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天蒙蒙亮時,徹夜未眠的林思霁從副駕上坐起身。
林思霁身後,楊焱蜷成一團,縮在後座不安穩地睡着。他身上蓋着的衣服,因為不規矩的睡姿往下落些,露出腰上暧昧的紅痕。
露着肚子睡覺可能會感冒,林思霁回身幫他把外套扯扯,将裸露的肌膚盡數蓋住。
做完這些,林思霁架好眼鏡,從車側兜摸出大半盒香煙,打開車門出去了。
外面的空氣很是渾濁,暴雨帶來了冷風,卻沒有帶走灰塵。
林思霁昨日出門時急,短袖加件外套就奔下了樓。
此刻他的外套留在車內,蓋在楊焱身上,身上便只剩下單薄的內襯,赤裸的手臂露在空中,皮膚緊貼冰涼空氣。
被冷風吹得眯眼,林思霁卻并未返回車內。
他先給修車個電話,那邊表示上班就派人過來。
做完這些,林思霁将手機扔入褲兜。
他察覺不到寒冷似的向前幾步,走到路的另一邊蹲下。
車主人在留下煙的同時也貼心配備了打火機,林思霁毫無邊界感地将它們通通拿走。
打火機比較老舊,五六次都不出火。
林思霁煩躁地狠狠一劃齒輪,它才不情願地冒出一絲微小的火苗。
借着微弱的火光,林思霁點燃一支煙,他将其銜在唇間,心思伴随着袅袅煙霧飄向遠方。
林思霁實在想不出來,是什麽樣的車主才會在車裏同時配備保險套、潤滑劑、煙和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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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匪夷所思自己居然也神奇地将這四樣東西盡數使用。
那麽,從某種程度上講,自己或許在此刻與那位車主達成了靈魂上的共鳴,領到了“爛人”俱樂部入門邀請券。
是的,爛人。
利用信息差,在無法對未來給出承諾的情況下就把人哄騙上床,可不是爛人嗎?
林思霁蹲在地上發愣,一根煙沒抽兩口,火星就快燒到唇角。
他将煙在潮濕的地面摁滅,看着橘紅火星掙紮着隐沒進塵土,林思霁錯覺這仿佛上天在暗示他與楊焱的未來。
林思霁在昨晚收到了李宇南的信息。
不早不晚,趕在轎車出問題之後幾分鐘。
李宇南【楊焱在你那嗎?他把我拉黑了,聯系不上】
李宇南【如果在趕快讓他回來】
李宇南【王樹聲現在指定要他,讓周五見面簽合同,但過時間就換人。】
林思霁【我和舅舅說過,不要告訴楊焱,不要影響訓練的吧】
林思霁吐出一口煙。
他記得,在這之後,李宇南許久沒回消息。
再之後,楊焱便過來了,自己也只能倉促地收起手機。
對,倉促。
林思霁想,第一反應說明了太多。
那種動物護食的霸道,領地被入侵的恐懼和警惕。
人類少有獸性,但獸性卻從不騙人。
那一瞬間,林思霁害怕楊焱得知王樹聲指定他當男主的消息,害怕楊焱知道後要求回去,而他,甚至沒有正當理由反對和拒絕。
因為回去,才為最正确的選擇。
但人總是得寸進尺的,林思霁尤其是,如果說一開始他只願景不分手,那在昨晚,楊焱出現在樓下那刻起,林思霁的願望便悄無聲息地變成了——楊焱永遠站在自己這邊。
感情也好,事業也好,他永遠要和楊焱一起。
他要拍很多部電影,每一部都要讓楊焱做男主,且楊焱只能做他的男主。
他要讓全世界人提起楊焱,都理所當然道,啊,那個林思霁的演員。
林思霁卑劣陰暗的想将楊焱籠罩在自己的掌控下,将其和外界隔離,讓其所交流的、所接觸到的、所熱愛的,只有自己一人。
他清楚這很自私,但他沒辦法控制這種自私到瘋狂的想法。
因為世界上再沒人會三更半夜車技糟糕地開着破爛的轎車撞彎樓下的護欄,仰頭沖着自己沒心沒肺地笑,無厘頭又堅定地問要不要一起私奔。
世界上也再沒人能一句話就說服以理性和計劃性為豪的林思霁,讓他毫無理由地應下邀請,在烏雲密布的夜晚牙刷都不帶的狂奔下樓,一腳油門踩到底,一瞬擁有仿佛要開到尼加拉瓜的勇氣。
世上不會有比楊焱更愛我的人。
林思霁想。
也不會再出現比楊焱更讓我愛的人。
所以要抓緊他,卑劣一些也可以。
林思霁心中暗潮湧動,楊焱随之倒了大黴。
他無知地向這個狀态下的林思霁發出邀請,随後不得不承受其內心所有的恐懼與不安定。
潤滑劑和保險套是上車時就發現的,不過那時林思霁只一哂,沒動什麽歪七八扭的心思。
