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沐風與葉櫻不為人知的過……
唯一的陸姓老婦人?
那不就是外婆家隔壁的那位陸奶奶嗎?
葉櫻有些難以置信,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我記得陸奶奶她好像”
“沒錯,我奶奶她在七八年前就去世了。”沈沐風感嘆道:“那年我上初一,沒想到一轉眼都已經這麽多年了。”
這下葉櫻終于确定了, 沈沐風的奶奶就是那位送她漢服的陸奶奶。即使記憶已經模糊,但葉櫻依稀記得陸奶奶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并不是一直住在小河鎮, 而是在她去世前一年突然回來的, 曾聽外婆說過她之前是和兒子生活在外地。
“小時候, 我的父母工作繁忙顧不得照顧我,就将我托付給了奶奶和外公兩位老人。今天在奶奶家,明天在外公家, 可以說基本上是兩位老人将我撫養長大。可還沒等我報答養育之恩,奶奶就已經因病去世,離我而去。”
沈沐風說起過往時,面色有些沉重,雖語音淡淡的,但是葉櫻還是聽出他內心的疼痛。
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是世間最悲痛的事情之一。
葉櫻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她的經歷和沈沐風何其相似。他們同樣都面對過至親之人的逝世,所以她能對沈沐風掩藏在平靜表象下的悲痛感同身受。
她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擺, 在他看過來時,笨拙的安慰道:“我和沈師兄一樣從小生活在外婆身邊, 也就是這裏。曾經我以為我會和外婆一直一直在這裏安靜的生活下去,但是”
葉櫻垂下眼睫, 已過去幾年, 想起外婆去世的事情她依然心口如被堵塞一般。
“但是她還是離開了,還是被絕症折磨了好長時間。最初的時間我真的好難過,難過的恨不得死掉。我總是在想, 我們在痛苦中來到人間,又在痛苦中離開人間。這樣的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麽?”
說到這裏,葉櫻讪讪的撓了撓臉頰:“唔,現在這樣的想法好像有些中二病?”
沈沐風安靜的聽着她的每一個詞,目光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不管是中二病,還是什麽,這确實是我當時的疑惑,直到現在我還在想,如果人能夠在安詳的和親人告別,沒有痛苦的結束人生就好了。所以,那次我聽到師兄說起選擇醫學的原因時我真的好高興。”
葉櫻仰頭看着他,雙眼中是亮如星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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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沈師兄的原因,我突然覺得作為被留下的我們并不是被抛棄了,而是要将遺憾和希望繼續延伸下去。”
“我們愛的人被留在了過去,我們還在世上是因為未來。”
“所以,師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傷心了?”
沈沐風微微睜大了眼睛,倏然笑了起來。他就像是猝不及防的看見自己細心呵護的小樹苗某天突然開出了一朵小小的櫻花。花朵小小的,一陣風都能将她從枝頭吹落,可她還是努力伸展脆弱的花瓣,然後輕輕的蹭了蹭他的心髒,揉碎了一腔情意。
他摸了摸小櫻花的頭,笑着說:“好。”
謝婉言曾經問過他什麽時候喜歡上葉櫻的,蔣作強他們猜測過是在高中時期産生的感情,其實正确的答案就是他回答謝婉言的。
——是更遠的過去。
他和葉櫻的初遇實在不是個好的時間點,因為那是在奶奶的葬禮上。
那是一年中的四月,櫻花開得正爛漫,他剛上初一。
遵從奶奶的遺願,葬禮是在小河鎮舉辦的。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小河鎮,他曾經從奶奶的只言片語中知道這是個美麗的小鎮,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沒有機會來,第一次來卻是因為這樣的事情。
在沒看到小河鎮之前,它在他的印象中就率先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現在想想,它還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不過幸好之後會有一個小女孩将這層陰影擦去,并塗上更加美好的色彩。
葬禮只有兩種顏色,一種是白色,是梁上的布簾和身上的喪服。一種是黑色,是參加葬禮之人身上的衣服。
