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城遺址管理處在大門內,遠看着離遺址很近,實際卻還有一段距離。
說話間,天已經黑了.
紮和沒再帶大家往裏走,而是轉身進了一間較大的辦公室。
木門一開,裏頭就飄出了菜香,屋裏擺着一張長桌,桌子有些舊,用透明塑料桌布蓋着,上頭已經擺好了飯菜。
首大文博學院赫赫有名的劉教頭就在桌子那頭坐着,标志性的地中海在燈光下異常閃亮,聰明絕頂不過如此。
他身邊還坐着個蓄着山羊胡穿着中山裝的老大爺,老大爺胸前挂着個小鐵牌,上頭刻着“通古斯巴西古城遺址 保安隊長馮順”。
兩老頭靠一起,一個首大教授,一個遺址保安,正樂呵呵地喝着燒酒,吃着面前的一小碗花生米。
門吱嘎一聲被打開,劉教頭也沒動,不過擡了擡眼皮。因為喝酒上臉,他那張大盤臉有些紅,黑紅黑紅的,朝大家懶懶地說:“來啦,可以開飯了。”
這話說得,和他們是來上門做客似的。
外頭的大鐵門一拉上,同學們把行李箱堆在門外的空地上,呼呼啦啦就往屋裏鑽。
房間挺大,坐了二十幾個人也還湊合。
桌邊的凳子各式各樣,木頭的,塑料的,長的全都不一樣,一看就知道是臨時湊來的。
果然大家一坐下,劉教頭就對同學們說:“來,認識一下你們的馮爺爺,馮老為了給你們找這些個桌子椅子,可跑斷了腿了。”
确實不容易,前不沾村,後不沾店的。
而且劉教頭如此威武。
大學生們異口同聲,小學生似的齊聲大吼:“謝謝馮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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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爺爺看着年紀确實大,滿頭白發,細長眼,笑得見眉不見眼,聽了直招手,“不用不用,應該的,應該的。”
張輝老師就坐在劉教頭身邊,聽了搖搖頭,“哪有那麽多應該的,接下來四個月又要叨唠您了。”說着,拿起桌前的水杯就朝馮爺爺舉了舉說:“以茶代酒,敬你了,老馮。”
兩位老師怎麽都對馮爺爺這麽客氣?
林晏晏與喬潇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裏閃亮的問號。
這頓飯吃的很随意,老師們湊在一頭喝酒,學生們湊在另一頭嬉笑搶菜。
眼看是個輕松愉快的夜晚,就聽劉教頭忽然說,“這次實習将分成四個小組,張老師一組,我一組,江洋一組,褚雲一組,給你們十分鐘時間,跟着褚雲去洗幹淨自己的碗筷。十分鐘後,去隔壁辦公室堂考,前三名有資格選組,餘下的,由我們安排。”
話音一落,有的同學筷子都掉了。
房間裏,忽然鴉雀無聲。
終于,有同學不可置信地問:“考試?什麽考試?”
“卧槽,突擊考試?”
“都要累死了啊!還考試?”
“我還沒吃飽啊!”
劉教頭完全不搭理,繼續說道:“洗碗也計分,耽誤了時間沒洗幹淨碗筷這次小考扣十分。小組長負責平時績效,所有績效與小考成績占學期末總成績的百分之三十。本學期如果挂科,恭喜你,下學期不需要搶課,直接來上我的課就可以了。好了,計時開始。”說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秒表,按下了start。
“神經病啊!”劉淼怎麽也沒忍住,大吼了一聲。
林晏晏早就站了起來,她将自己桌面的垃圾都裝進了空碗裏,把椅子擺好,拉着同樣收拾好的喬潇就往褚雲旁邊沖。
急問:“學長,在哪裏洗碗啊?”
“向前兩百米右拐。”褚雲就站在門邊,見她和小羊羔子一樣第一個沖過來,笑了笑,語氣很平靜。
“謝了。”林晏晏點頭,二話不說,拉着喬潇飛一樣跑走。
就聽見後頭一聲聲驚呼:“瘋了啊啊啊!”
