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疊
聞櫻瞧着遞回到自己面前的蜜棗,有些沒想明白為何顧清之又把它端了上來,不過她還是伸手接過,而後起身将它放去了小桌上,對顧清之道:“清之哥哥,我先幫你換藥。”
說罷,聞櫻便拿帕子淨了手,又坐回顧清之榻邊,擡起眼眸淺笑着看着他。
不知怎的,顧清之莫名從她眼裏看出了一絲期待。
她在期待什麽?期待他寬衣解帶?
顧清之心中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而後擡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衣襟。
屋中燒了銀骨碳,屋外雖寒風烈烈,屋中卻溫暖如春,顧清之只着了一件單衣,稍稍松開衣襟,便露出包裹着紗布的傷處來。
聞櫻這才想起為他處理傷口的藥膏紗布還沒拿來,在屋中環顧一圈,果然就見那小藥箱仍放在原處,便又站起身來,去将那小藥箱抱了過來。
一來一回間,聞櫻覺得有些熱了,便又解下鬥篷,将其與顧清之的鬥篷外袍搭在一處。
其實這鬥篷應當在她進門時便該解下交由碧落,可她方才怕那侍女小厮腦中轉過彎來上前攔她,便匆匆進了來,又怕蜜棗的辦法不奏效,便讓碧落留在外邊兒等她,省得顧清之把碧落當成她的替罪羊。
而她身子又弱,向來畏寒,方才又在院中站了許久,進來時也不覺得暖和,直到在屋中待了這麽一會兒,才覺得這屋中燒着碳,烤得身上逐漸有些熱了。
聞櫻将鬥篷搭去架子上時并未多想,只不過是瞧着顧清之的鬥篷外袍都搭在那個架子上,便覺得她的鬥篷應當也該放在那處。
可她這個舉動落在顧清之眼裏,卻多出許多不一樣的意味來。
看着少女将顏色清淺的絨毛鬥篷搭在了他的大氅旁邊,顧清之只覺眼皮一跳。這個聞四姑娘,在他房裏行動這般自然,絲毫不見羞澀,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聞櫻搭好鬥篷,再回去顧清之身邊時,忽覺這人看她的眼神變了又變,讓聞櫻有些不明所以。
聞櫻低頭看了看自己與往常不大一樣的裝束,心中猜想他莫非是覺得自己穿這類顏色的衣裳要好看許多?
試問哪個女子不喜歡聽旁人誇自己好看?聞櫻這般想着,覺得顧清之突然順眼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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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之哥哥,我今日這身新衣裳好看嗎?”
其實聞櫻也不知曉這套衣裳是不是新衣裳,不過原主慣來喜歡那些大紅大紫的鮮豔配色,就算這套衣裳不是新的,想來也沒穿過幾次,而顧清之與她見面又少,應當更是不知曉她這衣裳是新還是舊,那還不是她說新便是新,說舊便是舊?
顧清的目光在她身上這套圓領襖裙上落了一瞬,而後看向聞櫻眼眸道:“新衣裳?”
語氣莫辨,帶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聞櫻聽得這句反問,忽而有些不确定了,難道顧清之認識這套衣裳不成?
他好端端的,記人家小姑娘有什麽衣裳做甚?他怎麽有這種愛好?
聞櫻剛剛對顧清之升起來的那一點好感,又迅速落了回去。
也許是她神色轉變得太過明顯,顧清之又繼續道:“好看。”
聞櫻聽得這誇人的話語,卻一點兒也不像方才那般開心了,并未再在衣裳上多說什麽,而是打開了藥箱,将藥膏與紗布一一拿出來,示意顧清之換藥。
聞櫻到底是個小姑娘,顧清之正想再推拒幾句,就見聞櫻已經伸出手去,解開了他的紗布。
且面色如常,絲毫不見羞澀。
顧清之到嘴邊的話一頓,既然她都不在意,那他便更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聞櫻認認真真将紗布從傷口上一點一點揭下,心思還真沒往旁的地方去想。待将紗布完全揭下,顧清之整個上身都露在她面前時,聞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二人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過于親密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說,還将衣衫都解開了,似乎,十分不妥?
