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幕落下,将白天翻蓋過去,進入夜的主場。
繁華街道的盡頭,令人躁動不安的霓虹燈跟着了魔似的,瘋狂閃爍。
一架裝飾簡單且粗暴的戶外電梯直上十一樓。
叮的一聲,門甫一打開,喧鬧如浪潮鋪天蓋地打過來。
熱鬧勁爆的舞曲,配上狂熱揮舞的手臂,在朦胧暧昧的燈光下催生出撩撥人心的□□。
穿得彬彬有禮的服務生穿梭其間。
流光暗轉,眼神迷離。這裏的每一個動作都暧昧得勾人心魄,不經意間就動情到似有把火燒在身上,讓人舌幹唇燥,焦躁難安。
更何況,來這裏消遣娛樂的都是些年輕人。
如果湊近細看,也不難發現有些人即使隔了一層厚重的脂粉,仍稚氣得像個未成年的高中生。
因為夢醒酒吧有條與衆不同的規矩——
十八歲以下,二十八歲以上者,禁止入內。
緊跟時尚潮流,又是青春肆意的專場,這家酒吧可謂是受盡了年輕人的追捧與青睐。
今晚夢醒酒吧有活動,酒水全部半價。而且進場的客人都能免費領取一個logo號碼牌。
說是號碼牌,設計也挺精致小巧,別在胸口當飾物,也是拿得出手的。
據小道消息,這號碼牌有兩層含義。一是夢醒酒吧推出的一款紀念品。至于紀念什麽,沒個确切說法。
有說周年紀念,也有說酒吧換了新主人。更有挑事者散播酒吧将要倒閉之類的訛言。總之,不一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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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層含義,則是用來抽獎的。每個號碼牌對應一個數字,正适合抽獎搖號。
人群中瘋傳,說今晚的終極大獎是未來一年的酒水消費全部免單。
對于工作剛起步或者還未起步的年輕人而言,一年的夜場消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今夜,注定全場爆滿。
曲形吧臺的一端,人少偏靜。田笑正喝着一杯混合飲料果汁,有意無意地向調酒師投去好似搭讪的眼神。盡管被無視得徹底,卻也絲毫不影響她似乎好到太平洋以外的心情。
因為從坐下到現在,她一直在笑。笑得年輕又帥氣的調酒師是一愣一愣的,都差點忍不住拿出手機撥打120叫救護車送她去精神病醫院了。
先不論她這笑,就沖她那素淨的面龐、一頭清爽的及耳短發、及膝的圓領白色連衣裙,整個人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中規中矩。
這實打實的乖乖女形象,換一個高度近視眼來看也不會看走眼喏。
要不是酒吧有規矩且執行嚴格,調酒師還以為她是混進來的漏網之魚呢。
明明就長了一副清新得不能再清新、勾不起成年男人絲毫欲望的臉蛋,卻偏偏不着一絲脂粉就跑來這種成年人的地方,說喝一款她很久想嘗試卻一直沒能嘗試的混合飲料。
冰凍草莓可樂雪碧果汁。
調酒師在愣了一秒後,真想敲桌子對她說,小姑娘請出門左拐右拐再左拐,旁邊有個超市,買一盒草莓味真果粒,一瓶雪碧再加一瓶可樂,回去拿個碗自己兌去。太沒技術含量了,你—知—不—知—道?
但是,作為有素養的調酒師,他不能對客人的特殊嗜好有任何不好的情感表達,至少面上的職業微笑還是得保持。
然後盡可能滿足客人一切刁鑽刻薄的要求。
“請給我再來一杯,謝謝!”
眼揪着調酒師剛調好一款帶着天空湛藍與沙漠金黃顏色的雞尾酒,田笑就把自己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形,很有禮貌的說道。
卻視而不見,調酒師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
但,溫文爾雅的笑容一如既往。
“好的,請稍等。”
田笑點頭,笑得跟抹了蜂蜜似的。像是時機成熟,只見她嘴皮一掀,又道,“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她的聲音清脆,聽起來雖說不上有多動人,但至少也不吓人。
可她的話音剛落,調酒師硬朗的脊背似乎顫了幾顫,然後死透了般僵在原地一二三秒。
他的抗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偏偏田笑就不是個明眼人。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對着自己笑了将近一個小時的丫頭是看上了自己。但……他不好她這一口啊!
不管怎麽說,禮貌要周全,誠意要傳達。顧客即是爹媽,爹媽就是上帝,點頭微笑就是身為兒子的王道。
這話誰說的,老子弄死Ta。調酒師內心抑制不住地爆粗口,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
見他點頭同意,田笑臉上笑得歡快,心下卻是苦水不斷。
這小哥哥也太高冷了,我的臉都笑得快麻木成面癱了,都對我愛搭不理的,這地方果然不是我這善類該來混的。
想着,略帶僵硬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回,田笑便埋下頭去,從黑色單肩包裏摸出一個随寫本和一支鉛筆。
沒錯,是支鉛筆,而且還是支黑色膠漆已經脫落了一大半的自動鉛筆。
看樣子,是有些年頭了。
她往吧臺上那麽一拍,準确無誤地翻到一頁。一手握筆,一手按住随寫本,宛然一副小學生上課認真聽講做筆記的架勢。
到嘴邊的話還未來得及變成聲波觸及到傳播介質,調酒師便一聲不吭、飛也似地消失在了後臺。似乎是……
落荒而逃。
石化三秒,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好像似乎大概沒人注意到自己,田笑才将那口只進不出的氣息緩緩吐出去。
她有點喪氣地打開手機,點開相機功能。手掌大小的屏幕框住了一張白淨小巧的臉蛋。
小嘴薄唇,不大不小略顯細長的月牙眼,清淡的遠山眉,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略顯高聳的額頭。
她龇牙咧嘴,左看右看,納悶自己長得雖不是傾國傾城,但至少也不是一張恐龍臉。至于把人家吓跑了?
再看看手表,九點十二分零八秒。
意思就是說,蘇茜已經放了她一個小時十二分零八秒的鴿子了。
這是她第一次來酒吧,與朋友約好一起。
卻在她準時赴約的時候,那個說要帶她飛帶她浪的中國好室友現在還在三環以外飛速趕來的路上。
在挂斷電話前,蘇茜一改以往怎麽刺激怎麽來的風格,像個老媽子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
“你進去後千萬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用蘇茜的話說,田笑就是個從來沒有過叛逆期的小女孩,就像一張白得讓人紮心的衛生紙,又柔又軟,任人揉搓圓扁。
田笑卻不以為然,她覺得這是自己的心性使然,叛逆不起來。
蘇茜卻一語道破,說她是大腦無知,眼光狹隘,叫她叛逆最多也就是偷偷背着老師躲在某個角落裏看“非教材”書籍。
沒錯,田笑打小就中了一種叫做書的毒。
從小學開始,她卯足了勁兒天天啃書,不分類型,不看年代,白紙黑字是書就行。
那時家裏藏書不多,完全滿足不了她的需求,但又沒有多餘的閑錢去買。打巧班裏有位同學家裏藏書頗豐,很快就被嗜書如命的田笑同學瞄上了。
但是,要借書,可以。一本一毛錢,還不能卷邊褶皺有污跡。
于是乎,田笑同學就開始了一邊怨恨着某某同學的刻薄吝啬,一邊傻乎乎地将自己少得可憐的零花錢往裏砸的借書生涯。
後來回憶起當時年少的癡迷,甚至達到一種無書不歡的恐怖程度,連她自己都駭然,卻又每每懷念。
這感覺就像一種不解之緣,冥冥之中藏有她還未解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