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懸空
葉榮在辦公室見到楊纖時,有着海風味信息素的女人正老幹部巡視似地站在她的桌邊,彎腰打量桌上的物件,撥弄着生命力旺盛的多肉植物,臉上還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她恍惚一瞬,清晰看見日落光輝從玻璃窗外透進來,窗臺飄着灰塵,時間好似回到很久之前。楊纖拿起桌子角落擺着的葫蘆娃筆筒,掉漆的葫蘆梗摔斷了一塊,鋼筆擺在裏面,有幾分滑稽。
“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葉榮踩着小高跟,沖到楊纖身邊,伸手把石膏筆筒奪了下來,寶貝地摟在懷裏。
楊纖被撞了個趔趄,扶着桌子站穩,望向葉榮,好半天才道:“這個,你還留着?”
“只不過嫌扔它都髒了我的手。” 葉榮把筆筒往桌子上重重一怼,哐當一聲,葉榮又把那慘遭楊纖蹂躏的多肉移開,沒好氣地問:“你過來幹嘛,陸溪呢?”
“跟江先生走了。” 楊纖揚起下颌,無奈地朝窗外努努嘴:“怎麽辦,我沒伴了,不打算幫你的前輩解圍嗎?”
“我在樓下看見俞爍的車了。” 葉榮蹙起眉,直白地戳穿楊纖的謊言。
“拜托,他是 omega。” 楊纖的話音很輕,帶着少見的撒嬌與祈求。
葉榮一陣晃神,她愣了一秒,便給楊纖蹬鼻子上臉的機會。再有意識時,耳根已經被熱氣蒸紅,發絲被撩起,海風的鹹濕将她包圍。
“你知道的,一個不受控制的 omega 對 alpha 來說就是災難。”
……
快到會場時,陸溪才開始反省自己的沖動——他,一個正陷于包養緋聞的頂流男明星,怎麽能光明正大和自己的金主肩并肩走在紅毯上接受閃光燈的洗禮呢?
但當他轉頭仔細打量江濰的側臉,被 alpha 那張俊臉迷惑的 beta 就感覺一切都不是事。
算了,就這樣吧,反正緋聞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條。
他本性惡劣,樂于知法犯法。
車停到地下室,偌大停車場多是昂貴名款,陸溪從車窗裏看到遠處有人在通道裏往來,他張望着探查情況,思考怎樣下車才不會引人注意,誰知車內光突然一暗,手肘碰上一個衣角。
Advertisement
男人的指尖從側面伸來,冷冰冰地捏着陸溪的下巴,強行把偏移的視線拖回,猝不及防的對視,接踵而來的是熾熱的吮吻。
陸溪瞪大了眼睛,安全帶勒在他頸側,有些細微的窒息感,又給交纏的唇舌帶來別樣的刺激。江濰胳膊肘擡起,架着不知何時脫下的衣服,高定西裝此刻成為狎昵的天然遮擋。
有車從他們面前開過,明亮的大燈從右游到左,江濰輕輕咬了下陸溪的嘴唇,手按住 beta 的後腦勺,小指擦過頸後的位置,輕輕撩撥。
他吻得溫柔,一下一下,緩慢掠奪着陸溪的呼吸。陸溪放在腿上的手一蜷,他向後退了一下,抓住江濰的衣角,軟綿綿地貼在男人身上。
他不知道江濰為什麽要吻他,正如他聞不着熱切歡快的冷檀香,那若即若離的信息素在他的唇角淺嘗辄止,半分不敢深入試探。
一分鐘後,江濰放開了陸溪,他從車內置物架上拿了個小瓶子,打開蓋子一按泵頭,噴出一片薄薄的水霧。
刺鼻的香味比開了蓋的螺蛳粉更有侵略性,霸道地擠滿整個小車廂。
陸溪瞪大了眼睛,捂住鼻子忍住打噴嚏的欲望,控訴地瞪着江濰。
“先生?”