換句話來說做愛也不過一時興起,沒有潤滑和保護措施也照樣會進行。
那樣大概會很疼、會發燒,會對楊焱不好。
但林思霁清楚自己還是會去做。
楊焱不可能不同意的,面對自己他總會安順地收起一身逆刺,全然接受自己給他的一切。
包括疼和傷。
第二根煙見底,林思霁摁滅,又摸出一根,狠按打火機将其點燃。
楊焱太好了,襯得自己全然變為惡人。
惡人也無所謂,楊焱留在身邊就好。
別告訴他王樹聲的事,他不會怪你的,你知道的,因為他愛你。
心中陰暗處,有人低低慫恿。
林思霁垂眸,一口一口狠抽。
第三根滅了,随即是第四根,第五根……
腳邊煙頭逐漸增多,不知不覺中,煙盒變得空當。
林思霁瞅一眼,從裏面抽出最後一根煙。
他熟練地叼在嘴裏,摁下火機齒輪。
嗤
火焰騰地冒出,尖端竄得出奇之高,一瞬間險些燒到林思霁鼻尖,連面頰都染上火焰的熱度。
林思霁的瞳孔被火焰覆蓋,眼鏡片也忠實地反射火苗的亮光。
火機難得如此給面子,林思霁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把煙尖湊上點燃的動作。
“他會恨你的”
李宇南的感嘆随着熱度一齊浮現,荒野中回蕩,震耳欲聾。
林思霁雕塑般定身,不想動也不能動,只任由那聲音敲碎內心虛構的幻象。
火苗跳動幾下,無力地滅了。
聲音也随之消失。
定身咒失效,林思霁低頭又摁幾次火機,順利将煙點燃。
賣火柴的小女孩通過火柴的火焰看到了美好,而林思霁則被無情地打入冰窟。
是因為火機和火柴本質有差嗎?
還是自己不如小女孩善良,無法得到神明的垂憐呢。
林思霁自嘲笑笑。
冷風吹來,吹得煙尖火星閃爍,也吹得林思霁逐漸冷靜。
如果自己選擇不告訴楊焱,任由他錯過《飛鴿》,或許能收獲一時的安定。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楊焱總會知道王樹聲曾指定他做男主,而他所謂的男朋友則自私自利地隐瞞了這個消息。
或許知曉真相時,楊焱并不會失落怨恨,因為他愛着自己。但當時光流逝,數年後楊焱再回頭看這段,他會遺憾嗎?
肯定會的。
尤其是當他岌岌無名,向上仰望《飛鴿》男主一飛沖天時。
到那時候,怨不怨、恨不恨,就不由得愛作主了。
愛沒那麽偉大,能遮掩一切負面情緒。
同時,誰又能保證楊焱會對一個毀了他前途的惡人保持長久的喜愛呢。
隐瞞了事實的林思霁,配不上楊焱的愛。
煙燃到一半,林思霁心中有了粗略的定奪。
他低頭自嘲笑笑,心道自己還真是惡人。
猶豫不告知是怕失去楊焱的喜愛。
決心坦白也是怕失去楊焱的喜愛。
隐瞞與否完全出于自身對失去愛意的恐懼,絲毫沒有對楊焱的未來進行過考慮。
楊焱會厭惡這樣的自己嗎?
這麽自私的,醜惡的,利己的。
火星逼近唇間,身後車輛也傳來隐約的聲響。
林思霁最終下了決定。
為了楊焱能繼續擁抱他,親吻他,對他說我愛你。
他必須要将事實告知。
他要問心無愧地看着楊焱與他漸行漸遠,在楊焱回頭時永遠保持溫柔笑意。
他要讓楊焱在他這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陰暗。
這樣就算分開了,楊焱也能若有所思地回憶——我曾經愛過一個很好的人。
灼熱逼近唇間。
林思霁将煙從嘴中取下,食指中指夾住,任由煙灰緩緩沒入路面。
今日周三,明日開回去的話,恰好能趕上王樹聲的約見時間。
也就是說,他與楊焱的私奔時光餘額,還有今日一天。
林思霁想,自己還是舍不得。
即使是大半天時間也想占有。
晚上告訴楊焱,明早把他送回去。
林思霁做出決定。
他不再猶豫地将最後一根煙摁滅在地面,站起身來。
維持了太久的蹲姿,腿腳的酸麻讓林思霁踉跄幾步,低低罵出聲來。
但當他擡眼,看見楊焱貓一般扒拉着窗戶,嘴唇哈出的氣在窗戶上形成一小片漂亮的霧,眼神無辜又迷茫地看着自己時,林思霁又彎起眼角,勾起唇邊。
他笑了許久,楊焱還是沒從起床氣中清醒,懵懵懂懂地看着這側。
于是林思霁決定和他打聲招呼。
我愛你在聲腔中震上幾個來回,最終被當成棄案,穩妥放回肚中。
取而代之的是更委婉的表達。
林思霁笑着對楊焱開口:“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