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圍
範青瑜怔住了。
這人那熟悉的俊美面容,周身的清貴氣息,分明就是自己在荊州救下的景公子。
那天,她在馬車內驚鴻一瞥的那個人。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随着男人的出現跳的更快了。
範青瑜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無法發出聲來。
如今她的聲音已經好了大半,至少和當初在荊州時那粗啞的嗓音大相徑庭,這人光聽聲音是決計認不出來的。
對方出來解圍,若不是路見不平俠義心腸,便是……認出她來了。
他,知道她是誰嗎?
容色嬌美的女郎原本不卑不亢地站立在桌前,現在卻似乎因為他的出現,翦水雙眸裏的水波蕩漾開來,一寸一寸的,好像能把人的心弦撩撥起來一番。
趙晞深深地看了範青瑜一眼,轉頭看着吓得不敢出聲的蘇晴然,凝聲道:“這般自恃身份,仗勢欺人?”
其他人不認得,蘇晴然和藍衣女子卻顯然認出了這人是誰,正又驚又怕。
這位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們也擔當不起這個污名,連忙向眼前這個身份貴極的男人行禮一并告罪。
“是我們錯了,望殿下……原諒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這聲“殿下”聲音微弱,帶着惶恐不安,遠一點的雅座內的幾人并沒有聽清楚,只是江老有些狐疑地看着這突然出現的男子。
他覺得對方有些面熟,但盛京也有不少年輕的世家貴子,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對方是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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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剛剛這個黃衣女子分明說她是蘇太傅之女,以蘇太傅的臉面都要畢恭畢敬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江老心裏捉摸不定,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決定先靜觀其變。
“你們無需向我道歉。”趙晞淡淡出聲,目光似是無意間掃過堆在一旁的賀禮,微微垂下了眼睑,俊美的臉龐在光線的掩映下并不明晰,似是一切無他無關一般。
蘇晴然可不敢這麽認為。
若非梁王殿下看不慣這一切,他怎麽會主動出聲呢?
藍衣女子白淨秀麗的臉更蒼白了一些,窈窕清瘦的身體微微低了一些,向雅座內的四人行了一禮:“小女和好友不慎沖撞了各位,還望海涵,諸位的餐費由顧府負責,不知可否原諒我們的差錯?”
顧府?
江老的眉頭無意識地皺了皺,剛剛那人是蘇太傅之女,這女郎又自稱是顧府中人,難道是右相的家眷嗎?
他在心裏低低嘆了口氣,沒想到他們這次出來給青瑜慶祝一番,也如此一波三折。
“不必了,你們也是區區女郎,老朽知曉你們用餐心切。”
出了這岔子,飯菜也都涼了,自然這宴席也吃不下去了。
趙晞瞥見範青瑜不再看他,好看的薄唇微微抿了抿。
他心裏莫名閃過一縷悶意。
她走後,他卻一直惦念着這個救了他的女子,想着她一介弱女子上京,路上是否安全無虞,想着她到盛京要做什麽,會不會以身犯險。
在眼傷好了以後,又不時在心裏猜測描繪着她的模樣,憶起在荊州時,對方悉心照顧自己的那些時刻,一想起來,便覺得心內隐隐發熱。
他便知曉,自己對她動了一些念頭。
既然他也要報恩,不如,将她納入他的羽翼下,也能夠護她周全?
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
她想做的事情,自己也會給她助力。
他不知她相貌,也不知她出身,甚至連她的聲音,都是一把粗啞幹枯的嗓音,但這些,竟然絲毫沒有讓他的念頭減輕,反而越發地堅定了。
如此的荒誕。
生來便是天潢貴胄,他卻從無踏足過情愛一地,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能讓他惦念動心的女子,趙晞不想輕易放手。
那日在街上匆匆一瞥後,趙晞總有種直覺,她便是自己回京後苦苦尋覓的人,便立馬派人前去查探。
幾番周折,他才終于找到她的蹤跡,可她卻像是裝作不認得他了。
盲眼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怎麽可能不認得?
只可能是對方故意不想相認。
他不清楚對方是為了什麽緣故,只是,當初在荊州的那句“有緣再見”,到底只是一句敷衍嗎?