耳邊是一直不停的哭聲,可他卻一滴都哭不出來了,因為他的眼淚已經在前幾天的時候幹涸了,甚至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得了流行感冒,不得不戴着口罩來參加葬禮。
哭聲、說話的聲音、哀樂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他的心情沉重的像是放了一塊鉛石,這種仿佛鈍刀子割肉的痛苦讓他有些承受不住。之後他做了一件可以稱的上無禮的事。
——他從葬禮上跑了出去。
可跑了出去又能去哪裏呢?他對這裏又不熟悉。突然,他從奶奶隔壁家的院子裏看到一枝開的正好的櫻花從牆頭垂落。
粉嫩的,是和透着死氣的黑白截然不同的顏色。
他就像是被蠱惑一樣,從沒有關閉的大門來到了隔壁的院中。他站在櫻花樹下,愣愣的看着樹枝上怒放的花朵。
他不是沒有見過櫻花,但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它是如此的美麗和富有生命力。
“汪——汪——”
幾聲犬吠聲将他喚回神,他看着腳邊沖他龇牙咧嘴的大黃狗才恍然察覺自己竟然如此失禮,沒有邀請的就進入別人家中,正當他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說:
“大黃,快回來。”
随着聲音的呼喚,黃色小狗搖着尾巴跑向正堂,他才發現有個小小的身影隐藏在正堂的門後,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闖入你們家的,就是覺得你們家的櫻花很漂亮才過來看看。”
他說完,那個小身影像是害怕極了,一直躲在門後面不出來,也不說話。自知理虧的他也沒覺得對方沒禮貌,心裏認為對方是被身為陌生人的自己吓到了,便準備離開。
但是,在他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那個聲音輕輕的說:“不能、不能摘櫻花。”
幸好他的聽力不錯,不然他還不一定能在隔壁嘈雜的聲音中聽到。
但是,她這是認為他是來摘櫻花的?
他解釋:“我沒想摘,只是覺得它很漂亮,所以看看。”
“真的?”随着一聲質疑,他終于看到了那個聲音的主人。
她半邊身子藏在了門後面,只探出了一個頭,一雙大眼睛膽怯的看着他。
他突然想起了探頭試探的小奶貓,也是這樣只露出一個頭,仿佛一發現危險立馬跑開。
不知怎麽的,他離開的步伐定在了原地。
“真的。我保證不摘。”
她大概從他身上的喪服看出了什麽,她猶豫了一會兒,問:“你也是來參加陸奶奶的葬禮的嗎?”
一提到葬禮,他的心裏又難受了。
他點了點頭,“是。”
她小小的肉手扣緊了門框,“他們都說以後再也見不到陸奶奶了,是真的嗎?”
他恍然察覺她似乎還是上小學的年紀,大概還對死亡沒有概念。
“是啊,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他解釋。
“是這樣啊。”
她慢吞吞的說了一句,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理解死亡的意義,又一想大概是沒有的。這個話題對于小學生來說還是太多沉重了。
他後來才知道她僅僅比他小一歲,只不過因為體弱多病才看起來小。同樣,他對她理解能力的判斷也是錯的。
她能明白死亡是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有再說話。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些失望,理智讓他離開,可他的情感告訴:再等等。
為什麽要再等?
因為現在走的話,會
會怎樣?
他心裏有個朦胧的預感,卻無法明确的說出口。
終于,他還是等到了她的再次開口。“人為什麽一定要死?有什麽藥可以讓人不死嗎?”
他心想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孩子。“現在沒有這樣的藥,未來也不會有吧。”
“是這樣啊。”
沒錯,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死亡是每個生靈都避免不了的結局。
“那有可以讓他們不那麽痛苦死去的藥嗎?”
他就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同時也終于找到了自從奶奶去世後就一直萦繞在心中的沉悶為何物。
那是無能為力的挫敗。
他不但無法挽救奶奶的生命,甚至連減輕她的痛苦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在痛苦中結束人生。
這份無能為力,刻骨銘心。
“現在面對絕症,我們無能為力。”這句話是對她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那未來會有嗎?”
