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游
皇宮
趙晞剛走進禦書房裏,他那已經成為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人的兄長便疾步迎了出來,步伐聲中透露出了主人的心焦。
“景和!”
新帝趙曜接住了趙晞行禮的動作,向來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愧疚,“你我兄弟之間不必如此!”
他和趙晞的母妃早亡,兄弟二人互相扶持着長大,感情篤厚,有別于一般的皇家兄弟。
此次讓趙晞代他去西南,一是想将兵權委任給他選定的幾個能人,平定西南亂局,二是為範将軍追授,并安撫将軍府剩下的人,尤其是看看能否尋回那位範将軍的女兒。
範将軍一生皆為忠臣良将,他的家眷本就應該得到厚撫,更何況那位範小姐……與趙晞是有婚約的。
大權在手之前,他并不想讓趙晞娶盛京城裏任何世家勳貴的女兒,以免和那些女郎的家族撕裂讓他難以抉擇,以致于趙晞将及冠卻仍未娶任何女人,即便他亦如此。
那範小姐家世再簡單不過,聽說也頗為美貌,能嫁給景和當王妃,也是她的福份了。
帝王也有自己的私心,皇位孤高寂冷,他每一步都步履維艱,他想讓趙晞能成為他的左右臂膀。
雖然心疼,但皇家沒有軟弱的人,他便狠下心親自送他出京,卻沒想到卻遭逢刺殺,他的親弟流落荊州生死未蔔,讓素來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帝王第一次為自己的選擇懊悔不已。
所幸趙晞順利歸來,讓他的後悔還有挽救的餘地。
“你是不是在怪我?”趙曜聲音低了下去,他放開握着趙晞的手,帝王的臉依舊冷峻堅毅,只有趙晞看出了兄長眸底閃過的痛苦。
“哥,我從未怪你,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趙晞閉了閉眼,睜開眼定定地看着皇帝,眸裏一如既往的澄澈清明。
只有二人的時候,趙晞才會稱趙曜為“哥”,這個只屬于他們兄弟之間的稱呼。
他很小就知道兄長的野心與志向,又本身對皇位無意,只想盡自己的力幫助兄長登上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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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母妃沒有強大的家族倚靠,在深宮中早早凋零,只有他們兄弟倆在爾虞我詐中艱難尋覓一線生機。
他和兄長步步謀劃,才到了如今這一步,熬過了多少生死難關,熬過了多少陰謀詭計,到如今,他怎麽能看着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哥,”趙晞聲音輕輕地,“你要做的事,我都會幫你。”
俊美如玉的青年,直直地站立在雕梁畫棟的廳堂中,身姿挺立,一如以往。
趙曜的手顫了顫,微微阖上了眼,低聲喟嘆道:“我以後,絕不會再讓你涉險了。”
家國天下,若從此以後只剩下孤家寡人,世上再無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他又怎麽能獨自面對剩下的幾十年滄桑風雪?
他只願景和,能在他的庇護下,過的一生順遂安康。
範青瑜連喝了幾次江老根據古醫方熬制的藥後,雖然聲音還是聽起來沙啞,但明顯感覺自己的喉嚨不再時常隐隐作痛,那種燒燎過的感受也淡了許多。
而此時,江家長子江至松也休沐回江宅探望老父親。
幼時範青瑜見過這位江大哥幾次,如今雖然十幾年過去了,已經不再熟悉,但卻沒有多少生分的感覺。
江老妙手仁心,一手教導出來的江家長子心地仁善,但在皇宮中任職的他亦有精明之處,善于察言觀色,也因此能得到趙太妃的看重。
江至松一眼就看出來範青瑜心裏藏着太多事情,畢竟母親早亡、父親戰死、阖府上下葬身火海,對于這個十來歲的少女來說,過于沉重,也足以讓她歡顏難展,郁結難消。
“青瑜,你每日都待在府中,不如多出去走走,感受一下盛京的獨特風采,待回珲州之時,也不會覺得自己白來一趟。”
江至松尚不知道她來盛京另有目的,只是站在一位兄長的立場上為她着想。
他沉思了一會兒,看向她,“我妻妹柳绮正好平素喜歡外出賞景作畫,你不如與她一起?”