眼前這人再像青梅竹馬顧清之,可到底也不是青梅竹馬顧清之,聞櫻在心中暗想,往後她可要注意些,別總是下意識地将眼前這個顧太尉與青梅竹馬顧清之重疊起來。
雖然她與青梅竹馬顧清之認識了二十幾年,已經熟得仿佛一家人了,可眼前這位顧太尉與她并算不得多熟悉,許多事情也許在她看來算不得什麽,可落在旁人眼裏,便是有些不妥了。
比如眼前這般情景。
不過既然已經說好幫他換藥,聞櫻便沒什麽好忸怩的,況且若是她反應如此之慢地突然羞澀起來,只怕眼下更會尴尬,倒不若大大方方地繼續動作。
聞櫻這般想着,便伸手解了顧清之身上的紗布,又拿起盛了藥膏小瓷瓶來,如同昨日裏一般,用指尖沾了點藥膏,而後放輕了力道往顧清之傷處塗去。
許是有了昨天的經驗,今日裏聞櫻幫顧清之上藥的動作要快上許多,不大一會兒便弄好了。可待到要拿紗布護住傷口時,聞櫻又犯了難。
昨日裏幫顧清之包紮時,她既要小心翼翼地将傷口包紮好,又要小心翼翼地撐着身子不碰到顧清之,着實是有些累,而她身子骨兒本來就弱,強撐着包紮完後一下子直接累暈了過去,今日若是再按着那個方法來,只怕又得暈過去一回不可。
顧清之雖重要,可她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她再病上一回,須得待在府中養病,豈不是又要耽誤抱上金大腿的進程?
聞櫻這般想着,正要尋個由頭另換個人來做這件事情,就聽得顧清之道:“累了?”
聞櫻擡起眸子看他,輕輕點了點頭,看起來頗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
顧清之略一點頭,像是聞櫻這個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你歇息一會兒,讓沉書進來幫忙便可。”
聞櫻知曉沉書正是方才守在門外的那名小厮,便“滿是遺憾”地看了顧清之一眼,這才去門外喚了沉書進來。
聞櫻雖面上表現得有些遺憾不能親手幫顧清之包紮傷處,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她正不知該尋個什麽由頭來躲開這件事情,沒想到顧清之不僅先幫她說出了口,還連借口都幫她找好了。
顧清之瞧着聞櫻去門口喚沉書時的背影,忽而覺得她遺憾是假,如釋重負才是真?
看來昨日還真把她給累怕了。
那名喚沉書的小厮被喚進來時,心中很是忐忑了一陣。主子睡着時被人無端吵醒後的脾氣有多大,他可是見識過的,也不知這位聞四姑娘方才說的那些話當不當得真,再說了,主子舍不得對聞四姑娘生氣,不代表舍不得對他發脾氣啊!
沉書提着一顆心進了房內,待看清眼前景象時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主子上半身怎麽是果着的?
雖說聞姑娘身上整整齊齊的,可是主子上半身怎麽是果着的?
沉書驚訝至極,聞櫻卻絲毫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方才一直待在房中不覺得,此時見沉書開門進來,才想起窗邊用來遮光的厚簾子還未撤下,難怪她方才為他上藥時覺得這般費眼睛。
聞櫻行至窗邊,伸手将那些厚簾子都撤了下來,待回過身時,就見沉書驚訝得瞪大了眼。
聞櫻有些不明所以,便淺淺朝他一笑。
顧清之倚在床榻上,喚了一句:“沉書。”
聲音不大,卻讓沉書心中一個激靈,忙快步上前為顧清之包紮傷口。
聞櫻能感覺到顧清之情緒又不悅起來。
難道是因為她突然撤下了遮光的布簾,讓他覺得房中太刺眼了?這人,起床氣怎麽還帶反複的呢?
