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神龍政變(四)
紅燭羅帳,輕紗曼舞,一名妖豔的婦人軟若無骨地撐坐在波斯地毯上。一痕酥-胸半露,煙紫色的大袖襦裙下,豐腴雪白的玉手上下撫摸着一尊引吭高歌的銅鶴,她勾起血紅的櫻唇低媚笑道:“明日午時,以恒國公斬殺鹿神為令,七郎便随右羽林李将軍、敬晖等人沖入紫宸殿,挾天後退位,奪回李家江山。自此七郎名垂千古,盛世繁榮,指日可待!”
一陣陰風襲來,燭火顫動一下,倏地一聲熄滅。李顯背脊發涼,卻是擦了擦冷汗,低聲猶疑道:“可是……可是張相公說了,讓本殿下放棄計劃,靜觀其變……”
“七郎乃當朝太子,身上流着正統皇家血脈,又何必被做臣子的左右思想?男兒生來頂天立地、敢作敢當,七郎這般怯懦猶疑,卻是連我這個婦人也不如!何其哀哉!”黑暗中的女人忽然變了臉色,形狀飽滿小巧的櫻唇卻是譏笑着,說出一針見血的刻薄話語。
李顯雙拳緊握,眼神躲閃,緊張得手腳冰冷。婦人見之,放軟了語調,柔軟的身子欺身貼上來,血紅的櫻唇在李顯耳邊微微張合,蠱惑般地嬌媚道:“當年七郎被廢為廬陵王時是怎麽承諾妾身的,莫不忘了?”
回想起那段惶如驚弓之鳥的艱難歲月,愛妻在自己身邊的安慰陪伴,李顯一怔,緩緩松開緊握的拳。喉結滾動,良久,他閉目顫聲嘆道:“若有朝一日能重登大統,我定滿足愛妃的任何願望。”
……
短短一月未見,武則天被病痛折磨的形如枯槁憔悴,哪還見曾經的富态威嚴?如今孤零零地躺在明黃的龍床上,兩鬓霜白,幹癟得幾乎看不出人形來。張昌宗一身墨梅長袍,見我進來,他微微訝異了片刻,這才從床沿站起,朝我颌首笑道:“薛大人,久等了。”
“昌宗,你扶朕起來。朕的眼睛不好使了,珂兒,你走近來些……”武則天強撐着枯槁的身子坐起來,蒼老的面容上帶着幾分不服老的倔強。
我看得心酸,走過去坐在床沿,握住武曌蒼老卻依舊柔軟的手掌,抽抽鼻子低聲道:“皇外祖母,張易之煉的那些丹藥別吃了。過了今天,您好好吃藥把病養好,啊?”
“朕的身子,朕心裏最清楚。一輩子的腥風血雨掏幹了朕的身子,都瘦成這樣了,朕……怕是過不了這個坎兒了。”
微涼的手掌撫過我的臉頰,頓了頓,武則天啞聲道:“珂兒,方才朕于榻上聽見外頭有人喊殺,說是要‘誅殺妖女’……你老實告訴朕,鹿神……她怎樣了?”
“皇外祖母莫要自棄,不是俗話說得好麽:千金難買老來瘦。您是要長命百歲的呢!”說完,我猶豫片刻,對上武曌那雙複雜而渾濁的眼睛,我心中一酸,終是垂眸低聲道:“鹿神她……死了,張易之殺的。”
像是意料之中的結果般,武曌蒼老的面容上沒有絲毫喜怒,唯有眼神中的一點希冀漸漸黯淡了下去。她說:“珂兒,你知不知道,鹿神一死,武周的信仰就徹底崩塌了。”
她沉默許久,嘶聲道:“太平呢?傳太平、武三思觐見!朕要見他們!”
因為太過激動,武曌一陣猛烈的咳嗽。同時,程野悄悄推門進來,大步跨進內間,面色凝重道:“太子帶着禦林軍來了,要不要帶陛下走?”
一旁的張昌宗神色掙紮,半響才尋了件外袍給武曌披上,眼圈發紅道:“薛大人,快帶着陛下從側殿出去,那兒人少……陛下體虛,你千萬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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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趕不上變化,張昌宗最後關頭竟會倒戈幫武曌,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如果現在帶武則天走,那麽接下來就要錯過李顯逼宮了,這可是今天的壓軸好戲!
我咬唇,正猶豫間,卻聽見武則天冷哼道:“我武曌的兒子,總算不全是窩囊廢!來就來,叫李顯來!朕不需要你們的可憐!朕天地鬼神尚且不怕,還怕了自己的親兒子不成!”
她掙紮着撐起身子,顫抖着手理了理鬓邊散落的銀發,目光威嚴道:“珂兒,昌宗!來給朕更衣!按大禮,給朕換上冕服龍袍!”
千古女帝畢竟是女帝,年輕時以血染旗、以白骨築塔,即便如今已是年過八旬的老者,這一身霸氣卻是浩蕩如初!
“臣,遵旨!”我眼眶發紅,程野亦是一臉動容。
當李多祚和敬晖的五百禁軍将紫宸殿團團包圍是,當太子李顯提着沾滿鮮血的寒劍闖入屋內時,武則天正強撐着身子站在落地銅鏡前,張開雙臂任由我和張昌宗給她配上龍紋绶帶,戴上十二珠簾的帝王冠冕。
她甚至沒有正眼瞧一眼李顯,只伸出一只蒼老的手來執着一支黛筆,一筆一筆為自己描上高挑粗濃的蛾眉,啞聲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得失。我兒帶劍入宮,所求何事?”