“下不為例。”
趙晞眸底神色變幻,淡聲出言,便轉身大步走了。
見那人終于走了,蘇晴然和顧芙雅在心裏皆松了口氣,蘇晴然狠狠地瞪了雅座中人一眼,不敢在此地發怒,咬了咬牙,低聲道:“真是晦氣!”随即也帶着人離開了。
一頓宴席,就如此作罷了,誰的心情都會受影響。
江氏夫婦和柳绮的目光皆落到了範青瑜身上,卻見她呆呆地坐下來,像是失了神一般,頓時擔憂了起來。
“青瑜,你怎麽了?”
範青瑜在江夫人的呼喚聲中回了神,眸底水波微微晃了晃,“我沒事,伯母,菜都涼了,我讓小二重新上些菜吧……”
她的話音剛落,門口邊傳來店小二的恭敬問候:“客人,您的新菜到了,請問是現在換掉之前的菜嗎?”
雅座中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範青瑜凝聲問:“小二,是誰為我們點的新菜呢?”
“是剛剛的客人。”店小二呵呵一笑,“客人莫要再問了,小人也不知道,菜品美味,還請莫要誤了良時。”
也不知是誰,但無論如何,既然送來了,那肚子還是需要繼續填飽的。
範青瑜也一時想不明白剛剛一出現就勾走她全部心神的人是什麽身份,只得勸江氏夫婦放寬心,多吃些菜。
“你們不用擔心我,盛京是非之地,青瑜早便明白了。”
江老年紀大些,見過的風浪多,心也寬,為範青瑜和柳绮倒了半杯桃花釀,“喝了這杯酒,便忘卻今日的所有煩惱吧。”
“範姑娘,自己端正本心,那些外物便不能使我們失衡。”柳绮看着範青瑜,目光平靜安寧,帶着淡淡的善意。
範青瑜微微莞爾,“多謝柳姑娘。”
範青瑜壓下心頭的雜念,和衆人用完餐,先送走了江家夫婦和柳绮,目光在周圍流連了一圈,才轉身回到自家的馬車上。
她欺騙不了自己,她心頭還忘不了着剛剛出現的那個人。
他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盛京,又為什麽能那麽恰巧出現在陽月樓裏?
甚至那蘇太傅之女,見到他的時候,臉上也是一副又驚又怕的表情。
如鴉羽一般的睫毛顫了顫,範青瑜心緒混亂,又不好都和碧珠訴說,只能默默壓在心底。
車窗外卻被人輕敲了敲,範青瑜心頭一跳,“什麽事?”
馬車車夫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剛剛好像有位俊美的郎君一動不動地望着這裏,發覺我看他,才轉身走了。”
是他嗎?
即使知道對方已經走了,範青瑜卻将車簾輕輕打開一條縫隙,望向車夫指的地方,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走吧。”
馬車逐漸走遠,街道拐角處,才重新出現了一個颀長清瘦的身影,微蹙着眉,望着那早已消失的影子。
“主子,回府嗎?”孤雲在身側輕輕出聲詢問。
趙晞松開了眉頭,心中的一縷悶悶的感覺依舊未消,他卻覺得不急一時。
無論如何,這是在盛京,這是他們趙家的地盤。
他垂下了眼睫,俊美如鑄的臉在牆下顯得愈發不真實起來。
他總會叫她記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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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新居,收拾妥當,獨自在寝卧裏的時候,範青瑜才能靜下心來,細想今天再次見到的人。
當初,他說自己名為景和,應當是化名吧?
不過景和這個名字,與他也甚為相得。
在荊州時,他安靜淡然的樣子,看着便十分溫潤清朗,春和景明,恰似曦光。
那人是她所見過的樣貌最為出色的男子,當他身患眼疾時,另有一分超凡脫俗的出塵感,可當他睜開那雙眼眸,清冽明澈的眼睛看着你時,好像能攝人心魂一般,讓範青瑜幾乎不敢對視。
也許是當初他目不能視,她在他面前便多了幾分自在。也許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何其尊貴,讓那些傲然自恃的盛京貴女都不敢招惹。
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又能怎樣呢?