不過若只是起床氣,那還是十分好辦的。聞櫻又端起方才她拿進來的那碟蜜棗,從中拈了一枚出來,再次遞到顧清之唇邊。
正在為顧清之包紮傷口的沉書見到她這動作,手中一抖,差點兒沒拿穩紗布。
這聞四姑娘,也太大膽了吧?
顧清之擡眼看着聞櫻,聞櫻朝他笑了笑,一雙笑眼彎彎,沖淡了眉宇間的嬌柔之氣,倒顯出了她這般年紀獨有的嬌俏與活潑來。
見顧清之只是看着她,并無旁的動作,聞櫻便動了動指尖的蜜棗,輕聲喚了一句:“清之哥哥?”
見眼前少女不喂他吃下這枚蜜棗便不罷休的架勢,顧清之只得無奈張口,順了她的意。
待絲絲甘甜在口中蔓延開來,顧清之忽而覺得,這位聞家四姑娘,似乎與他想的不大一樣。
比方說今日這兩枚蜜棗,聞櫻不僅毫不忸怩地喂他吃了,還仿若篤定他不會生出反感來般,絲毫也不怕他。
平日裏他若是被人無端吵醒,便會覺得心中煩悶至極,若有人敢在這時候在他面前礙眼,便只有觸黴頭的份兒。可今日裏不知怎麽回事,被聞櫻喂了兩枚蜜棗之後,心中不知不覺間奇異地平靜下來了。
顧清之眸色沉沉,聞櫻倒沒想那麽多,只覺得她方才動了動手指示意顧清之吃下蜜棗這一動作,怎麽看怎麽像在逗她之前養過的那只大型犬。
這般想着,聞櫻唇邊梨渦又深了幾分,落在顧清之眼裏,便像是她瞧見他乖乖吃下了蜜棗,心中十分開心的模樣。
沉書不知二人心中想法大相徑庭,只瞧見顧清之神色縱容,聞櫻笑得甜美,在心中道了一連串“不得了不得了”,幫顧清之包紮好後,便“十分有眼力見兒”地退出了房門,見顧老夫人身邊方才帶聞櫻過來的那名侍女仍守在門口,便朝她大致說了說方才所見。
侍女驚訝的心情與小厮如出一轍,驚訝過後,又忍不住為主子高興,歡歡喜喜地向老夫人報信去了。
顧老夫人素來信佛,這段時間因得顧清之受傷的緣故,便手抄佛經為他祈福。
待侍女返回到顧老夫人院中時,老夫人正正好抄完一卷,見侍女回了來,便問起聞櫻二人相處得怎樣。
侍女将聞櫻進房前的情形說了一遍,又将小厮為顧清之包紮好傷口出來後說給她聽的情形又轉述了一遍。
顧老夫人聽得訝異連連:“蓁蓁進去時,子衍正在午睡?”
侍女點頭應是:“少爺當時正睡着,奴婢與沉書本想勸聞姑娘過會兒再去,誰知聞姑娘要了一碟蜜棗,直直便進去了。”
“她進去後,你們可聽到有什麽響動?”
“未曾,沉書進去時,聞姑娘已幫少爺換好了藥,想來是少爺念着昨日裏聞姑娘暈過去一回,心疼了,這才讓沉書進去幫忙的。”侍女答着話,還順道兒将心中猜想都說了出來。
顧老夫人聽着也是這麽個理兒,越想心中越高興:“子衍那臭脾氣,還真是一物降一物。這兩個孩子明顯是兩情相悅,我之前還擔心蓁蓁嫌子衍年歲大些,現在看來,我顧府要好事将近了。”
侍女附和着說了幾句吉祥話,顧老夫人一時間更是開心,越想越覺得聞櫻是個好孩子。
待沉書為顧清之包紮好傷口退出房間後,聞櫻手中無事可做,房中一時間安靜下來。
見顧清之沒有閑談的打算,聞櫻便起身告辭。待走到門前時,又折返回來,将手攤開伸到顧清之面前道:“清之哥哥,信呢?”
顧清之明白過來聞櫻是在說之前他每日都會差人送去太傅府的書信:“你整日在我身邊,還要那些書信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