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算命的精髓就是花錢買好評
就這樣, 姜小乙與肖宗鏡順利離開微心園,踏着月色返回皇宮。
回程路走到一半,姜小乙肚子咕嚕嚕叫起來。
肖宗鏡:“你剛不是說去吃東西了?”
姜小乙撇撇嘴, 她被謝凝拉去說話, 根本沒吃上幾口。
“來。”肖宗鏡走進路邊一家酒樓。“填飽肚子再回去。”
天色已晚,店裏沒有太多客人, 店小二帶他們來到二樓的雅間。這房間裝得素雅,除了中央的八仙桌以外,窗邊還有一長榻,上面擺着酒具。
姜小乙看饞了。
“我想喝酒。”
店小二道:“客官可以試試咱們這的鎮店之寶, 此酒名為‘忘春秋’。保證客官喝完一夢黃粱,萬愁皆忘。”
姜小乙:“有這麽神?來一壇嘗嘗。”
她又要了點小菜,和酒一起擺在長榻上的小桌上。二人脫了鞋,盤腿坐在兩側, 姜小乙給肖宗鏡也倒了一碗酒。
“說什麽萬愁皆忘, 大人來驗一驗是真是假。”
肖宗鏡拿起酒碗,看了姜小乙一眼, 一飲而盡。姜小乙道:“嘿,痛快!”她跟着也喝了一碗。酒香四溢, 入口凜冽,一道熱流順着喉嚨流入四肢百骸。酒勁一沖,姜小乙整顆頭都紅了。再看肖宗鏡, 他的臉卻是越喝越白, 茶色的雙眼亮得驚人。
“到底發生了何事?”肖宗鏡道,“從剛剛你回戲院開始,便不對勁。”
姜小乙驀然發問:“大人,你信神佛嗎?”
肖宗鏡一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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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乙:“我只是有些好奇, 本朝如此崇佛,也不見大人平日念念經什麽的。”
肖宗鏡失笑道:“你又在胡說些什麽?”
姜小乙不說話了,片刻,肖宗鏡緩緩搖了搖頭,低語道:“我求的,神佛給不了。”
姜小乙本想問問他所求是什麽,可開口一剎,又覺得何必問這些顯而易見之事呢?
她靜了會,又道:“那若別人信呢?”
“信什麽也好,不過人心所需罷了,你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
姜小乙低下頭,眼前仿佛又浮現阿燕那雙茫然的眼睛。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岔開話頭道:“對了,大人,凝郡主好像很喜歡那件禮物。”
“嗯,給你記一功。”
姜小乙看着肖宗鏡平靜的神色,再想想謝凝那張光潔美麗的臉,忽然又冒出一個想法,小心道:“大人,我還有一件事很好奇……”
“什麽事?”
“凝郡主……是不是心儀于你?”
“哦?”他喝了酒,語速較以往慢了許多,看着手邊的酒碗。“你從哪聽來的,又是李臨?”
“那究竟是不是呢?”
肖宗鏡緩吸一口氣,淡淡道:“安王妃去得早,凝兒小時候過得孤單,沒什麽玩伴,是我照看她長大的,她對我生出些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她再長幾歲,安王殿下便會為她安排婚事,尋個如意郎君。等成了家,兒時的事便會慢慢淡忘的。”
“大人不喜歡郡主嗎?沒想過娶她為妻嗎?”姜小乙一股腦問道,“我還從沒見過像郡主那麽漂亮的女人,身份又如此尊貴,與大人正合适啊。”
肖宗鏡擡眼,凝視她片刻,忽然一樂,随手推開窗子。
一縷清風徐來,吹起他鬓邊碎發。他換了個姿勢,一膝支起,半個身子倚在小桌上。比起往日,少了莊重,多了幾分恣意暢然。
“你今日話不少啊。”他笑着說。
姜小乙一顆心本就包裹着烈酒,如今被他的笑點燃了一般,變得滾燙。
一壇酒很快喝光,肖宗鏡将店小二叫來,又端來一壇。
月上中天,姜小乙忽然有些暈,不記得剛剛都說過些什麽。
……是不是忘春秋的後勁上來了?
靜了許久,肖宗鏡道:“這與身份尊卑,容貌美醜并無關系。凝兒天真單純,涉世未深,還不知微心園外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我們也不想讓她知道。安王殿下只希望她能平安無憂度過此生,如果她在我身邊,這兩點恐怕都無法滿足。”
他語氣平靜而又充滿耐心,一如往常。
姜小乙呆了一會,又問:“大人若覺得凝郡主不合适,那別家女子呢?”她借着酒力,問出了一直以來好奇的問題。“相中您的大家閨秀不是很多嗎?大人都這個年紀了,為何還不成家?您看看那戴王山都娶了多少房了。”
“這種事也好攀比?”
