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粉紅貓爪杯上霧氣袅袅。楊焱吸入白煙,被那泛着甜味的奶香熏出了幾分頭昏腦脹。
他在冷空氣中小小打個噴嚏,低聲道:“問題算什麽賠禮啊?”
林思霁笑着反問:“這麽說你沒有問題,不需要賠禮了?”
楊焱:......
他勉強開口:“需要,有幾個問題。”
楊焱短暫構思後開口:“你......”
林思霁卻卡着他開口的時機,把牛奶杯往前一推,溫和地打斷:“先把牛奶喝了吧。”
所以牛奶不僅不算賠罪,甚至是某種獲取賠禮的條件是嗎?
楊焱內心诽謗,手卻自覺接過杯子。
他乖乖把牛奶一飲而盡。
在喝光牛奶的過程中,林思霁一直看着他。
楊焱感覺那目光類似看某種弱小的動物。
将動物百科全書在腦中過一遍後,楊焱恍然大悟——林思霁此刻的眼神,和他投喂小貓小狗時的一模一樣。
如果硬要區分兩者。那不同絕不在林思霁身上,而在于楊焱。
比起那些在灌木叢中來去自如的精靈,楊焱顯然并不擁有強大的自理能力,屬于應該格外被關照的弱勢種類。
林思霁看着杯中牛奶随着楊焱仰頭幅度增大而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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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牛奶杯見底時,他笑着開口:“好了,現在問吧。”
楊焱放下貓爪杯。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輕微地摩擦杯身。他開口:“第一個問題......《籠中雀》為什麽會在上映時遇到困難?也受到了抱團的編劇導演的阻礙嗎?”
“一半算是。”林思霁說,他稍稍回憶下當時情景,回答“快上映的時候,不知道誰傳出我和李宇南編劇的親屬關系。一些人覺得是我舅舅在背後支持我,害怕我們舅甥倆'壟斷'影視界......然後就開始杞人憂天地阻撓電影上映。”
楊焱問:“那另一半......”
林思霁聳肩:“是因為我親愛的母親希望我早日放棄拍電影想法,按照她的規劃滾回去學金融......她覺得如果《籠中信》失敗,我就會迷途知返。所以她用了些手段,和那些有被害妄想症的圈內人聯手,阻礙電影上映”
“哦......”只是想想,楊焱都能猜到當時林思霁四面楚歌的難況。他幹巴巴問出一個廢話般的問題,“所以你最後解決了這些困難。”
“是的。”林思霁忍不住笑了,“這算第二個問題嗎?”
楊焱糾結:“可以不算嗎。”
林思霁笑得更開心了:“當然。”
楊焱假裝沒看見林思霁笑容中的揶揄。
“第二個問題。”他繼續發問,“為什麽選我來演《雙面人生》,比我優秀的演員有很多。”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楊焱腦海中已經浮現許多答案。
這些答案大多不太喜人。以林思霁的情商,要把它們委婉地表達出來,大概需要好一段彎繞的長篇大論。
可是林思霁的答案卻出乎意料的簡潔。
他說:“你是我眼中最優秀的演員。”
楊焱愣一下,有些匆忙地垂眼,避開視線:“不是照實回答嗎?”
“是照實回答的啊。”林思霁理直氣壯,“我眼中确實是啊。”
楊焱抿下唇:“那謝軒銘呢?”
林思霁不假思索地答:“他排在你後面。”
說完他又勾起嘴角:“這算第三個問題嗎?”
楊焱:.......
楊焱:“不算。”
林思霁愉快地問:“好的,那你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麽?”
楊焱握緊杯子。
事實上。他再沒什麽想問的了。
又或者說,他剩下的問題,并不适合大咧咧地就此問出,
是的,不适合,不敢
不能。
糾結許久,楊焱勉強摸出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他緩緩舉起粉紅貓爪杯,輕微晃動:“我能問一下嗎,作為一個成年男性,你是出于何種理由,選擇這種外觀的杯子呢?”
