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夏夜之夢
林隽涯第一回見李漸冶本人,很是驚奇。他以前只見過照片有點印象。在圈子裏這十好幾年了,頭一回見有人拍出來的照片跟寫生似的,一點兒也沒失真。好看是真好看,眉目生動,寬肩窄腰,從頭到腳都長在林隽涯的審美上。李漸冶也很驚奇,沒想到居然見到了傳說中的林隽涯。
這是一場某品牌的年會,兩人由李漸冶的經紀人牽頭介紹,人模狗樣地握了手。
林隽涯微笑:“前途無量。”
李漸冶謙遜地笑:“向前輩學習。”
李漸冶繼續跟着經紀人各處打招呼去了。新人嘛,這種場合上就是這樣。明知道你一個個湊上去是礙人家眼,可是你不去呢,你就是小輩耍大牌沒禮貌。
雖然李漸冶也不能算新人了。
他去年機緣巧合拍了一部青春疼痛系的網劇,今年年初上了門戶網站。該劇從原作到服化到劇本到演員,可以說是沒有絲毫亮點。唯一有點名氣的是女主,小姑娘出過專輯,主演過兩三部劇,是偶像劇校園女主專業戶。可是這部劇的意外走紅跟這女主一點關系也沒有。
紅的是男三李漸冶。
他被一個P站大手子給剪進了一個同人視頻。P站,一個用戶很多的視頻門戶網站,從前只允許上傳一些飯制視頻片段,慢慢發展得也有線上劇集和影院。這位大手子在某個圈子裏很有名,很是出過幾個小說為背景的視頻,劇情還原度非常高。俗稱同人視頻。這位太太最神的是能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從不同的影視劇裏扒拉出來,安到小說情節裏,妙的是,她選取的角色和臺詞片段都神奇地很貼。
李漸冶就當了一回紙片人的替身。
替得非常成功。那小說的粉絲直呼內行。于是他就聚集了一小撮人氣。随即被現在的經紀人找上了門,并且非常上道得給他又安排了一部校園劇和幾個綜藝。除此之外就是跟着公司的前輩藝人到各種活動混臉熟。
今天就是這樣。這個輕奢品牌新一季的代言就是簽的李漸冶他們公司的一個實力派小生,叫何遣。他科班出身,跟着導師拍的第一部劇就上了中夏電視臺,拿過幾個提名,在同年齡段的男演員裏算很出頭的,演技被粉絲吹上了天,慢慢就有代言對他有意向。他千挑萬選了今天這個小衆男裝牌子,精心做了造型來了。來了才知道品牌方把簽約會辦成了年會,并且邀請了一水兒比他有資歷的大佬。何遣正在郁悶,并且對公司安排來了一個小尾巴非常不滿。
何遣覺得這是□□裸地吸他的血。并且他總覺得這讓自己在品牌方面前很掉價。
“怎麽了?臭着一張臉。”經紀人祝文超過來看他。
何遣哼了一聲,“那不,”他坐在柱子後面的休息區,翹着腿腳尖點了點李漸冶方向,“有人不擺臭臉,你去看他去啊。”
經紀人深知他的脾性:“怎麽了,這代言不給你拿下了嗎?你吃肉,別人喝喝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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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遣嗤之以鼻:“你看他那個卑躬屈膝的樣子。讓他跟着來就是給我丢人。”
經紀人一揚眉:“給個笑臉就是卑躬屈膝?再說了,人家來蹭你的光,難道跟你一樣黑着臉?小何,不是說你,衆人拾柴火焰高,知道麽。”
何遣又是一聲哼笑:“簽完了嗎。簽完我走了。”他的火焰是高了,我呢?
李漸冶要找人的時候何遣已經走了。他一臉懵逼地問經紀人:“超哥,遣哥呢?剛才有位徐導找他,找我這兒來了。”
超哥一下子站起來:“徐導?哪個徐導?怎麽找你去了?”
李漸冶摸了摸下巴:“我不認識。可能是看我跟着你來着?”