沒法活了,他真不想帶着一股子胡椒味參加沙龍會。
“風油精。” 江濰把香水瓶扔回凹槽,臉色同樣不好看,他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察覺到噴的有點多了:“消毒。” 他又補充。
呵,和我接吻之後還想着用風油精消毒?趕明給你買瓶八四消毒液,監督你對瓶吹。
當然,這話自己想想就得了,陸溪笑笑,不敢在江濰面前說三道四。
……
設計師沙龍會的會場在濱海桃源,一座雙子星國際酒店,經常召開一些知名活動。陸溪從車上下來,與江濰并肩站在一起,視線錯開,有如萍水相逢。
侍者和保镖把二人引到正堂外,紅毯從門口鋪開百米,門內不少知名設計師端着酒杯相互攀談,陸溪遲疑着該怎麽進去——他手裏雖然有邀請函,但邀請他的顯然不是身邊這位。
話又說回來,陸溪正當紅,就算沒和楊纖一起,也無人敢把他攔在外面。
他在陰影處站立,整個人像融在黑色裏,手機在衣袋裏,緊挨着身體擺放,在人多眼雜的地方不方便拿出來。陸溪扯了扯衣領,敏銳地聞到空氣裏混合的香水與酒味,女士香甜膩、男士香霸道,讓他不大舒服。
作為一個 beta 藝人,有信息素紊亂症是個致命缺點。他常年暴露在聚光燈下,接受無數人目光與言語的評判,自身已然成為一種供人賞玩的商品,因為頸後那發育不全的腺體,他卻讨厭人很多的場合。
可他要唱歌、要跳舞、要獻上精心準備的舞臺、要面對無數人的雙眼,他早該習慣的,又好像沒有。
陸溪解開鎖住喉嚨的扣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肺裏充滿氧氣。他倚在牆邊,一手支着擺放花瓶的臺子,百無聊賴地朝周圍看去。
江濰也沒打算進會場,他在等人,時不時低頭看一眼表,等的不耐煩了,掃了眼角落裏的陸溪,拔腿徑直朝他走來。
一步、兩步,視線從平視到仰視,男人身材高大,光從他身後照來,替換成一片山岳似的陰影壓在陸溪臉上,他明顯怔愣一下,才禮貌地道:“江先生,也在等人嗎?”
江濰在他身邊站着,半插着褲兜,慵懶又傲慢,他看着來往的人群,淡淡點了個頭。
氣氛又沉默下來,陸溪在外面不敢造次,江濰要求他嚴格遵循 “不在外有交集” 的規定,現在卻又打破規矩主動來搭話,這讓陸溪有些許不解。
但奇妙的是,江濰站到他身邊之後,信息素紊亂症似乎就好了不少,至少那股一直追随着他的香水味有所沖淡,加之下車時候噴的好大一片 “風油精”——陸溪憑着味道,想起了剛才那個纏綿的吻。
他悄悄摸了摸唇角,确定沒留下什麽痕跡,才松了口氣。
一高一矮兩個人并排像門神,陸溪屬于清冷挂男神,面相冷淡沉默,一笑飽含春意;江濰眉眼淩厲,視線鋒利不好親近,他西裝長褲筆挺,連枯燥的等待都賞心悅目。
過了一刻鐘,他們等的人來了。
楊纖帶着俞爍走進來,她沒刻意為沙龍會打扮什麽,頭發自然卷曲,低調黑色西裝裙配恨天高,給人一副赴完宴就趕着加班的錯覺。她看了看陸溪,又打量着他身邊的江濰,驚訝地挑起眉梢:“難道在等我?”
陸溪沒回話,盡管他聽見了楊纖的問話,注意力卻全在俞爍身上——藍莓味 omega,裏衣是件風 | 騷的漁網內襯,深 v 外套,扣子半系不系,露出底下雪白的半片胸膛。他的目光含着碧波蕩漾的春水,睫毛好似振翅欲飛的蝴蝶,白細的手指一撚紐扣,隐晦地看着江濰。
任誰都會動情的 omega,為什麽總占據這般天然的生理優勢呢?
陸溪平淡地 “嗯” 了一聲以作對楊纖的回應,微邁步子,像日食時候的月亮,擋住江濰面前那無限散發誘惑光波的藍莓星球。
雖然,他似乎沒有資格這麽做——俞爍是江濰的合法婚約者,他陸溪,充其量是個…… 小三?