範青瑜嘴角不經意出現的笑容緩緩淡了下去,在微暗的燈影下一張精致昳麗的臉多了些許的脆弱感。
他不認得自己也好,他們本就是陌生人罷了。
範青瑜讓人熄滅了燈,阖上眼睡了。
這晚睡的并不好,一會兒夢見與父親的最後一面,一會兒夢見将軍府沖天的火光,到下半夜時便驚醒了一次,睜開眼直到天明。
她想起江至松的那句話。
心結未解,郁結難消。
希望一切,也總會有消解的一天。
過了幾日,範青瑜終于打聽到了李晉玮有了新的去向,便帶着碧珠,一同去了城東的游藝樂坊。
游藝樂坊是一條街,可以說是盛京最熱鬧的一條街巷,雜耍說書,賣唱評彈,燈紅酒綠,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這裏不僅有男人來,還有一些帶着仆人護衛的女郎或是喬裝成男子的女郎過來,所以也扮成清俊少年的範青瑜和碧珠并不算稀奇。
她很快在一家茶館裏碰見蠢蠢欲動想要去隔壁青樓裏喝花酒的幾個面熟的少爺們。
他們家中長輩在朝為官,品級不算低,對他們管的也很是嚴格,像去青樓楚館這種地方,被家裏人知道要打斷腿的。
幾個人正在被打斷腿的邊緣反複試探。
“李少爺。”
範青瑜這次沒有任何僞裝,素淨着一張臉,化了一個英氣的妝容,看着是個不高的俊美少年郎,但若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像李晉玮,就皺着眉看了她和碧珠好一會兒,才瞪大了眼睛,“是你們!”
這不是給他遇上了兩次的醜女主仆二人嗎?
怎麽現在不但不醜了,扮成男裝還長的這麽晃眼?
旁邊一個少年也認了出來,撓了撓頭,“看來話本誠不欺我!”
這不,前兩次對方扮醜了,到底還是長的不錯的!
“你找我什麽事?”李晉玮可不認為這次也是偶遇了,對方明顯就是沖着他來的,還找到了他的行跡,頓時皺起了眉。
範青瑜看了看周圍的人,對他微微一笑,“有事相求,不知道李少爺能不能賞臉到雅座一敘?”
因為背着家裏人出來玩,這些人把自己的下人支開了,沒有了各府的眼線,才是她出來探聽消息的最佳時機。
若等到李晉玮單獨回府的時候,那時雖然只有他一人,但李府的下人們卻都在旁邊,更容易惹人懷疑。
李晉玮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又看了範青瑜一眼,俊俏的臉上露出漫不經心的笑容,“行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事。”
李晉玮跟着範青瑜到了二樓的雅座,範青瑜便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李少爺,我家中有一位朋友,欠了我家一千兩銀子跑了,有人說他逃進了李府,不知道您在家裏是否見過這個人?”
範青瑜拿出了她一直随身帶着的張克的畫像,皺着眉,一副極其難過天要塌了的樣子,“如今我家裏生意敗落,倒欠了別人幾千兩,若是還不上,家裏便要完了。”
範青瑜知道這位少爺雖然不是什麽同情心豐富的人,但好在還是個心性有些純良的不學無術少年。
雖然是利用了他,可她也只剩下這一個最後确認李敘李大人是否參與過這件事的驗證機會了。
其他的手段,都不是她僅憑自己能做到的。
李府那麽多人,李晉玮怎麽可能都記得?更何況他哪裏會費心去記一個下人的樣子?
“你在逗本少爺?我怎麽可能記得一個下人的模樣……”
李晉玮拿着那張畫像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麽來,正皺着眉頭打算回她,卻在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他和同伴又去外面偷喝花酒,因為晚歸被父親發現了,抓到正房裏訓斥。
當時他覺得在下人面前丢臉死了,只顧低着頭躲閃着父親蒲扇一般的大巴掌,躲着躲着便撞到了一個下人身上。
“還不快閃開!”
他有些羞憤地呵斥着對方,卻撞上一張面相有些兇狠的黑臉——
李晉玮仔細看了看手裏的畫像,拍了下自己的頭。
“我見過他!”
作者有話說:
小趙,你不給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