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天早上,她準時醒來。一夜好夢,是她最好的睡意。
呼吸暢快,精神煥發。掀開棉被,就去拉煙青色窗簾,正好趕上一只晨起的鳥兒劃過眼簾。
輕輕淺淺的笑意,瞬間挂滿眉梢眼角,她歡歡喜喜。
兩位老師上了年紀,睡眠也就少了起來,每天也是一大早就起床。
唐老師在廚房忙着做早飯,田老師就在客廳裏打太極。而田笑就坐在一旁練習呼吸吐納。偶爾父女倆交談一兩句話。
“田老師,你又漏跳了一式。”一到這個音樂節拍點,田笑就跟條件反射似的擡眼瞄田老師,然後再慢悠悠地收眼提醒。
田老師習以為常地哈哈兩聲,“跳就跳吧!反正都跳習慣了。”
田笑但笑不語,等到朝陽噴薄而出,她就跑去窗前透過五指看陽光。将手指篩過的陰影留在手背,明亮和煦的光線穿過指縫漏進她的眼裏。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想起那場落日下長身而立的側影,像從那指尖滑過的溫暖與明亮,熨燙在她心裏,能開出一片姹紫嫣紅的春意。
吃過早飯,田笑才将手機開機。如願以償地收到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祝福消息。
也在預料中的,還有那五年杳無音信的人依然沒有動靜。
而預料之外的是,第一個敲開他們家門的是江曾,後面跟着阿陽和李宏,以及阿陽的女朋友。
這群夜貓子都不睡覺的嗎?這念頭讓田笑不自覺地笑彎了眉眼。
而這彎彎的眉眼看在門外一幹人等的眼裏,就成了她看見他們的歡喜,也不自覺地跟着笑開了臉。
“笑笑,生日快樂啊!”江曾一邊說着祝福,一邊将一大袋包裝精美的禮物塞給田笑。這幾年來江曾對她的關照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田笑知道他是因為之前那場騷亂而感到自責,後悔不該叫她去那種地方。但她也不好說什麽,也明白那作祟的內疚心裏不是說一句沒關系就可以過得去的,便也由着他這麽去了。
人時斷時續地來,田笑為他們一個一個地開。一屋子的人嘻嘻哈哈,吵吵鬧鬧,根本停不下來。
她的至親,她的好友,她的工作編輯,她的忠實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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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笑想,這幾年建立起來的羁絆還真多,也真好。
蘇茜是最後趕來的,跟她一起來的,還有田笑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男人清俊挺拔,不動聲色的淺淡微笑,不顯山不露水。他朝田笑微微點頭,清冽醇厚的聲音是他帶有疏離的禮貌。
原來還真有這樣的人,能夠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蘇茜大小姐收入囊中。
不知怎的,田笑就想到了高越,不也一樣的清貴疏離,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嗎?
其實都是一樣的臭屁男人。
飯桌上一樣的鬧騰,每個人都舉杯敬她,連甜甜圈也不例外。田笑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以往一家三口恬靜溫馨的生日,怎麽就變得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這幫子人有那麽熟嗎?
想着,田笑就将視線從那邊的有說有笑轉了個方向,就看見這邊的江曾笑得一臉殷勤,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話,逗得身旁的美女編輯是又笑又拍桌角。
那熟稔的交流方式怎麽看都不像是第一次見面該有的樣子吧?
田笑捧着酒杯,心思出神,卻笑得溫婉恬靜。她又怎會不知他們的心意?
這份熱鬧,就是他們想要送給她的祝福啊!
大家都醉了,說的也是醉話,“笑笑,笑一個呗!”
“去去去,會不會說話啊!”
“Eleven Girl是世界上最最最最幸福的人了!”
“有嫂子……就是好!”
“我女兒多有出息,每次遇見別人……”
田笑喝了點酒,臉上紅撲撲的。她轉頭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跟耳邊的醉語一樣,暖人心窩。
無人察覺她眼角泛起的光點,那是思念再也克制不住的湧現。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沉澱在心裏,想要找個滿天星鬥的晚夜,在那人的耳邊将她镌刻在時間裏的信箋輕輕念給他聽。
一群人折騰到下午三點,意猶未盡地稀稀拉拉告別。蘇茜是最後一個來,也是最後一個走。
“開心嗎?”
出了小區的路上,蘇茜像爺們兒似的勾上田笑的肩膀,歪着腦袋看她,臉上是駝紅的微醉。
要說開心,蘇茜今天才是笑得最歡暢的那個人。雖然習慣了她一向的大大咧咧沒個正經樣,但田笑能感覺出來,她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田笑眯眼笑起來,摸上微燙的臉頰,反問她:“我笑得不明顯嗎?”
“明顯,怎麽不明顯?”蘇茜扔她一個白眼,難得意味深長地說起,“老天都這麽給面子,這陽光是不是太晃眼了啊!”
