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禪師啊禪師,你也尴尬了啊!……
姜小乙算算時辰, 去找肖宗鏡。
“大人,差不多了。”
肖宗鏡點點頭,去接謝凝下了馬車, 她手捧一個竹籃, 裏面裝滿了鮮花。這個季節天京已經少有花開,這鮮花是永祥帝特地命人從菩提園裏取來贈予她的, 可以說每一朵都價值連城。
身旁的阿燕也懷抱許多上貢之物,神色滿懷期許。
肖宗鏡:“我送你進去。”
謝凝:“微心園的侍衛随我們去便好了。肖大哥與兄長公務繁忙,多謝你們今日前來送我。肖大哥不必等了,見過大靈師後我們會自行回去的。”
肖宗鏡:“好吧。”
目送謝凝進入廟內, 肖宗鏡讓姜小乙去把謝瑾找回。姜小乙前往前山,見謝瑾站在山坡上,遠遠望着山下。
“想不到一個滿嘴胡話的農夫,竟能吸引如此多的追随者。”
姜小乙頓了頓, 搬出戴王山的理論。
“這多是些心思脆弱, 走投無路的可憐人。他們靈根淺薄,學不了大法, 只能找大靈師這樣的人做個依托。”
謝瑾緩緩搖頭。“你說錯了,你看看他們的樣子, 一個個衣衫褴褛,卻滿眼自信,雄姿英發。在他們心中, 我們才是迷茫于世的可憐人。我們都小瞧了人心。”謝瑾冷冷道, “陛下實在太過仁慈了。”
說完,他不再看那些教衆,與姜小乙一起回到後山。走着走着,廟裏忽然跑出來一名微心園的侍衛, 面露恐懼之色,朝肖宗鏡道:“大人!不好了!那大靈師——”
姜小乙心中一凜,周圍數道人影已沖入廟中。
姜小乙緊跟在後面。
踏入廟內,不見一人,明明陽光明媚,可姜小乙莫名察覺到一絲陰寒。
Advertisement
前殿內,只聽戴王山一聲爆喝:“封住廟門!誰也不許進來!”
姜小乙趕在封門之前進了大殿,只見阿燕坐在地上,衣裙上染滿鮮血,旁邊的謝凝也是一臉驚恐,她們完全被吓傻了。
戴王山走到前方,撿起大靈師的腦袋。阿燕見此一幕,終于回神,抱着頭尖叫起來。
戴王山陰沉道:“給我閉嘴。”
謝凝久聞戴王山兇名,連忙将阿燕拉到自己身後,輕聲安撫。
戴王山轉眼看向大靈師的頭顱,他十分罕見地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陰郁的雙眸死死盯着大靈師耷拉的眼皮,仿佛在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燕不再尖叫,大殿安靜下來,衆人心思各異,有害怕的,有憤怒的,也有看熱鬧的。
譬如姜小乙,在經過短暫的震驚後,她萌生出強烈的幸災樂禍的心思。她偷偷看向密獄中人,均是神色凝重,尤其戴王山,臉拉得那叫一個長。
想想剛才他在外面侃侃而談的風光模樣,真是峰回路轉,大快人心。
大靈師的身體還端坐在正殿之上,像個削了頭的桃子,戴王山穩住心态,迅速掃視周圍。
一切如常,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很快,戴王山與偷笑的姜小乙看個正着,姜小乙被他瞪得肩膀一縮,退了半步。
“你們幹的?”戴王山沉聲發問。
“冤枉啊大人!”姜小乙舉手發誓,“小的真是一無所知!”
戴王山又看向肖宗鏡,後者面不改色,神情若有所思。倒是謝瑾十分直接,把痛快的笑意挂在臉上,他指着那屍身,憤然道:“好,你死得好,你死得可太好了!哈哈哈!”
戴王山兀自搖頭,這不像是侍衛營幹的,那會是誰呢?
誰能穿過密獄看守,進殿殺人?
