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愛之名
送別了程野,我趴在馬車上看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吃喝玩耍的絡繹不絕,這洛陽城依舊是千年如一日的繁華。最近聽聞李顯要将都城遷回長安,我倒是有些舍不得,自穿越而來的這幾年,洛陽的一街一角都已深入我的骨髓,我早已将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
正發着呆,隐約見街對角錯過兩條熟悉的人影。
“停車停車!”我掀開車簾定睛一看,原來是上官靜和阿史那闕。
人群中,上官靜沉着臉快步疾走,阿史那闕不依不饒地跟在她身後,然後上官靜不耐煩地回過來說了句什麽,阿史那闕聳聳肩一臉莫名道:“你是我老婆,怎麽就不能跟着你了!”
上官靜翻了個白眼,有些暴躁地揮出一拳,被阿史那闕格擋住。難為她經歷了許未央的死和李隆基的背叛,又要急匆匆嫁人,心情有些轉變不過來也是正常的。
阿史那闕見招拆招,任上官靜拳打腳踢地發洩完,然後才笑眯眯地撓撓頭,大聲道:“既然你心情不好,那我陪你去拼酒好了,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
上官靜無語。阿史那闕試探地拉了拉她的手,見她沒甩開自己,便喜上眉梢,眯着翡翠色的綠眼睛笑道:“天地那麽廣,人生那麽長,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一杯酒的功夫抛卻所有煩惱,咱們練武之人不就該這般幹脆嘛!”
我撲哧一聲笑了。海棠疑惑道:“小姐,要過去打個招呼麽?”
我搖搖頭,松手放下簾子,撐着下巴笑道:“不用了。他們需要時間磨合,我又何苦做這燈泡?回府吧!”
七天之後,洛陽城張燈結彩、紅綢遍地,正是琅琊郡主同阿史那闕和親的日子。街道兩邊一大早便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連帶着賣早點和零嘴的小販生意異常紅火。
我向禮部休了十天的假,打算送上官靜最後一程,我得親眼看着她安全出關才放心。
和親的儀仗隊一路從皇宮出發,途經洛陽街市,皇帝和百官送到東門便止了腳步,将紅綢花轎交到突厥使者手裏。
阿史那闕一身大紅的武袍,戴着精致的玄黑護腕,暗紋腰帶,烏黑的短鬈發間隐約可見翡翠額帶,襯着他那雙眼眸在陽光下閃爍着翠金色的光芒。他騎着一匹高大健美的大宛良駒,望着那頂紅綢花轎笑出一口白牙,分外耀眼。
皇帝和左賢王各自發表了一番官方言論,便是短暫的休息。
上官婉兒一身深紫色官袍,彎腰從上官靜的花轎裏出來。她正了正烏紗幞帽,朝我嘆道:“珂兒,讓靜兒和親的主意,是你出的罷?”
我心猛地一顫,迎上上官婉兒的視線,讪讪道:“珂兒哪有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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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怨你,珂兒,姑姑是感激你。”上官婉兒溫柔地笑笑,“靜兒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孩子,離開洛陽這片傷心地也好,否則她一輩子也走不出李三郎的陰影。珂兒,你眼光不錯,為靜兒選擇了阿史那闕那孩子,坦誠豪爽,沒有心機……只是嫁的遠了些,以後怕是想見一面,都難。”
“婉姑姑,”我垂下眼抽了抽鼻子,伸手擁住她溫軟的身軀,“我會勸上官靜每年回來省親的。上官靜不在的時候,我就是您女兒,我把您當親娘看待好不好?”
上官婉兒笑道:“傻孩子,親娘只有一個,這話若讓阿月聽到可不好。”
我也笑了笑:“那就是幹娘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打趣,直到啓程的號角響了,鑼鼓再次敲起。上官婉兒伸手推了推我,強忍着哽咽笑道:“時辰到了,你快些上車陪陪靜兒。我沒法再往前送了,珂兒便替我送靜兒出關罷。”
我往上官靜那邊看了看,只見一身精美花钿禮衣的上官靜下了轎子,登上馬車。上車的時候,她頓了頓,回過頭望了上官婉兒一眼,滿目淚漬濕紅。
我辭別了皇帝和上官婉兒,登上馬車陪着上官靜一路北上。
馬車啓動,我聽見阿史那闕在後頭哈哈笑道:“上官大人留步!以後每年春日,我都帶夫人來中原賞花吃酒,可好?”
嫁車緩緩出城遠去,外面鑼鼓喧天,車中沉默冷寂。從洛陽到突厥的這一段距離,上官靜将要用一生去衡量。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馬車車窗外的濃綠之景慢慢減淡,褪為荒涼廣袤的大地,上官靜才怔怔的放下車簾。回過臉來坐端正,雙拳緊握,咬着唇,卻止不住滿臉淚水。
我嘆了一口氣,掏出帕子來為她擦了擦淚水,“人生的路那麽多,你偏偏選了最遠的一條,後悔麽?”