“可是未免也差得太多了!”
肖宗鏡哈哈大笑,道:“不過,你既提到戴王山,我倒想起一段陳年往事。”他今日似乎心情還不錯,倚着酒桌,與姜小乙閑聊起來。“我二十三歲從軍營回到朝廷,創立侍衛營。那年劉行淞有一趟生辰賀禮被撫州的山匪給劫了,他派了一夥人前去追讨,戴王山就在其中。那時戴王山剛好娶了第……”他眼珠上翻,仔細回憶。“好像是第七房小妾,兩人感情深厚,如膠似漆,讨賊路上也帶着她。雖然戴王山那時只是個小小的役長,但到了撫州,全靠他的本事捉到了賊首。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告之他,他這新娶的小妾在後方大營被捉了,讓他放賊首一條生路,一命換一命。”
姜小乙:“他換了嗎?”
“當然沒有。”肖宗鏡道,“他砍了賊首的頭回來,與自己小妾的頭一同帶給劉行淞。劉公公大為欣賞,直接給他官升三級,做到了掌刑。”
姜小乙幹笑兩聲。
“确實是他這種人能幹出來的事。”
“也只有他這種人,才好娶親。”
姜小乙一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肖宗鏡看着酒碗,不管他喝多少,他的手依然很穩,碗中的酒像凍成的冰面,平整無波。
“當年這件事給我觸動頗大,我扪心自問,做不出戴典獄這般英武果敢的決定,所以還是算了吧。”
姜小乙小嘴張了張,忽然道:“那……不找世家女子,找個不容易被捉住的江湖人呢?”
晚風吹動碗中酒水,蕩出細微的波紋。
這一次真的是靜了很久很久,她才聽到他輕穩的嗓音。
“小乙,我出身軍伍世家,受陛下皇恩,今生的路早已注定了。找個官宦之家的女子,只是陷人于危難,若是找個江湖人,那就是徹底拖人下水了。”他懶洋洋地往牆上一靠,又道:“何況,我整日東奔西走,銀錢也賺不來多少,就算跟了我也享不了幾天福,遭什麽罪啊。”
姜小乙望着他,桌下的手無意識地摳來摳去。
“大人,我……不是,我是說……侍衛營裏也有兄弟自江湖投奔,大家選擇跟随大人,應該都是心甘情願的,誰也沒有被拖下水的說法。”
肖宗鏡長長的指尖拎着酒盞,說到侍衛營,他的神色認真了些。
“侍衛營是我的心血,營內的兄弟或是有精忠報國之志,或是想尋個安身立命之處,亦或者是單純看得起我肖某人,因而聚在一起。能與你們共事,是我的榮幸。”
說到這,他停頓片刻,聲音也低了些。
“但一切緣份終有散去的一日,将來侍衛營若是沒了,你們皆來去自由。”
“沒了?為何會沒了?”
肖宗鏡一聲淺笑,好像覺得她問了個傻問題。
“我死了,自然就沒了。”
姜小乙眼珠子瞬間瞪圓。
他這語氣漫不經心,似乎還帶着一絲看破天命的漠然。
姜小乙只覺氣血上湧,剛剛那點旖旎之思全部忘到了腦後,她一把抓住肖宗鏡的手腕。
“大人!”
這突如其來的一抓給肖宗鏡吓一跳。
“你做什麽?”
姜小乙深深凝眉,思考心裏的話到底該怎麽說明。就在這時,她忽見窗外路過一個算命老頭,眼睛一亮,半邊身子支到窗外。“你——!”她沖那老頭喊道:“老先生!請上樓來!”
“小乙?”
“大人請別說話。”
那老頭被她喊了上來,姜小乙往桌子上放了一錠銀子,指着肖宗鏡。
“老先生,請幫我算他的命,好好算。”
這算命老頭一看便是整日沒什麽收成,見到銀子那叫一個親切,轉向肖宗鏡,綠豆大小的眼睛放出璀璨的光芒。
“嘿呀!小老還從沒見過足下這般神采奕奕如日方升之佼佼豪傑!端的是一副宏圖大展,譽滿天下之尊容!所謂歲大運紅,撥雲見——”
“等等,”姜小乙打斷他,“不用這麽大,說點平常的。”
“平常的?懂懂懂!”算命老頭捋捋稀松的胡子,又道:“小老觀足下身如幻夢影,目若月下蓮,實是不可多得的仙福之姿,此生定是暖衣飽食,安心樂業,琴瑟和諧,兒孫滿堂,百年之後,無疾登仙!”