他問得謹慎而糾結,林思霁答得坦然而平常。
林思霁伸手,手指輕彈杯身,指甲在瓷杯上發出清脆聲響。
“不是很可愛嗎?”林思霁坦言,“和你一樣。”
楊焱眼瞳稍稍放大,這個舉措讓他看起來與受驚的貓無異。
接下來的幾秒,楊焱展現了極強的應變能力。
他快速向林思霁道了晚安,趕在紅色從耳尖竄上臉頰前啪地關門,把林思霁的視線隔絕門外。
林思霁在門外站幾秒,輕輕揉捏手指。
指甲好疼。
但是心情卻非常不錯。
喂貓逗貓果然能提升大部分人類的幸福感。
林思霁暗笑兩聲,愉快地回房間了。
兩日休假結束後,《雙面人生》劇組複工。
單人劇情的拍攝進程進入收尾階段。
副導演覺得楊焱在和謝軒銘見面後或許會有所頓悟。他便在與林思霁商議後,決定開拍感情戲。
對于副導振振有詞的“頓悟論",楊焱無法茍同,他并不覺得見謝軒銘一面能讓他打通任督六脈,在感情戲方面突飛猛進。
但不論早晚,感情戲總需要拍攝的。
況且林思霁也默認了副導演的安排,楊焱便沒對此提出異議
考慮到楊焱之前在感情戲上的表現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副導并不敢讓他直接從難度十足的互動情節切入感情戲拍攝。
在副導猶豫時,林思霁提出建議——可以從主人公季齊的心境轉變切入。那一段男女主互動不多,主要以男主的個人鏡頭,表現兩人間的情感變化。
劇本中,女主尚沐陽很快對自家餐廳沉默英俊的幫工動心。在多次暗示表白無果後,她便直接了當地向季齊表明心意。
季齊拒絕了她的告白,但卻因為尚沐陽的锲而不舍對她多加留意。
尚沐陽的坦然開朗是季齊毫不熟悉的性格反面。他覺得尚沐陽對自身的好感産生得莫名其妙,卻又在審視尚沐陽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被這個尚沐陽身上溫暖耀眼的特性所吸引.......
林思霁圈出的內容,緊接在尚沐陽強吻季齊的劇情後。
被強吻的季齊不得不直視自己的混亂心事,而在此時,來自老家的仇人卻來到了他藏身的城市......
發覺仇人到來後,季齊決定立刻起身,逃離目前所在的小鎮。但在那之前,他需先和尚沐陽斷幹淨。
這段拍攝,季齊一句臺詞沒有,楊焱便只能通過神色,來表現其內心情緒變化。
怼臉拍攝本來就為難點,而季齊喜怒不形于色的設定,則讓演出難度更上一層樓。
如果不參雜情愛表達,楊焱或許還能勉強完成。但加上細微的情感變化後,他便不負衆望地将拍攝搞得一塌糊塗。
攝像機對準楊焱,鏡頭中,他眉頭微鎖,眼神低沉銳利。
副導演發愁地捂住腦袋,心道這小子演得像腰腹藏刀出席仇人葬禮的殺手,時刻準備滅人全家。
喊卡後,副導演幽幽開口:
“如果以後有刺客角色,我一定推薦你。”
對于他的明褒暗嗆,楊焱回以一貫冷漠神色。
副導演無奈地揮手,他起身轉頭:“林導,你上吧。”
林思霁從後方上來,無縫銜接坐上他讓出的位置。
林思霁擡頭,看着矗立原地的楊焱,欣然道:“別緊張,導戲而已,你也坐啊。”
楊焱環視一周。
十米內就一把椅子,目前位于林思霁身下。
确認事實後,楊焱表情更冷漠了。
林思霁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笑笑:“那辛苦你站一會兒了。”
他舒适地靠上椅背,懶懶發問:“你覺得這段,季齊的情感是什麽。”
楊焱說:“驚惶、猶豫、憤怒。”
林思霁問:“哪種最重?”
楊焱稍加思索:“憤怒。”
“不對。”林思霁搖頭否認,開口道,“是猶豫。
楊焱沒反駁,但他皺起的眉毛顯示不贊同:“季齊并非優柔寡斷之人。”
季齊計劃性很強。他及其擅長預估狀況,會迅速作出趨利避害的選擇。
楊焱并不覺得他會在某個決策上過長猶豫。
林思霁看透楊焱的心思,開口道:“這和季齊是什麽人沒有關系,也與猶豫時長無關。這段戲的重點為,由于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季齊罕見地出現了猶豫情緒。這點格外重要。”
楊焱低眸思索。
林思霁接着往下說:“季齊的猶豫确實短暫,但這并非意味他的猶豫不濃烈。短暫的思考時間只是迫于形勢無奈......雖然只猶豫了零點幾秒,但在之後的某個夜晚裏,季齊可能會為這零點幾秒的決定,徹夜吞雲吐霧.......”
聽到這,楊焱忽地一愣。
一個久遠的畫面與林思霁的話語契合,從記憶中浮現。
他仿佛置身某個冰冷清晨的老舊汽車中。
車內暖氣轟鳴将他叫醒,肌肉酸疼則宣告蜷縮在後座一夜睡眠的疲憊。
他揉揉腦袋,撐起身子往外看。
布滿灰塵的車窗禁锢一片灰暗的天空。
不應該這麽陰沉。
楊焱想,
昨晚下了雨。
林思霁蹲在不遠處的地面,他背對轎車,指尖夾着的細長升起袅袅煙霧。
他腳邊地面濕漉,熄滅的煙頭們鑲嵌在細小的溝壑中,數不清數量。
林思霁蹲在那,像一地香煙的人形墓碑。
楊焱愣愣地看着窗外。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林思霁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