肖宗鏡徑直走來,從戴王山手裏取下大靈師的人頭,将其置于屍身上。只見脖子處的切口迅速貼合,牢牢黏在一起,除了滿身血跡以外,看着幾乎完好如初。
肖宗鏡和戴王山心中同時冒出一個想法——好快的手。
只有最迅捷的手法,才能切出這樣平滑如鏡的傷口。
廟外已聞喧嘩之聲,曹寧跑來禀告道:“大人,剛剛侍女的喊叫引來不少教衆,他們嚷着要進廟,這可如何是好?”
戴王山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深知此時廟外人山人海,一旦被人發現眼下場景,定生大亂。
不過,民衆亂不亂,并不是他最擔心的。
他眼下最煩的,是該如何面對永祥帝和劉行淞——尤其是劉行淞。劉公公在靈人教上花了不少心思,打點六部,疏通上下,期待将來送大靈師進宮,與廣恩禪師正面對抗。并且在斂財方面,劉公公也是信心滿滿,今天特地命他帶了這麽多口箱子,還指望着能一朝回本。
現在大靈師在自己眼皮下面被人斬首,不論如何解釋,都難掩他之無能。
曹寧還在詢問,戴王山煩躁不耐,殺心頓起,道:“無需多言,鬧事者格殺……”他剛要下令,忽與肖宗鏡看個正着,莫名将後半句命令咽了下去。
戴王山令曹寧先行退下,自己來到肖宗鏡面前,笑着道:“肖大人可有什麽想法?”
肖宗鏡面無表情:“世事難料啊,戴典獄。”
戴王山眼角一抽,這是自己不久前才說過的話,此時聽來,不可謂不諷刺。戴王山強忍着脾氣,維持笑臉,道:“肖大人說得極是,人生之無常,真是難以揣度。”
肖宗鏡:“此事若處理不好,戴典獄在劉公公面前恐怕無法交代吧。”
戴王山與肖宗鏡雖不對付,但他們接觸多年,同朝為官,又同處前線,對彼此甚是了解。戴王山的憂慮,肖宗鏡豈能不知?而相對的,戴王山也從肖宗鏡的言語之間,聽出他有心就此事做點什麽……
他耐着性子低聲問道:“不知肖大人有何良策,還望不吝賜教。”
姜小乙站在一旁,看見肖宗鏡與戴王山去到角落說話。從她這裏只能看到肖宗鏡小半張側臉,他眉眼極冷,冷到讓她感到些許陌生。
戴王山的面孔她倒是能看全,他聽了肖宗鏡的話,先是稍有吃驚,而後眼睛一眯,露出了姜小乙熟悉的陰笑。
角落裏,戴王山對于肖宗鏡的提議無比滿意。
“肖大人好生果斷,下官佩服萬分。那……可需叫幾個得力手下?”
“不。”肖宗鏡淡淡道,“此事不宜過多人知曉,你我二人,速戰速決。”
戴王山:“下官全聽肖大人的吩咐。”
姜小乙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很快,肖宗鏡走過來,令他們先行回宮。
他并沒有多做解釋。
姜小乙聽從肖宗鏡的命令,跟侍衛營其他人一起往後門走。後殿都是密獄的人,他們從房裏拖出十幾個昏迷的教衆,在地上晾成一排。
姜小乙略有好奇,想過去察看一番,被密獄守衛阻攔。
然而,就在靠近的幾步裏,偶然一絲清風,吹來教衆身上淡淡的怪香。
姜小乙微微蹙眉。
被趕走之後,她接着朝後門走,一路感嘆,大靈師之前的種種豪言壯語還在耳邊回響,永祥帝也給了他諸多保障,眼瞧着就要魚躍龍門了,結果眨眼間便身首異處,真是天意難測。不過此事确實蹊跷,世上竟還有人能繞過肖宗鏡和戴王山殺人?
可姜小乙轉念又想,天下何其大,自有精通暗殺行刺之人。
到了後門,剛一推開,姜小乙吓了一跳。
人滿為患,水洩不通。
衆多教徒因前門被密獄把守,紛紛轉向後山。這裏守備較弱,僅有幾個密獄的人,還有七八名微心園的侍衛,正在盡力阻擋。
“不能進!還沒到時辰,所有人都不能進!都退後!”