姜小乙滿意道:“好,這個好!”她一開心,又給了一錠銀子打發老頭走了。
“聽到了嗎大人?”姜小乙嚴肅道,“所謂術業有專攻,這種事就得算命的來說才準。”
肖宗鏡低下頭,半晌沒動靜。
姜小乙抻長脖子:“大人,您聽見我的話了嗎?”
他肩膀微顫,笑了起來,起初笑得很輕,最後終于忍不住,就像當初在冀縣呂坊那晚一樣,笑得爽朗開懷。
“聽到了,我聽到了。”
她也同那日一樣,再次被他笑得後背滾燙,她往後躲了躲,卻被肖宗鏡反手握住手腕。
他握得比她剛剛還要緊。
“借你吉言。”他看着她,目光堅實又熾熱。“小乙,借你吉言。”
他們這晚喝了太多酒,姜小乙已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宮中的。
第二天醒來,她腦袋昏沉,離開屋子碰見晨巡歸來的周寅。姜小乙微微一愣,她記得最近晨巡都是李臨負責的。不過她向來與這一板一眼的周寅沒什麽話說,也就沒有多問。
平平無奇過了幾天,姜小乙越來越覺得不對勁,營裏靜得出奇,好像少了不止李臨一個人。
她終于找到周寅詢問。
“周大哥,李臨去哪了?”
“肖大人帶他和徐懷安還有另外幾名弟兄去往撫州了。”
“什麽?!撫州?”姜小乙詫異。“他們去撫州幹嘛?……不對,他們什麽時候走的,我怎麽不知道?”
“就在大人扛你回來的第二天一早。”
“……扛?”
“你睡得沉,沒聽到聲響。楊亥将軍在撫州被匪患牽制太久,陛下十分着急,命大人做督軍前往監察。”
“那怎麽不帶我去?”她甚至都沒有聽肖宗鏡提起過此事。
“大人說你在軍饷的案子裏耗了太多心神,這次就先歇一歇。”
“我不累,誰說我累了?”
周寅正色道:“要服從大人的安排。……對了,今日我本來也要找你的,你跟我來。”
姜下乙沉浸在被遺留在宮中的失落裏,亦步亦趨來到周寅的營房。
周寅取了一個小卷軸給姜小乙。
“這是大人臨走前給我的,讓我在今日給你。”
“這是什麽?”
“我不知道。”
姜小乙拿來卷軸,随口道:“為何要今日給我?”
周寅道:“大人就說要立冬這天給你,沒說理由。”
立冬?
“……今日立冬?”
“對。”
姜小乙心中一動,好像明白了什麽。
“謝謝周大哥!”姜小乙拿着卷軸跑回自己房間,關上門,迫不及待打開卷軸。
這是一幅小畫,畫上是一名少女。
姜小乙并不認識這畫上的少女,剛開始還覺得有些奇怪,她想再翻翻看有沒有其他的留言,可視線卻像不聽使喚一樣,怎樣都不能離開這幅畫卷。
她與畫中少女久久對視,時間越長,越是沉淪。
最終,激動的心情慢慢平複,姜小乙坐回榻上。
她好像知道這少女是誰了。
她腦海中浮現當初在冀縣,自己對肖宗鏡說過的話。
——元神全不全也沒什麽差別,都照樣能活,只不過是見不到自己的真實樣貌而已。
“原來我長這個樣子?”她躺倒在榻上,忽覺這燙金的紙張有些眼熟。不久前的那一夜,她從宮外回來,去找肖宗鏡。當時他在房中寫東西,見她進門,就拿開不讓她看,好像就是這種紙。
姜小乙偏過頭,窗外是光禿禿的天。
周圍安靜極了,陰冷的空氣充斥鼻腔,沉寂仿佛是深宮永恒的寫照。
天邊飛過一只青鳥,孤獨地掠過整片灰色的天空。那一瞬間,姜小乙的心裏也拂過一絲怪妙的感覺。
她隐隐覺得,自己與肖宗鏡之間,似乎有些就在嘴邊的話。
将說未說,可又絕不能說。
最終,她再次拿起卷軸,看着畫中少女,問道:“你見大人的時候,都聊了些什麽呢?”
少女自然不會回答她。
姜小乙點了點她的腦門,笑道:“你得同我一樣聰明,能為大人排憂解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