未來啊?他遙遙看着天際,腦中似乎什麽都沒想,又似乎想了許多。
最終,他說:“未來,可能吧。”
她沒有再說話,似乎中止了交流,他向門外走去,心中有些遺憾沒有看清她什麽樣子,卻沒想到下一秒他的遺憾就被她親手補全了。
“等一下。”
聽到這個聲音,他轉身向後看去,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踏着櫻花花瓣向他跑來。她身形小小的,臉也小小的,唯獨那雙眼睛又黑又大又亮。一陣風吹來,從枝頭落下的櫻花花瓣随風飄蕩在她的身旁。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她是從櫻花中誕生的花仙子。
她跑到他的跟前,似乎是不擅長和陌生人聊天,她顯得又局促又害怕,但她還是堅持将手上捧着的一枝櫻花遞給他。
“送你。”
他小心的接過這枝櫻花,問:“你不是說不能摘嗎?”
她往後退了兩步,仿佛下一秒就要跑走。
“不是摘得,昨天下雨,掉的。”她眼神游移,不敢看他,“我把它送給你,所以不要傷心了。”
他的心被狠狠的觸動了一下。自從奶奶确定病情後,所發生的都是糟糕事,唯獨今天,他收到了一枝櫻花。
手上的櫻花就像她的主人一樣,看起來如此的柔弱,但卻如此的溫暖。
他不知不覺勾起了多日以來第一個微笑,“謝謝,我會珍惜它的。”
送完了禮物,她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勇氣,立刻跑回了屋內,像之前一樣伸着頭看他。
“你要走了嗎?”
“嗯。”
他們的初遇就這樣結束了,甚至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只留下一枝櫻花作為見證。短暫的一次見面,本應該很快就能遺忘,但事實上他每次見到那枝被她制成幹花的櫻花時,他都忍不住将這段記憶從腦海中翻出,然後為它刷上一層防腐劑。
因此,一年後的四月,他初二。在奶奶的祭禮時,他再次見到她。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這次她聽到了她的外婆喊她:葉櫻。
葉櫻,他心想,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但遺憾的是,這次他沒有和她說上話。他安慰自己,即使能說上話她也不一定記得一年前她曾經送給一個男孩一枝櫻花。
他看着她牽着外婆的手,笑的如此開心,那是和他一起時截然不同的模樣。他由衷的希望她能永遠開心下去。
她就應該像櫻花一樣天真爛漫到永遠。
可是事與願違。
第二年四月,他初三。他再次見到了她。可這次她的臉上笑容消失了,只留下不安和恐懼。
在打聽後,他知道了她的外婆同樣步上他奶奶的後塵,被确診了絕症,和他奶奶一樣的絕症。她将離開長大的地方,被接到身在相城的父母身邊生活了。
他在心中恨老天不長眼,為什麽要讓她經歷這些。他想去安慰她,就像她安慰自己一樣,但是他和她毫無關系。她在他印象中一直鮮活如初遇,但是對于她而言他只是兩年前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熟悉的無力又襲上心頭,兩年了,他似乎什麽都沒能改變。
‘那有可以讓他們不那麽痛苦死去的藥嗎?’
兩年前她問過的問題突然在她耳邊響起,他突然産生了一個朦胧的想法。
他初中畢業了,外公準備許多高中的資料,他不自覺的從這些資料中尋找相城的字眼,但是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那是理所當然的,相城是一個小城市,當然沒有外公看得上的學校。
他久久沒有确定學校,外公和他談話,他也終于下了決定。
——他要去相城上高中。
外公不能理解,事實上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只因為三面,他為什麽就放不下她了呢?況且他又怎麽确定他去相城上學後就能見到她了呢?
外公用無數理由勸他放棄,他也用無數理由勸自己放棄,但都敵不過他看到那枝櫻花時産生的沖動。
最後,他如願以償了入學了相城一高。
第三年四月,他高一。他再次看到了她。此時,她身邊再無外婆的身影,也無那條大黃狗。她獨自坐在櫻花下,任櫻花落了滿身,一動不動。
看着現在的她,他就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胸腔裏滿滿的心疼和憐惜,他突然什麽都不想顧忌了。他想到她身邊去,他想安慰她。
可是,就在他差點邁開腳步時,一對中年男女出現在她身邊。他猜測那應該是她的父母,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女性分明就是學校裏的李老師。
他一直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在四個月後終于放下了。
五個月後,他們在相城一高重逢了。
不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重逢。對她來說,是初遇。
但是,這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這次他終于可以對她說:
“你好,師妹,我叫沈沐風。你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