說罷,她悠悠轉過眼來,視線從李顯身上一寸一寸掃過。
李顯頓時面如之色,吓得冷汗涔涔,手中的劍尖微微顫抖。四周一片微妙的沉寂,敬晖與崔玄暐面面相觑。
“陛下年邁體衰,久病纏身。太子殿下為表孝心,特意來接陛下去上陽宮靜養呢!”
我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身月白繡金袍子的張易之從禦林軍中緩緩走出,他換下了身上的血衣,穿着僭越的、只有親王才有資格穿的繡金袍子,一雙丹鳳眼端得是眼波橫流,他慵懶的邁動步子,極慢極慢地扯出一抹笑來:“陛下的身子已扛不起這沉重的江山,也是該讓賢了……陛下是自己走,還是要我等幫忙?”
我擡頭看了看天色,午時已到,不禁暗自勾唇冷笑:張易之啊張易之,我還就怕你不跳進這坑裏呢!這下所有演員都到齊了,好戲……就要上演!
“放肆!”武則天一拍案幾,手中的黛筆咔嚓折成兩截,她怒道:“張易之!你平心而論,這些年朕對你如何!”
“陛下對五郎很好,只是這恩寵卻不是我想要的。”張易之慢慢收斂了笑容,如同一只緩緩亮出爪牙的野獸。他眯了眯眼,負手望向被鹿鳴塔的烈火染紅的如血天空,将字眼一個個磨碎了從牙縫中擠出,“我要的,是曾經欺我、辱我的那些人,也嘗嘗那被人踐踏的感覺!”
還不夠!我勾了勾唇角,決定在這一鍋費油中加入一滴清水,讓場面徹底沸騰起來。
清了清嗓音,我學着張柬之的語調,搖頭愕然道:“所以,你便與太子裏應外合,逼宮篡位麽?大逆不道!真是大逆不道!”
“是又怎樣?”張易之輕蔑一笑,“待我立功封王,簇擁太子即位,第一個要弄死的就是你一家!薛珂!”
“閉嘴!”一個染着怒意的嗓音傳來,我轉頭一看,卻是一臉肅殺之氣的程野。
“你?哦,我認得你。”張易之嘲弄道:“不就是薛珂的男寵麽?我見你身手不錯,有心招攬你,誰知你卻不知好歹拒絕了!本是和我一樣的下-賤貨色,還裝甚清高?”
程野本是極度清高之人,如何能受這般侮辱?只見他瞳仁一縮,劍眉倒豎,握着龍紋畫戟的手青筋暴突,顯然是氣的狠了!
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平靜下來。程野狠狠咬牙,兩腮的咀嚼肌幾番鼓動,卻終究是沒有做出什麽沖動的傻事來。
“李顯!朕告訴你!朕今日雖敗,但仍然是這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千古女帝王——!”武則天仰天嘶吼完,面色通紅,一時氣岔,劇烈咳嗽起來,卻固執得挺直着背脊,如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渾身染血的李顯,仿佛在保存自己作為一個帝王最後的尊嚴。
這仿若耗盡生命般的嘶吼,連靈魂深處都産生了共鳴!沖天霸氣直入雲霄,震得堂梁發顫,震得那些為利益驅使的小人肝膽俱裂!
轟——!
一聲震天動地的火藥炸響,宛如九天驚雷當頭劈下!地面一陣顫動,外頭的禦林軍仿佛見到什麽羅剎修羅般發出聲聲絕望的慘叫!
“來了!”我精心策劃這麽久,就為了這一刻!我上前一步拉住還在震驚中的武則天,吼道:“陛下!快後退!”
轟——!轟——!
又是兩聲炮響,地動山搖,仿佛天地在這一瞬崩塌陷落,直墜十八層地獄!李氏叛黨被火藥震得魂飛魄散,李顯更是吓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腿一軟,便扔了劍爛泥般地癱軟在地上,抱頭失聲痛哭起來!
仿佛搗碎了一窩老鼠般,哀嚎聲不絕入耳,殿內一片混亂。我護着武則天退往內殿,卻被腳下一個肥軟的玩意絆住雙腳,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還好被程野及時扶住,否則我便要當衆摔一個四腳朝天了!
“我去!什麽玩意兒!”
我罵罵咧咧,扶着程野低頭一看。好家夥,只見簡寧之拖着兩條鼻血和一塊鮮紅的板磚印,正睜着一雙蚊香圈圈眼茫然四顧,顯然是被剛才火藥給震醒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無語半響,默然地掏出袖內的神器——青石大板磚一塊,掄了掄臂膀對準簡胖子的臉橫着一拍!
‘啪——!’簡胖子兩眼一瞪,又直挺挺栽下了,臉上一個明顯的十字形板磚印。
“簡單,粗暴,直接,我喜歡。”我漠然地扔下板磚,又唰地一聲變臉,狗腿般嘻嘻笑道:“來來來,陛下您這邊坐!咱接着看戲,要喝茶麽?”
程野&武曌:“……”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兩章內應該就能把第一卷正文寫完了……
寫完第一卷後要請兩、三天假不更新,作者君有急事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