江至松的話,讓範青瑜心下觸動,抿了抿唇,低聲道:“我怕被人認出,招致不必要的禍端。”
“也是,你現在情況未明……”江至松頓了一會兒,又猶豫着提起一味可以讓人臉上長起并不影響身體的紅色小疹子的藥膏,“清晨抹上,回來時再抹去,這樣在街上戴上面紗也不會奇怪了。”
至于戴帷帽,那不是更容易引人注意嗎?
範青瑜和碧珠都呆住了。
江大哥,你是正統的宮廷太醫,不是那些江湖野醫?
範青瑜艱難地出聲:“好……聽江大哥的。”
江家衆人盡心盡力想讓她在盛京這段日子過得好過一點,這心意範青瑜不能不領。
柳绮家裏是書香世家,她自小愛山水花草,時常出門采風尋找優美的景色,揮起畫筆一一記錄下來,詩畫水平在盛京也小有名氣,堪稱才女。
範青瑜對琴棋書畫并不精通,家中所授、自小鑽研的都是從商之道,在珲州城裏經營了不少紅火的商鋪。
其實自她初來盛京,腦海裏就不由自主地想着如何把生意做到這裏來,想到自己另有目的,才放下了這些打算。
她雖不覺得自己會和柳姑娘有什麽共同語言,但還是答應和她出去一次,以便多了解一番盛京的風物。
柳绮姑娘一襲雪白綢衣,頭戴淡粉的帷帽,身後跟着一群帶着畫具的丫鬟小厮,仙氣飄飄的,果然不負一代才女的排面。
“柳姑娘。”範青瑜對柳绮打了個招呼。她也戴着面紗,但額頭上還是露出了幾顆不小的紅疹子,十分顯眼。
柳绮将帷帽掀開了一個口子,看見她的臉也沒說什麽,清秀明麗的臉十分淡然:“姐夫讓我帶上你。”
“叨擾柳姑娘了。”範青瑜對她點了點頭,心想:這柳姑娘果然人淡如菊,高雅脫俗。
“不會,跟着我就行。”柳绮應了一聲,放下帷帽便要轉身先走,卻不妨被腳下的長裙一絆,“撲通”一聲摔倒在一旁的侍女身上。
“小姐!”“小姐沒事吧?”“要是受傷了咱們還是回府吧?”
只見那雪白的佳人一邊扶着侍女們站了起來,一邊若無其事抖動着身上雪白的衣袍,“無礙,出發吧。”
範青瑜的眸底便染上了一些笑意。
這柳姑娘,看着态度淡淡,其實想必會是個有趣的人。
範青瑜坐在馬車裏,透過車窗,能看見街上的熱鬧攤子,也能看見有不少的乞食者。
從前在珲州城時,她以為盛京這樣繁華富裕的地方是不會有流民和乞丐的,沒想到今日一觀,街上也不少。
她想到前不久的逆黨作亂,聽說盛京的百姓也被禍害了不少,幸運的人還能留下一條命,倒黴的人只能落得個人財兩空。
二皇子這樣桀骜冷酷的人,怎麽可能會贏得民心呢?
便是他的外祖安國公,家中也斂下了無數金銀珠寶,敲開書房的內壁,裏面的金光能閃瞎人眼。
雖然新帝性情也頗為冷峻,但勤政愛民,對民生疾苦頗為關切,登基以來接連出了許多新政,天下百姓無不擁戴。
正出神地想着事情,馬車忽然停下了,範青瑜和碧珠掀開簾子,卻是看見柳家的家丁給那些流民和乞丐分發雜糧餅子。
“不要搶……”“一個個來……”
那些人吃的狼吞虎咽,範青瑜眨了眨眼,對柳小姐的看法又變了一個層次。
範府也會幫助一些流民和乞丐,不過都是收容他們去郊外或者山裏的田莊裏,用勞動換取酬勞,管吃管住月錢可觀,都是因為範府家大業大。
而聽采芙的介紹,柳家是書香門第不假,卻除了販賣書畫之外并沒有其他的進項,這柳绮姑娘私房,都是她靠自己的書畫掙來的。
家丁分完又迅速回到了馬車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城外駛去。
“小姐,柳姑娘也是個大善人!”碧珠收回視線,笑嘻嘻地為範青瑜整理有些褶皺的衣擺。
範青瑜點了點頭。柳姑娘如同江大哥所言,确實是值得結交的。
到了城外的一座山腳下,馬車終于又停了下來,範青瑜扶着碧珠的手下了車,一眼就看見了一個清澈碧綠的湖。
湖邊種滿了桃花樹,有許多人前來賞景,三三兩兩吟詩作對的,鋪上桌椅品茗閑聊的,還有互相心儀的男女隔着一樹一樹的桃花含情脈脈相望的,在這盛京三月天裏,相映成趣。
柳绮也下了馬車,本想直接往前走,像是忽然想起來一般戴着帷帽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要跟着我一起去嗎?”