“洗碗?我不會洗碗啊?”
走到哪兒,都總會有一兩個那種啥都不會的書呆子啊!
簡陋的水盆前只有一個水龍頭,水流量還很小,似乎是為了節約水資源特意關小的。
一個水龍頭,二十個學生,十分鐘之內洗幹淨二十雙筷子二十雙碗,好像有點來不及。
漸漸的,同學們都跑了過來,一圈又一圈圍在外頭。
林晏晏總覺得這件事有坑,又想,一個碗也是洗,兩個碗也是洗,筷子兩雙一搓,也慢不到哪裏去。
她抿了抿嘴,拉過喬潇就說:“我幫你洗,你去拿筆,等會來不及拿筆。”
她的話音一落,劉淼也反應過來,朝一邊考古系的同學說:“你去拿筆,我給你洗。”
轟轟幾下,水池邊就只剩下了十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四十秒?”
“OK!”
初步達成了共識,手上動作不停,嘴也沒停。
“劉老師也是絕了,怎麽可以才放下酒杯就讓我們考試啊?”
“喝酒不上課,上課不喝酒啊,他這是酒駕啊!”
“我都覺得回到軍訓了。”
“不會淩晨兩點吹哨子讓我們起床集合吧?不起床,扣十分!”
“劉教頭果然名不虛傳,真的飒啊!”
林晏晏瞥一眼議論紛紛的考古系同學們,大煞風景地說:“我覺得你們背後亂說話也會被扣十分。”
劉淼炸毛,“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焦躁,他剛還當着劉教頭的面大罵了一聲神經病,冷靜下來有些腿抖。
林晏晏瞥他一眼,笑,“你怕又要是我的手下敗将了。”
說完,将洗幹淨的碗筷甩幹,就疾步往喬潇身邊走去。
林晏晏從沒上過劉教頭的課,她以前以為,劉教頭把科嚴格,挂人無數,應該是典型的老古板。
誰知道今天一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有點瘋啊。
考試的房間是一間大辦公室,牆上挂着一面剛刷上了黑漆的大黑板。房間裏,擺着22張鐵課桌,橫是橫,豎是豎,十分整齊。
課桌是很老的課桌了,多多少少都有些鏽,好在桌面全都被貼上了塑料紙,四個邊角也被塑料紙包住了,避免了鐵鏽弄髒刮壞衣服。
他們搬了餐桌邊的椅子一個個進教室坐下,房門一關,考試就開始了。
考試進行了半小時,內容是關于通古斯巴西的基本知識,以及田野考古的基本知識。
如果暑假時對實習做過準備的同學,應該不會覺得試題太難。但如果毫無準備,絕對完蛋。
林晏晏暑假期間和家裏怄氣,零用錢也沒了,就沒怎麽出門。
在家實在無聊,眼看着轉系無望,自然不會和獎學金過不去,該看的書都看了,不該看的書也看了大半。
她又贏在記性好,所以整張考卷都做得順遂,是第一個交卷的。
張輝老師就坐在門邊當場改卷,江洋站在他身後,跟着檢查。
剛進教室的時候,林晏晏聽見張輝老師和劉教頭聊天,張輝老師在誇褚雲,說劉教頭返聘回來真是值。
劉教頭倒是扭頭看江洋,說:“褚雲性子太靜了,還是江洋像我。”
當時,林晏晏覺得劉教頭大概是對自己有什麽錯誤的認識,這一路接觸下來,江洋學長平易近人,人挺好的,哪兒像他啊,一上來就整幺蛾子。
漸漸大家都交卷了,其他同學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焦慮,林晏晏卻平靜的不行。
果然,劉教頭坐在黑板前頭報成績,報到最後,只剩劉淼和林晏晏。
終于,第二名,劉淼。
林晏晏挑釁地朝劉淼挑挑眉,就聽劉教頭繼續道:“第一名,林晏晏,滿分。”說着又道:“她是卷面成績滿分,生活考核滿分。我一說洗碗,她就做到了令行禁止,反應最快,細節做得最好,你們中間,只有林晏晏一個人将椅子放回了原位。學習考古,細節和細心是很重要的,大家都要向她學習。”
聞言,林晏晏不動如山,她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被誇多了,臉皮也厚了。
劉淼不服氣,他的卷面也是滿分,朝她比了個中指,用嘴型說:“都是些小聰明,你等着!”