說着她擡頭望天,明眸輕眨,眼角有快要溢出的光點。田笑還未來得及擡頭,就被她抱了個滿懷。
耳邊傳來輕快低語,田笑的表情由驚轉喜,她笑得明朗如光。
說完後,蘇茜推開她,後退着揮手道別,“就送到這裏吧!一定要幸福,Eleven Girl!”
然後她轉身奔向了不遠處停着的車,以及車邊的那個人。
她奔過去的樣子就好像要擁抱全世界,而那晃人眼的陽光,就是他們最好的見證。
田笑知道,那一聲謝謝,是源自天臺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一夜,她為蘇茜吟誦的一首現代詩:
“你可以走得悄無聲息,我不送你。我只盼你回來時能告知我一聲,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都會去接你。”
蘇茜銘記至今,直到那個人歸來,她終于等到。
從呱呱墜地一路走到白頭偕老,她說,是他們獨一無二的一生一世。
由于中午吃得太撐,兩位老師都建議将晚飯提後。田笑沒有異議,陷在沙發裏聽兩位老師不緊不慢地唠家常,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這時就聽田老師提起嗓門問唐老師,“現在幾點啦?”
唐老師嫌棄地看他一眼,“自己轉頭看去。”
田老師哼了一聲,還是乖乖地轉過頭,再轉回來時就朝田笑喊道:
“笑笑,快到八點了,不是要去跑步嗎?早去早回啊!”
田笑只覺得累,窩在沙發裏不想動,差點兒就把這檔子事給忘了。掙紮了半晌,她還是去換了衣服。
出門前,唐老師和田老師一反常态地到門口送她,還特別提醒她注意安全。田老師還說要是遇到壞人記得大呼救命。田笑哭笑不得,只當兩位老師的酒勁兒還沒過去。
冬季的晚夜刺骨冰涼,吹的夜風是最好的醒神藥。一口熱氣呼出,瞬間被冰成小水珠缭繞着視線,缭繞得田笑不由的迷糊。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但到底不對勁兒在哪裏,她又說不上來。
直到轉角的路口,她看見一支支燭火在風中搖曳婆娑,她才想起,她的生日沒有吃蛋糕。
燭火明亮,圈圈光暈像是來自聖人頭頂的光芒,給這寂靜的寒夜撒下星點般的溫馨。田笑的腳步漸漸慢下,直到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梧桐樹下的身影,清俊挺拔,有熟悉的記憶,也有不熟悉的變化。五年歲月的氣質沉澱,是那般溫潤爾雅。
一直抱着手機看的她,從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晚夜,這個當口,有一場久別的重逢。
也從沒有想過,今夕何夕,能共此燭光。
但她想過,相互執着于彼此的他們,終有一天能各自在時間的安好中,走至恰如其分的緣分路口,然後邂逅相遇,攜手時光。
只是這一天是哪一天,她不得而知罷了!
可再一想,從頭到尾,他不都是這麽從天而降到她身邊的嗎?
他就是她最好的感遇詩啊!
高越一步一步走近,在冬夜下含着清淺的微笑,牽動的全是他溫潤俊朗的眉眼。
那雙漆黑的眼眸,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明亮得,他眼底的溫柔一覽而盡。
田笑想,這世上跨不去過去的坎兒,大都是自己不肯放過自己。原諒別人總是比原諒自己要容易簡單得多。所以迷途知返,是人生的難處之一,也是人生的難能可貴。
她知道,高越是個胸懷勇氣的人,沒有輕易放棄不該放棄的,而固執地去堅持不該堅持的。也許他會銘記那個逝去已久的小女孩直到永遠,但他更明白用盡餘生的時光堆積出來的日子對活着的人來說有多重要。
該承受得始終得承受,逃不過躲不開,那就不逃不躲。這世上沒有哪一扇敞開的心扉是陽光照不進穿不透的。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地方,也可以重獲光明。
只要愛着,一切就還有希望!
高越擡手為她挽起散落鬓邊的一縷長發。她沒有臉紅,也沒有呼吸加快,有的只是情深之處的自然而然,是他就好。
“你留長發呢?”
“什麽時候回來的?”
四目相對,是一目了然的脈脈溫情。一時的沉默,是兩人同時笑出的歡聲。
當初高越有心有意說給她聽的話,是她銘記在心,想要留給他看的長發。
待她長發及腰,他回來看可好。
于此于夜,田笑在梧桐樹下,在他的眸光裏,許下了人生中本該第二十五個的生日願望。
二十幾年波瀾不驚的光陰,田笑過得平靜坦然。除開遇見高越,她沒經歷過什麽大的波折,也沒做過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有的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生活小煩惱,連給人唠嗑的芝麻陳事都翻不出幾件來,在這芸芸衆生中是真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但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孩,又是那樣的愛笑。
笑着吃吃喝喝,笑着走走瞧瞧,笑着勤勤懇懇筆耕不辍,又笑着等那一人歸來攜手餘生。
她的11,最美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謹以此文,獻給不谙世事的少女與遺失內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