精美華貴的花钿步搖随着馬車的晃動輕顫,上官靜搖了搖頭,哽咽道:“不後悔,薛珂,我不後悔。我傻了近二十年,總算在這一刻,還能做對一件有意義的事。”
我翻出脂粉盒子,仔細地給她補了妝,淡掃蛾眉,朱筆輕輕描繪出濃麗嫣紅的梅花妝。望着上官靜明麗清美卻目光寡淡的容顏,我忍不住輕握住她的手:“我道你是一怒之下才做了這般決絕的決定,嫁給阿史那闕也是心有不甘。可是上官靜,阿史那闕也許不是你最愛的人,但是卻是真真正正能夠給你幸福的人。”
上官靜睫毛微顫,點點頭。
我嘆道:“阿史那闕對你不錯,好好珍惜眼前,莫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人一生的遺憾,‘失去’永遠比‘得不到’要殘忍,因為它還有一個過程,叫曾經擁有。”
“你這張嘴,總能教我啞口無言。”上官靜接過我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淚珠,強展開一抹苦澀的笑顏,“我若能像你一樣将人生看得這般透徹淡然,未央也許就不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靠在馬車內柔軟的靠墊上,閉目淡笑道:“人生如戰場,不到我們死的那一刻,誰都無法預測輸贏成敗。”
“這句話說得太好了!”馬車外突然傳出一個聲音。
我瞪眼,猛地掀開車簾,果然見阿史那闕從馬背上趴下身子,以一個高難度的姿勢将腦袋和雙臂擱在車窗上。
我怒道:“閨中姐妹的話你也偷聽,害不害臊吶阿史那闕!”
阿史那闕撇撇嘴直起身子,朝上官靜吹了聲悠長的口哨,便一揚馬鞭遠去了。
望着阿史那闕年輕朝氣的背影,我和上官靜對視一眼,皆是忍不住低笑出聲。自從許未央死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上官靜發自真心的微笑。
正感慨着,卻聽見外頭一陣騷亂。我掀開車簾一看,只見遠遠的有一騎奔來,那玄黑的身影十分熟悉……我暗自一驚,忙朝阿史那闕喊道:“別讓他過來!”
上官靜嘴角的笑容漸漸褪盡,“誰?”
“沒事,怕是攔路的山賊罷了。”我放下簾子,側身擋住上官靜的視線,淡淡道。
上官靜沉吟一會,塗着丹蔻的雙手絞着嫣紅的裙裳,“是他,對麽?”
我一怔,還未回答,卻聽見李隆基的聲音穿過嘈雜紛亂的人群傳來:“靜兒,你跟我走!”
上官靜渾身一震,皓齒緊咬紅唇,緊握的指節都泛了白。
我安撫地握了握上官靜的手掌,然後理了理官袍,施施然下了馬車。
阿史那闕拍馬上前,攔住橫沖直撞的李隆基。李隆基自知來者不善,不能硬拼,便堪堪勒馬停下,翻身下馬望着上官靜嫁車的方向,喉結幾番滾動,帶着些許哀求的語氣道:“靜兒,你……你出來,讓我見你一面。”
我踱着步子慢悠悠走過去,在陽光下眯眼看了面色發白的李三郎一眼,方才攏袖笑道:“喲,臨淄王,好久不見!”
大約是帶傷的緣故,李隆基瘦削了些許,唇色有些發白,整個人更顯淩厲。他紅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并不作聲。
“臨淄王,你知道你最讓人讨厭的地方是什麽嗎?”我眯眼望了望遼闊的古道荒原,輕笑道:“你最讓人讨厭之處,便是太自以為是。步步為營,滿腹心機,一有收獲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你以為不管你做什麽,上官靜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但你錯了。”
現在,他能因自大而失去上官靜,将來,他也能因自大而失去江山。我頓了頓,嘲諷道:“連滄海都能變換桑田,更何況人心?”
“你懂什麽!”李隆基猛地擡起布滿血絲的眼,一手指天厲聲道:“薛珂,你有何資格這樣說!我為了靜兒,為了她能完完整整地屬于我一人,我連情同手足的兄弟情誼都抛棄了!李三郎的這片心,你怎會明白!”
我閉上嘴,望着面前這個可恨而可憐的瘋子,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旁的阿史那闕啐了一口,涼涼的插嘴道:“連情同手足的兄弟都能殺,還有什麽是你不能舍棄的!瘋子!”
李隆基猛地起身,大步朝上官靜的嫁車走去。在離嫁車還有幾丈遠的之時,一只金雀簪忽的從車簾內射出,紮進李隆基膝蓋。
李隆基劇痛之下一個踉跄,單腿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三郎已經死了,在他殺死許未央的那一刻,同時也殺死了他自己。”
車內,上官靜涼薄的聲音穩穩傳來,句句含悲,字字凝恨:“從今以後,沒有許未央,也沒有上官靜,更沒有李三郎。有的只是一座墳,一個琅琊郡主,還有一個殊途陌路的臨淄王。”
李隆基紅着眼睛,嘶聲道:“靜兒……”
上官靜冷冷的吩咐:“啓程!”
車輪再次滾動,李隆基掙紮着想要追上去,卻因流血的雙腿而無法動彈。
我望着李隆基絕望而忿恨的模樣,冷聲嘲弄道:“早知如此,在上官靜愛你的時候,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
作者有話要說: 薛珂下章便和醬油男主見面了,會發生什麽呢……嗯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