超哥已經站起來團團找人了:“今天一共就來了一個徐導。戛納專業戶。徐宜良,《海潮》。”
李漸冶想了想。他雖然不是專業的,但是賴好也吃這碗飯了,這點功課還是做過的。徐宜良二十年前一部《海潮》堪稱華語片經典,斬獲無數國內外大獎。李漸冶知道輕重,趕緊帶着超哥往人多的大廳另一邊找人。
林隽涯正跟徐宜良聊天。徐宜良說你這牌子真不錯,副業搞得有聲有色的嘛。
兩人相識多年,亦師亦友,林隽涯也不拿喬,跟着笑:“您這是取笑我呢?說我沒專心拍電影。”
徐宜良笑笑,旋即點點頭:“你也是。多少年沒演電影了?”
林隽涯故意耷拉着臉:“這不沒有好本子嗎。”
徐宜良拍着他肩:“得拍,得時不時拍拍。不然人就鏽了。我這正好有個本子,裏頭我給你看了個角色。怎麽樣,賞臉嗎?”
林隽涯倒有點驚訝。徐宜良可也好幾年沒新作品了。可見這新本子分量很足,不然他也不會出山。他正待答話,忽然身後有個聲音響起:“徐老?您忙着呢?”
林隽涯一轉身,就看見剛剛那個很合眼緣的小帥哥跟在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後邊,很乖巧地沖他笑。
“徐老您好,我是何遣的經紀人,您叫我小祝。您剛剛找我們家阿遣?”戴眼漸的男人非常幹練地一手遞出名片,一手抓住了徐宜良的手搖了起來。一面還能抽出空來沖林隽涯點點頭。一套動作非常一氣呵成。
“哦是。”徐宜良沒接名片,但态度還挺和藹,“我有個本子正在籌備,正好看見何遣了...他人呢,我跟他聊聊。”
徐宜良跟你說“我有個本子”,那就好比部門主管通知你來開會跟你說“我有個項目”,同學會上初戀悄悄來跟你說“我有個秘密”。
但超哥知道徐宜良的習慣。徐宜良有本事也有底氣,選演員主要靠自己談。他真是恨不得掐死何遣。過了這個村還有這個店麽。不過他超哥是誰,這麽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于是他遞出去的名片也不尴尬,轉手往身後的李漸冶手裏一塞:“拿着,去,這是我們公司新人,叫李漸冶,來跟徐老打個招呼,”他很自然地把李漸冶往前推了一推,“徐老對不住,您看阿遣這個沒福氣的,不巧今天身體不舒服先走了。”
徐宜良呵呵一笑:“找個人還挺難。李漸冶,嗯,剛剛跟我報了。我就是看見他跟何遣一起進來的,還問他找了人...漸冶哪兩個字兒?”
李漸冶一愣,本能開口重複早前跟林隽涯說過的話:“三點水的漸,兩點水的冶。”
徐宜良有些漫不經心:“嗯。你長得這麽高這麽瘦,是作模特的?”
超哥和李漸冶都靜了一瞬。嘶,雖說是沒什麽作品吧...
林隽涯這時候開口:“老徐,小李跟我是同行,”他看向李漸冶,“你徐老師家裏沒通網,不知道你是個小男神。”
李漸冶很上道地沖兩人笑笑:“徐老師我是個演員。”
徐宜良這才擡頭仔細打量了李漸冶兩眼,心裏忽然一動,接了名片:“可以。小李是吧,明天有空嗎?”
哪有沒空的。
“...那你上我的工作室來。有個角色我們聊一聊。地址我馬上叫助理發到這個號碼上面。”徐宜良舉着名片找助理去了。
超哥興奮地直搓手。他是混了這麽多年了,但是徐宜良的電影他求爺爺告奶奶也搭不上。他等不及要出去找助理拿手機,等着盼徐宜良的助理發地址。這要是能存上徐宜良的工作室...他朝李漸冶點點頭,又朝林隽涯客氣一笑:“漸冶你好好謝謝林哥給你解圍。”
李漸冶從善如流地跟林隽涯笑,伸出手:“謝謝林哥。”笑容跟剛才對着徐宜良和超哥的笑又有些不一樣。
林隽涯英挺的眉目一揚:“不客氣。我不說話老徐也尴尬,”他看着李漸冶的眼睛,“還握呢?剛才不是握過了?”
李漸冶一直伸着手,也沒避開目光:“林哥,我不是謝你幫我解圍,是謝你誇我呢,”他忽然朝林隽涯的方向移了半步,兩人一下子超過了正常社交距離,“林哥,我真是你男神嗎。”
林隽涯笑了。李漸冶伸過來的手一直在身側,他擡手輕輕捏了捏他的食指指尖:“嗯,男神。”
第二天祝文超沒喊助理,親自來接李漸冶。沒想到一向非常守時的李漸冶竟然晚了小十分鐘,出了單元門還慢吞吞的。
“趕緊的。昨天你怎麽回來的?小喬說你叫她先回去了?”