林晏晏翻白眼,覺得他真好煩,怼他,“手下敗将,不服來幹。”
話還沒說完,一道颀長的身影就攔在了她面前,不聲不響,就恰好停在她身邊的過道上,恰好擋住了她和劉淼無聲的掐架。
黑板前,劉教頭看了忽然走來的褚雲一眼,沒作聲,手指輕輕敲着手裏的試卷,繼續道:“這屆考古系的同學不行啊,田野考古知識還不如文物與博物館系的同學,你們就說自己羞不羞?”
說着,又看向林晏晏這邊,“你們文博專業的學生也不要過于自信,深入學習田野考古知識對你們來講是應該的。博物館的研究者如果始終只接觸博物館的藏品,不下一線,沒有針對考古器物環境的了解,研究就很容易出問題。你們比一線考古隊員更缺少下田野的機會,請一定要重視這次的田野實習。”
說到底,這還是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的問題。
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如果出發點錯了,就會在岔路上浪費有限的時間。
林晏晏點點頭,劉教頭的語重心長,讓她想到了老爹的苦口婆心。
第一名的林晏晏,有了自由選擇隊伍的機會。她笑了笑,嘴邊漾起小小的梨渦,站起身,朝就在身側的褚雲伸出手,“褚雲學長,請多多關照。”
褚雲清冽的目光看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一觸即放。
夜風有些清,外頭星星明亮,他的聲音柔和,讓人懷念,他忽然說:“小姑娘,好久不見。”
聞言,林晏晏笑了,發自真心地覺得高興,“真好,你還記得我啊。”
下課時,已經十一點了。
江洋守在門前,領着姑娘們去了“女生宿舍”。
考古實習隊二十多個人,統共就四個女孩,林晏晏和喬潇,考古系的蘇琪和孫夢。
她們被分別安排在了兩間值班室裏,值班室挺簡陋的,紙糊的玻璃窗,塑料的挂衣架,翹起一塊木皮的書桌,一張一米二的木板床。
小小一間,兩女孩擠一起還就正好。
喬潇看着床就笑了,嘀咕,“真好啊,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怕一個人睡呢!”說着又看向正蹲在地上開行李箱的林晏晏,“睡一張床哎,晏晏你不嫌我吧?”
林晏晏看她一眼,故意逗她,“嫌死你了,你打地鋪吧!”
喬潇不依不饒,“我不,我就要和你睡,你還得告訴我,你怎麽就和褚雲學長好久不見啦?你們早就認識啦?”
"見過,他是博物館的志願講解員,而我,只是個小小的觀衆。"
另一邊,男生們的住宿條件就不如女生了,他們得睡在教室裏,每天夜裏都得在課桌上搭臨時木板床,整個兩長條,鋪成大通鋪。
馮爺爺因為把值班室讓了出來,也和男生們一起睡大通鋪,老人家脾氣好,早就來來回回燒了十幾壺熱開水,留給孩子們洗漱。
在通古巴斯古城遺址的第一夜,就這麽安安穩穩地過去了。
天空之上,朗月高懸。
千年前,它明亮無比,朝着通古斯巴西看來,望見了絲綢之路上孤獨的旅人。
今天,它又朝這兒看來,望見了這些不遠千裏匆匆趕來的年輕尋路人。
它笑了笑,還好,這次來的不再是那些外邦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