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天楊焱照常提早到了劇組。
他在休息區坐下,看一會兒劇本,擡眼望向導演休息區。
椅子空蕩,林思霁還沒來。
林思霁今天少有的遲到了,第一個鏡頭拍攝完畢,他才裹着長羽絨服,圍巾繞包臉頰,姍姍落座。
劉副導在轉場空隙繞過來,見三層裏三層外裹得球一樣的林思霁,驚愕:“林導,你這是……”
林思霁拉下圍巾,暗咳兩聲:“感冒了。”
“喲。”劉副導臉色一下變了,他緊張的說,“嚴不嚴重,要不去醫院看下。”
林思霁說:“沒事,受涼而已,兩三天就好了。”
劉副導還是不放心:“要不你回酒店休息,這邊我看着。”
林思霁笑笑:“在哪休息不一樣,在這待着還安心一點……”
他說着說着,眼神忽地掃到一旁吳哉輕手輕腳的抱着什麽過來。
“等……咳咳,等等。”林思霁叫住他,“來幹什麽。”
吳哉停下動作,不自然的說:“來還暖氣。”
他雙手下放,讓劉副導和林思霁看清懷中抱着的便攜式暖氣。
劉副導看着吳哉變扭的姿态,疑惑:“還暖氣就還暖氣,怎麽還鬼鬼祟祟的。”
“哦。”吳哉表情更不自然了,“楊哥讓我偷偷來,不要讓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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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導演一愣:“為什麽?”
“誰知道。”吳哉也很迷惑,他勉強找個理由,“可能是要避嫌吧。”
副導演摸不着頭腦:“這有什麽好避嫌的,是送暖氣又不是送暖床……”
“咳咳。”林思霁又咳嗽兩聲,對吳哉說,“把暖氣拿回去吧,我吹不慣。”
吳哉抱着暖氣晃蕩着回來,楊焱放下劇本,眼神詢問。
吳哉無奈的說:“人家林導不要。”
楊焱說:“你沒和他說他感冒了更需要暖氣嗎?”
吳哉說:“說了,但是他說他病都病了有沒有暖氣都是病的,不如把暖氣讓給沒生病的人預防生病。”
拗口的理由,邏輯鏈清晰且扯淡,是林思霁慣用的繞人話術。
楊焱一言難盡的看着吳哉:“所以你就抱着暖氣回來了。”
“嗯啊。”吳哉嘀咕,“挺有道理的不是嗎。”
在不需要拍攝有特殊時間要求的戲時,劇組中午一般會給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
林思霁是個很接地氣的導演,一路和劇組人員同吃同住,十來塊的盒飯也能掃得幹幹淨淨。
但今天有些例外。因為感冒的原因,林思霁喉嚨十分難受,就連咽口水都疼,吃飯就更和受刑沒兩樣了。他扒兩口飯,便放下筷子樂意吃了。
林思霁把助理沖好的感冒沖劑喝了,收拾東西準備小憩。
他離開位置去丢垃圾,回來便見到吳哉扛着椅子,身後跟着楊焱,兩人遷移似的往這邊趕。
林思霁停在原地,眼睜睜看完了,吳哉把凳子一放,楊焱無縫銜接坐上去,吳哉再把暖氣往他手裏一塞,攥着插頭雄赳赳氣昂昂去找插座,的全過程。
楊焱規整的坐在椅子上,他抱着暖氣,面無表情的擡頭看林思霁:“中午好。”
“中午好。”林思霁上下掃視一番,“你這是……”
“那邊風太大了,我能來林導這避避嗎?”
“……”林思霁陳述事實,“你已經來了。”
“……”
楊焱無視他的話語,禮貌且強行的道謝:“謝謝。”
林思霁被他的強買強賣鎮住,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什麽,只眼神狐疑的看向楊焱懷中的暖氣。
這可能是這個方塊狀的廉價便攜電器的器生最高光的時刻——它被一個知名度極高(雖然很大程度是黑出來的知名度),臉蛋如藝術品(然而表情常年冰凍)的大明星以母親擁抱孩子一般的姿态,用沉穩又堅毅的力量環住。
那一瞬間,林思霁錯覺楊焱身上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母性光輝。
這光輝太過刺眼,以至于他不得已擡手,揉揉自己被刺痛的太陽穴。
林思霁望向暖氣的動作太過顯眼,楊焱注意到他的視線。
他把暖氣抱緊一些,禮貌的問:“雖然知道導演你吹不慣,但是我比較怕冷……所以……可以用的吧。”
拐彎抹角原來就是在打這主意呢。
單暖氣送不過來就幹脆連人一起捆綁着打包過來了。
林思霁哭笑不得:“請便。”
于是楊焱心安理得的抱着暖氣不動了。
林思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随意抹去面前設備上的灰塵,借面黑屏的反光,看向後方動态。
吳哉回來了,他從包裏拿出什麽,遞給楊焱。
楊焱仰頭和他說了兩句,吳哉擡眼往林思霁這邊看下,走了過來。
“林導。”吳哉停在林思霁身旁,“您要睡午覺嗎?”
林思霁擡頭,禮貌笑下:“正打算睡,怎麽了?”
吳哉把手上東西往前一遞:“或許,需要要枕頭嗎?”
他手上抓着的是充氣抱枕,鼓鼓囊囊一塊,深藍的色調幹淨利落。
林思霁問:“這個給我,你家藝人怎麽辦嗎?”