李漸冶開車門,側身往下坐的動作頓了頓:“她不先去送遣哥了?我想着她再開回來,再送我,也太折騰人了。”确實,昨天那品牌年會選的南三環會館,确實去哪都不方便。
“要說這種品牌方是真麻煩。外包給專業的宣傳不好麽,非要自己悶頭辦。我多一個助理多一輛車都不好帶。”
李漸冶有些困頓:“嗯。”
超哥看他兩眼:“小喬說你平時作息可以啊,還說你守時。精神點兒,等會兒是正事。”
李漸冶其實眉眼偏冷,但是這會兒臉上笑得很乖很規矩:“回去多看了幾眼電影,看得晚了。”
超哥以為他看的徐宜良的電影,頓時開心了。這種的才省心嘛。他打着方向盤:“別擔心,沒什麽好準備的。徐宜良圈子裏都知道,他看你順眼就是你了,看不上你再多方求人也沒用。一切看緣分。”
超哥一腦門子精明,帶着李漸冶做了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妝發。連備的衣服都差不多。他不知道昨天徐宜良看中李漸冶哪兒了,但是照着給扮上總沒錯。
李漸冶看着手裏的正裝和窗外的大太陽直發愣。他忍不住問:“超哥,要穿得這麽正式麽?”
超哥看了他兩眼,似乎也覺得是正式了點,把他的西裝外套給撸了:“把袖子往上翻兩道,嗯,差不多了。嗯?你腦門兒怎麽了?沒上粉還看不出來,怎麽有點兒紅?”
李漸冶想起昨天晚上的木頭床,難得的有點不好意思,含糊着說:“睡覺不小心磕着了吧。”
超哥懷疑地看了他兩眼。他想了想給李漸冶那小公寓配的家具,想着不然回頭給換個床。上手扒拉了兩下李漸冶的額發下來,賴好遮住一點。嘴裏說:“這麽大人了,我還得給你雇個保姆嗎?”
李漸冶又是笑得一臉乖巧。
“...別笑了你,笑多了長褶子知道嗎,留着沖鏡頭笑吧你。”
到了徐導的工作室,堪堪下午兩點。
超哥要去摟一根,讓李漸冶自己上去。他心裏也有打算,他隐隐覺出大導演不大能看得上他。既然李漸冶能得人家眼緣,那就索性讓他自己去。
李漸冶臨上樓問他:“要跟徐導問問遣哥的角色麽?”實際上李漸冶以為超哥今天會帶着何遣一起來。
超哥揮揮手:“先操心你自己的吧。”他是直覺徐導不喜歡這一套,今天也想過何遣一起揪來。這不怕一個都成不了嗎。畢竟昨天徐導可只說讓李漸冶來。
李漸冶到了十一樓,跟門口的小夥子一說,立馬迎他:“啊知道知道,徐老師在樓上,剛叫了按摩師傅過來,您可能要等會兒。您跟我來。”
李漸冶跟着小夥子上樓,果然看見徐宜良坐着在按摩胳膊,李漸冶問:“徐老師好。徐老師不舒服?不然我改天過來?”
“不用不用,老啦,貪幾口肉的就不消化,按按就好了。你在外頭坐坐,小葛,把咱的劇本拿給他。你先看看,一會兒小北來了咱們再聊聊。”
李漸冶心道可夠直接的,全本的劇本就給了?這樣最後自己沒演成怎麽辦?行吧不廢話。不過,小北?也是來試戲的?李漸冶腦子裏過了一遍,也沒想起圈子裏哪個數得上的演員叫什麽北的。是哪個老前輩?來給自己搭戲的?
徐導工作室二樓是內置的樓梯上來的,就是徐導自己的辦公室和休息間,外面是中式的兩張茶幾和木質家具,一邊是樓梯,一邊還有張茶桌。再往外就是做的挑高欄杆,可以看見樓下是一個個小隔間,工作人員來來去去。
小葛拿了劇本倒了水就下樓去了,李漸冶看着硬不啦叽的木沙發一陣牙酸。
于是他靠在欄杆上看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