原來她的目的地不在這裏。
範青瑜往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微笑着點頭,“自然。”
她是跟着柳绮一群人來的,自當她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跟着幾人一路沿着山腳往上走,差不多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眼前的樹林豁然開朗一般,露出一條清澈的山間小溪,溪岸邊還有兩座竹亭,十數棵花樹,站在竹亭裏,能遠遠将山腳下湖邊的盛景一覽無餘。
“此地果然妙極。”連範青瑜也不禁贊嘆起來,在這美好景致裏,仿佛連日以來的喜怒哀樂,家國仇恨,連綿瑣事,都一掃而空,靈臺俱淨。
這條小路只能靠腳走上來,馬車無法行駛,也不知道柳绮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擡眼向隔壁的竹亭望去,柳绮已經在擺好的桌前聚精會神地凝視着眼前的美景,專注地好像周圍沒有人一樣,範青瑜不由得搖頭失笑。
也許只有不為俗世紛擾,潛心專注的人才能畫出那等出彩的畫作吧?
她注定是個凡塵俗人。
範青瑜遠目望向那些來賞桃花的游客,眸底泛起淡淡的自嘲之意。
看到這些人,她竟然第一時間就是在這裏擺幾個攤子,賣些折扇、挂件之類的小玩意,公子小姐們都喜歡,就算是賣些糖人甜糕,年紀小的姑娘男童也忍不住會光顧吧?
就像剛剛她坐着馬車從街上走過的時候,目光也忍不住在那些鋪子門面上流連,腦海裏自動思索着如何将西南的好物販售到盛京,既方便了盛京中人,也能為故裏的父老鄉親帶去更多實惠。
娘親從小就和她說,生意無大小,只要用心經營就好。
範青瑜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若是她在找出那仇人之後,還有一條命的話,在盛京暫時置一座宅子、幾座商鋪也無妨。
“我可真是迷了心智。”她搖頭失笑,這麽快就被盛京的繁華迷了眼。
“小姐你說什麽呢?”碧珠戀戀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為範青瑜到了一杯剛燒好的熱茶,“這裏可真好看。”
範青瑜拿起杯子暖手,還未摘下面紗,正欲取下和碧珠說些什麽,不遠處便傳來幾聲喧鬧的聲音。
“狗屁的山間小亭,本公子就是被你們給騙了……”
“我聽那說書的人這麽說的,這種地方最容易有桃花運。”
“下面桃花不也開的挺好的,勞什子要受苦爬這個山……”
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只見幾個錦衣公子氣喘籲籲地互相攙扶着相攜而來,後面幾個下人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那些少爺模樣的人嘴裏互相埋汰的樣子,似曾相識。
範青瑜:“……”
“小姐,是他們。”碧珠驚訝地捂住嘴,拉了拉範青瑜的袖子,試圖站在她身前擋住她。
領頭的少年大咧咧地望過來,和碧珠對視了一眼。
這人正是他們來到盛京的第一天遇上的幾位公子哥。
“是你這個丫頭!”
那群人本來對碧珠這個小丫環毫無印象,直到看見範青瑜臉上的面紗,才憶起了在那條街上的窘事。
那幾個人的目光聚集在這次只戴了面紗的範青瑜身上,看清了她臉上的紅疹子,頓時一哆嗦,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些話本,可太坑了!”
作者有話說:
小魚:你說晦氣不晦氣?
別急,這纨绔裏面有線索人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