊上，其實也沒多少錢稿費，但他還是要請所有的實習生去家裏吃火鍋。
大家都有點不好意思，就約定每個人都帶一個菜或者一份水果上門。
林晏晏喜歡吃青提，就買了五斤青提過去。喬潇更大方，提了一箱車厘子。到了劉淼那兒就有點搞笑，他就地取材，把學校樹上長的蘑菇清掃大半，裝了好幾斤現摘的蘑菇拎去了劉教頭家。
大家都在笑他摳，唯有劉教頭拍拍他的肩膀，“小夥子不錯，這種菇子相當鮮。”
當時林晏晏就覺得，劉教頭很喜歡劉淼。
果然，劉淼嚷嚷着轉系，班導都同意了，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劉教頭卻卡着不放人。
劉教頭說：“劉淼這小子，犟，不繼續學，可惜了。”
腦子裏一通胡思亂想，林晏晏盯着樹幹上的蘑菇，半晌，才低低地問：“劉教授病了？”
和褚雲太熟悉了，她慢慢可以聽懂，他平靜的語調裏所隐藏的情緒。
話筒那邊有一瞬間是沒有聲音的，過了一會，她才聽見褚雲在說：“AD，阿爾茨海默病。”
“什麽？”林晏晏聽不懂，她的人生或許也算是太平順了，她在這方面真的缺少常識。
褚雲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他最不喜歡的詞耐心解釋，“老年癡呆。”
“胡說八道。”林晏晏立刻就反駁出聲，她皺起眉，完全不能相信，“搞錯了吧？上周我還上過劉教頭的選修課呢！他老人家一如既往的口齒伶俐，怎麽可能腦年癡呆啊？太奇怪了你這話說的！”
說着，她就大步往喬潇所在的教室走去，太陽太曬了，曬得她眯起了眼，她聽見話筒那頭，褚雲在說：“是啊，太奇怪了。我那天從英國趕回來，看過你之後就去了老師家。老師見到我，愣了一下，忽然很客氣地朝我招招手說，‘小李，你怎麽來了？來，喝茶。’”他好像在哭，聲音越來越低，“老師後來問我的問題，和我的研究課題完全無關，像是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我問他，‘您認得我是誰麽？老師？’他愣了一下，表情忽然變得很尴尬，說，‘我當然認得你。’可是問他我是誰，他就不說了，因為他說不出來。他撇開話題，讓我喝茶，給我做飯，可是我就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我是誰。我問師母，師母說，從去年開始，老師記性就不好了。但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是正常的。只是今年變得更嚴重了。她當時還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認知障礙，這是病。是我陪老師去醫院的，神經內科的專家确診了。無法确認病因，無法完全治愈，這是全世界的未解之謎。是老師牽着我的手把我帶進首大的，是他教導我，鼓勵我，批評我，引領我不停地進步。他還有很多研究沒有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還要向他學習更多的知識，可是，好像都不行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他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十分的平靜。
但好像每一個字，都是痛苦，都是走在刀尖上。
在上海的時候，林晏晏感受到過這種無奈。而這一刻，那份無奈變得更加深刻了，像是谷底的谷底，無助極了。
而這一次，她也從單純的憐憫，變成了無法相信，甚至是難過。
劉教授是真正正正在她身邊的活生生的師長，他本還可以有更多的建樹，還可以開創更光明的未來。她在通古斯巴西的時候，通過褚雲，就曾看見過他試圖重現的大唐輝煌。
可這一切，好像還沒開始，就忽然要戛然而止了。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褚雲好像在電話那頭哭，她想立刻去到褚雲身邊，可是她不能抛下自己的朋友。
這一刻的陽光忽然變得特別的刺眼，她的眼睛很痛，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教室門口。
喬潇像是個傻子一樣，抱着劉淼的手臂把他擋在門裏，她看見他們的臉，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她想起那天，她一個人挖探方，怎麽也挖不到東西，燥得不行，吃飯的時候氣得用勺子戳飯粒。
劉教頭看見了，笑眯眯看着她，慢騰騰咬了口手裏的包子，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一口沒咬到餡，看她一眼，笑着說：“看來，要再往下做一層。”
她又想到班級聚會，劉淼就坐她對面。
她和喬潇嘀咕，“為什麽吃完螃蟹之後産生的垃圾比它沒死之前還多？”
喬潇沒說話，劉淼忽然擡起臉說：“這是高維物體在低維空間展開的結果。”見她挑眉，看她一眼，又一臉傲慢地說：“聽不懂？你沒聽過那句諺語麽？半斤山芋一斤屎，仔細看看還不止。”
她被惡心得飯都吃不下，冷着臉恨不得打他。
可是現在，她只想哭，她都不知道她為什麽哭？
她不是沒什麽共情能力的麽？
她自己都過不好，為什麽還要為太多世間的事情難過？
可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好難過，她沖上前，抱住喬潇，徹底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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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後的榜單主要拼收益，收益不如別人就搶不到位置。這篇文撲了，永遠不會有榜單。
就這樣。
撲進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