陸溪眉頭一擰,又不大認同地變了臉色,果決否定了自我貶低。
“濰哥……” 俞爍期盼地低語,親昵的呼喚刺激着陸溪的理智,他感到身後掀起一陣微風,連同布料摩擦的聲音一并傳導,像曠遠山谷吹起燥熱的風。陸溪沒有回頭,因為江濰與他擦肩而過。
男人寬闊的臂膀從餘光角落緩慢放大,好似晨昏線逐漸游走,夜晚覆蓋山川湖泊,不可抗拒地侵襲而至。江濰走到俞爍面前,肅然地俯視着他,好半天才道:“走吧。”
江濰終究還是要和他的 omega 攜手前行,陸溪的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淺色瞳孔純粹幹淨,他看見俞爍伸手摟上了江濰的胳膊,深情款款,脈脈相依。
陸溪站在原地,直到那對璧人把他抛卻在身後,快門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楊纖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量不重,陸溪從鋪天蓋地的失落裏轉回神來,呼吸快要停滞,窒息感後返勁,他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歉然低語:“抱歉。”
“沒什麽。” 楊纖看向紅毯盡頭,勾起唇,語調溫柔:“這真的沒什麽。”
……
當許多人想起那年的設計師沙龍會,不約而同跳出的關鍵詞都是:荒誕。
好似上演了一場不知所謂的等待戈多,後現代派一幕又一幕的反轉令人瞠目結舌,事件起因像北極海面漂浮的冰山,由難以言說的氣味勾起,仔細考據又深感真實。
比如說傳說裏風流成性的富二代願意帶着自己被爆婚內出軌的 Omega 妻子參加晚會,臉色卻像被掘了祖墳一樣令人心驚膽戰。
比如當紅男團主舞和自己的代言設計師共同入會,這組合實在奇葩,且主舞先生還像個剛從胡椒粉場出來的小工。
“我說,你到底噴的什麽香水?” 楊纖最頭疼胡椒,這種辛辣刺鼻的強攻擊性氣味會讓她聯想到高位 alpha 對她的信息素壓制,若不是礙于必須在閃光燈前保持最優秀的神情狀态,她早就抛下陸溪這個胡椒精逃之夭夭了。
“我也很想知道。” 陸溪頗為無奈,他走過紅毯進入大廳,望着隔她好幾米的楊纖道。
“我不想被人質疑我的伴侶選香水的品味,你想辦法解決掉。” 楊纖晃着果汁杯裝樣子,仿佛裏面是高檔紅酒,擺造型的水準一等一的高。
“你的要求太高了,我做不到。” 陸溪站在桌子邊,巡視着場內嘉賓,繞了一圈沒發現江濰和俞爍,心下有些許怪異。
來攀談的人不少,陸溪在娛樂圈的知名度高,對家們心下不服,但表面功夫仍舊做得很好。陸溪疲于應付社交,楊纖又很願意帶她的男伴出去兜風,大概兩個小時,結束基本交流的陸溪在自助長桌前站定,準備找點東西吃。
“你知道這裏是誰的産業嗎?” 在職場中練就敏銳觸覺的楊纖發現了陸溪的動作,她指了指桌子上的千層塔,小聲道:“先吃這個,味道很不錯。”
“查明資本歸屬不在我的業務範圍之內。” 陸溪沒理楊纖的推薦,戳了塊咖啡蛋糕放進嘴裏緩慢嚼着——大明星就算吃東西也要優雅,時刻保持完美。
蛋糕很甜,西點師大概手抖多放了糖,齁的陸溪津了津鼻子,不再言語,他默默放下叉子,頓覺有些飽了。
“是承安的産業。” 楊纖道。
所以呢?為什麽要跟我說?
陸溪沉默良久,投去詢問的眼神,狀似冷靜。
楊纖止住話頭,留給陸溪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她用高跟鞋底磕了下桌子腿,出口的話突然淹沒在一片警報聲中。
突兀刺耳的警報,閃爍的藍色燈光布滿整個會場,那是陸溪從來沒聽過的調,區別于安全警報和火警信號,而是更為獨特的……
人群開始出現騷動,alpha 們扯開自己的衣領,焦躁不安地同時望向遠處大門,omega 們露出羞赧驚恐的神色。人潮迅速分流,有人慌張躲閃,一聲酒杯落地碎裂的脆響,無數玻璃碎片反射妖冶藍光,因不知名恐懼引起的騷動一秒爆炸。
陸溪什麽都聞不到,可他能觀察他人的神情,那些冷靜自持者的眼中彌漫一層狂熱。有的 Omega 發出尖叫,像捅了馬蜂窩,警報聲刺激着陸溪的神經,他向前一步,突然手腕一痛,被人從後面扯住。
“只有這種時候,我才覺得 beta 是個極其方便的物種。” 女人低沉的話語猶在耳畔,楊纖苦惱地扯着陸溪的手腕,借面前鮮少能保持清醒的人來維持平衡。她從兜裏摸出一支針管,照着自己的手臂就來了一下。
液體注進紫色血管,楊纖額頭跳着青筋,汗水肉眼可見濡濕了她的鬓角,似乎也受到暴動的信息素的幹擾而苦不堪言。她還想再說什麽,被陸溪狠狠撥開了鉗制。
“這個警報代表着大型公共危機發生,再具體一點就是:” 陸溪的話語低沉,他指着天花板,深邃目光直直落到楊纖眼裏,如烈火灼燒。
“樓上,有 omega 發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