教徒們瘋狂嘶吼
“讓我們進去!”
“我們要晉谒大靈師——!”
山呼海嘯般的人群亂成一團。有的人剛剛聽到廟內的喊叫,想要一探究竟,有的人是為了拜個頭香讨彩頭,更多的人只是聞風而動,随大流湊熱鬧的。人挨人人擠人,一望無際,根本看不到盡頭。
姜小乙見此狀況,心道一聲不妙,本想立馬關門,但是這些教衆太過瘋狂,瞬間沖了過來。
密獄守衛紛紛拔刀,砍死了幾個擠在最前面的人,将他們的屍體堆在門前,阻擋人潮。
“讓開!都給我讓開!”
“誰也不許進!敢闖門者殺無赦!”
這一堆屍體把姜小乙他們也堵在了外面。實在是太混亂了,姜小乙感覺自己像是一葉卷入巨浪的扁舟,随人群推到這裏,又沖到那裏。她用力回頭,最後看到的是同樣擠在人群裏的謝凝。謝凝自小身份尊貴,嬌生慣養,哪遇到過此等情形,吓得花容失色,手足無措。
姜小乙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朝裏面吼道:“保護郡主!你們先保護郡主——!”
她的聲音也被吞噬了。
不知過了多久,姜小乙終于從人群中爬了出來。她衣衫也破了,頭發也亂了,頭暈眼花,胸口惡心,扶着道邊一棵小樹幹嘔了幾下。
定睛一瞧,人已下了半山。
回頭望去,山上還是一片擁堵,她在原處等了好一會,也不見有誰來。她心想或許其他人已經從別的路離開了,便整理了一下回宮等待。
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肖宗鏡才匆匆回來,與往常不同,他身上帶了一股濃濃的肅殺之氣。誰也不敢多問什麽。肖宗鏡進屋泡了杯茶,還沒開始喝,徐懷安跑進來,說微心園有人來報,謝凝走失了。
衆人大驚,肖宗鏡放下茶盞再次出門。
姜小乙看着碗中晃動的茶水。
好像突然之間,所有事都撞到了一起。
又過了一日,姜小乙從李臨處得到消息,靈人廟之事,密獄已經處理完了。密獄将大靈師之死推到東山寺住持廣恩禪師身上。說廣恩禪師在開廟門前,先行帶人進入靈人廟,說是要與大靈師商讨事情。後來靈人教的教徒進廟後,看到的是廣恩禪師和大靈師,還有雙方各自六七名教徒,總共十餘人的屍體,大家手裏均拿着兵器。
據李臨所說,這幾日密獄一直忙着在靈人教和東山寺裏各散布謠言——與靈人教說是廣恩禪師主動來找大靈師,讨論今後共處事宜。而對東山寺的人則說是大靈師私下邀請廣恩禪師前來做客。
結果,兩方起了惡劣的争鬥,死傷上百,好在肖宗鏡提前調來禁軍,才将争鬥平息。
姜小乙聽完,愣了好半天。
她進宮也有段時日了,對于宮裏的各層關系,已經有所了解。
自打這廣恩禪師進宮以來,永祥帝愈發沉迷宗教事務,疏于理政。包括肖宗鏡在內的許多人,對他不滿已久。
這姜小乙是知道的。
而廣恩禪師素來與楊嚴交好,戴王山用他的命,可勉強給劉行淞一個交代,彌補大靈師之死的過失。
這她也是知道的。
其實這一手移花接木處理得相當之妙,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将廣恩禪師和那麽多僧人從東山寺抓到靈人廟,做成這樁無頭懸案,戴王山和肖宗鏡可以說是本領通天了。
只是……
戴王山做出此事她毫不意外,她沒想到肖宗鏡也會選擇這樣激進的方式處理問題,這本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姜小乙心想,與自己當初在齊州初遇他時相比,他明顯急切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