吳哉說:“沒事,楊哥還有一個備用的。”
“哦。”林思霁說,“那謝謝了。”
他想伸手去接充氣枕頭,誰知道吳哉手一縮,莫名把枕頭收了回去。
吳哉将枕頭舉起,開口:“林導你可能不大會用這個,我跟您講一下哈,把中間這個凹槽卡脖子上,頭靠邊上就好,很舒服的……”
林思霁的手尴尬的僵在空中,他想說他會用充氣枕頭,這個世界上不會用充氣枕頭的人應該不多,不,不說人,就算給猩猩遞一個充氣枕頭,它估計也能用它靈活的大腦很快思索出這玩意兒的用途。
但是吳哉滔滔不絕,林思霁一時半會兒無法抗拒這洶湧澎湃的好意。
看着唾沫橫飛的吳哉,林思霁默默想這位經紀人可能入錯了行,他如此“周到考慮”,應該會是一個不錯的幼師,而他身上那種毫不看人眼色的執着本性,也足夠讓他在電商行業發光發熱、做大做強。
林思霁莫名覺得吳哉有一種熟悉感,他沉思片刻,把某位同樣熱情且愚蠢的大學校友從記憶中拖出來鞭屍。
想到這,林思霁有些好笑的看向不遠處的楊焱。
楊焱顯然也在關注林思霁這邊情況。聽着吳哉多此一舉的介紹,他面如土色,一副替人丢臉,恨不得立刻鑽地三尺逃脫現場的難堪神态。
注意到林思霁的視線,楊焱也看過來。
兩人視線相遇,一個揶揄,一個無奈。
“你身邊怎麽總能聚集這種人。”
“我哪知道。”
視線在空中碰撞,短暫的交換其主人想要表達的話語,一觸,馬上就分開了。
吳哉還在堅持介紹:
“……這個枕頭密閉性特別好,絕對不會發生壓着壓着漏氣的情況,只要不把塞子拔出來……”
吳哉說得上頭,想也不想,手握上塞子,幹脆利落的一拔……
“像這樣!”
吳哉聲音響亮。
“嗤——”
枕頭不甘示弱。
漏氣聲引回林思霁的注意,楊焱也重新将目光放到吳哉身上。
就連吳哉本人也被這不對勁的聲響吸引,猛地低頭。
三人注視下,深藍色的枕頭打個憤怒的嗝,迅速幹癟下去。
吳哉:……
楊焱:……
林思霁:……
當枕頭歸為一片薄布,林思霁打破沉默。
他禮貌開口:“請問,現在我要如何使用它呢。”
吳哉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剛才幹的蠢事,他冒出幾分冷汗。
“不要緊的,再吹起來就好了……林導你等一下。”
他着急找忙舉起枕頭,嘴對上吹起口就要吹氣。
楊焱終于看不下去了,他把暖氣往椅子上一丢,上前兩步,抓住吳哉手臂,阻止他吹氣。
“林思霁有潔癖。”他低聲說,“枕頭沾上你口水他就不樂意用了。”
“那怎麽辦。”吳哉抓着枕頭傻眼了,“總不能讓他自己吹吧,人還在生病……”
楊焱和吳哉大眼瞪小眼,林思霁在邊上笑眯眯的看熱鬧。
尴尬半響,楊焱壓低聲線:“我來吧。”
“哦。”吳哉下意識把幹癟的枕頭遞過去,忽地意識到什麽。
“不對啊!”他驚愕的嚷嚷,“既然有潔癖,那沾上你口水他就不介意了?”
吳哉講這話時沒控制音量,只要林思霁不是聾子,應該就聽了個一清二楚。
楊焱抑制住罵人的沖動,面無表情的想。
他當然不介意我口水。
畢竟直接交換唾沫的事又不是沒做過。
但這話是不能和吳哉說的,所以楊焱也只能僵硬的停在那,尴尬的不動了。
林思霁看夠了熱鬧,咳兩聲,帶着笑意道:“要不我自己吹吧。”
“可是林導你不是生病……”吳哉說。
林思霁笑:“感冒而已,沒虛弱到一個枕頭都吹不起來的程度,給我吧。”
楊焱無言遞出枕頭,林思霁接過。
“謝謝。”他說。
“不客氣。”楊焱低聲回。
林思霁很快吹好了枕頭,他把充氣枕卡上脖子。
這枕頭平時估計都是楊焱在用,枕面沾染着楊焱特有的氣味。
林思霁鼻尖湊近枕頭表面。
飄渺的氣味很難界定,大概能讓人聯想到冬日的陽光,充斥着矛盾的安定感。
和楊焱這個人一樣。
林思霁擡眼,再次通過機器黑屏的反光,往後看。
後方,楊焱坐在椅子上,脖子上也卡着一個充氣枕頭,頭垂下,一點一點的,看起來睡得很不安穩。
這小傻子。
林思霁啞然失笑。
枕頭卡後脖子上就是讓人往後靠啊,往前倒當然睡得不舒服。
楊焱的坐姿也很變扭,腳尖點地,腳跟卡在椅腿上,膝蓋撐得不正常的高,膝蓋上的暖氣也因此高擡,風口對準一個方向……
林思霁一頓。
他擡手碰下自己後頸,那裏一片溫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熱氣柔和的吹拂。
林思霁回頭。
楊焱的腳後跟猛地從椅腿上滑下,突然的失衡讓他驚醒。
楊焱皺起眉毛,嘴唇動一下,似乎罵了一句髒話。
他眯着眼,彎腰錘兩下因為緊繃而酸疼的小腿肌,然後又把後腳跟架上椅腿,恢複驚醒前的姿勢……
楊焱伸手摸一把暖氣,确保出氣口上揚,對準林思霁這側後,才放心的垂下手,頭也低下去……
幾秒過後,他的腦袋又開始向下一點一點。
抱着暖氣,楊焱再次陷入了不安穩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