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萊恩有些意外,雖然衣服很正式——過于正式了,或許不該在軍事訂貨那兒買——但或許是亞倫耀眼的紅頭發,掩蓋了這身衣服原有的板正,反而有些不羁的風範。
這件衣服是白色的,袖口鑲了金色的邊紋,領口收得有些緊,于是萊恩讓亞倫只系到第二顆扣子,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不怎麽情願,但還是照做了。
“你看上去不高興,亞倫。”萊恩沖他露出了一個鼓勵的微笑,讓他別冷着一張臉了,“很好看。”
亞倫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并沒有更好。
萊恩聳了聳肩,他也沒有辦法,亞倫這神情就像他請來的保镖——如果不是他自己比他還高的話。
到了那德爾那裏萊恩才覺得十足的不妙。那德爾在駐地有一處很大的房産,當然,每個軍人的分配都是一樣的,只是他賺了錢也絲毫不想掩蓋,将自己的房子修建成了別墅式的,院子裏還有些雕塑之類的。萊恩覺得稀奇,卻突然發現其中一具長得與自己十分相似。
亞倫也發現了,那是噴泉中央的,本來它手中的瓶子應該有水流傾瀉而下,而現在似乎被主人刻意關停了,裏面具有雕塑美感的,毫無遮掩的軀體全部暴露在陽光下。即便很有藝術性,但這對萊恩而言無疑是巨大的冒犯。
這是直白的嘲諷,萊恩不過是地下集市的裝飾,是他手裏一個工具。
“走吧。”萊恩說,他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語氣聽上去有些隐怒,“我也還他一個就是了。”
那德爾已經在門口迎接他們,他顯然已經知道萊恩看過了那個雕塑:“花園有些小了,比不上貝利爾家的後院寬大,能容下多人。”
這太諷刺了,萊恩回頭看了看亞倫,他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沒料到那德爾會将矛頭突然對準他。萊恩将他擋住:“但是那德爾先生裝點很豐富,掩蓋了它看上去很小而單薄的事實。”
那德爾微微一僵,側身讓他們通過了。亞倫通過的時候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倒的确不錯。”
萊恩拉過亞倫的手:“那德爾先生謙虛了,你也不比他差。”
亞倫輕輕叫了一聲:“萊恩……”他覺得萊恩反駁那德爾很自然,但沒必要為了他也咄咄逼人,那德爾顯然沒有萊恩能言善辯,看上去臉色很不好。
“跟着我。”萊恩說。
他進來才發現這個邀約是個大麻煩,那德爾這個富有奇思妙想的老滑頭有時候真的令人難以招架。因為此刻他擡眼望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第三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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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坐在沙發上看到萊恩,熱情地向他招手。
亞倫的手僵了僵,迅速地抽離。萊恩有些不滿,卻發現他退到自己身後。
這反應很正常,萊恩毫不懷疑他被送來時身上每道沒有處理幹淨的疤痕都是查爾斯的傑作。這種恐懼和□□是深入人心,不可磨滅的。他有些後悔自己帶了他來,可這的确本不該是他該挂念的事,但此刻他只想把亞倫打包帶回去。
“萊恩先生,歡迎歡迎。”查爾斯上來和他握手,“軍隊裏需要小麥,駐地的收成不好,但這樣我的收成就好了。他們這些蠢材發現不了,每年鬧旱我都能大撈一筆。”
“注意安全,查爾斯。”萊恩皮笑肉不笑。
他還像才發現萊恩身後的亞倫:“這奴仆伺候得到位嗎?”
萊恩被這個詞紮了一下,亞倫就更不必說了,他忽然就明白了亞倫剛才把手抽出去的原因:“夠了,查爾斯。這與你無關。”查爾斯顯然不知這個問題冒犯了隐私,他道了聲歉,覺得萊恩是個十足的僞君子,分明是他把人收下的。
那德爾端着紅酒走進來,他沒有品酒的雅趣,或許這箱酒也是別人送給他的:“好了,查爾斯,在這歇會。我和萊恩有話要談。”
他後頭跟着一個青年,看上去很瘦弱,穿着紗衣,有些像東方人。眼睛和頭發都是棕色的,就是皮膚很蒼白,給人以一種柔弱的美感。萊恩覺得這或許是他的又一個愛好,那德爾将他留下了,對萊恩說:“我覺得或許地下集市和軍隊能有更長久的合作。”那德爾擺出了“請”的姿勢,那是一間二樓的書房。
“亞倫……”萊恩想讓他跟着,卻看到了那德爾拒絕的眼神,“我提醒過,萊恩先生,我們并不代表整個軍隊的人。也不代表從前來自軍隊的人。”
萊恩再看查爾斯,發現他迷迷醉醉躺在沙發上,紅酒和水一樣下肚:“等等吧,亞倫。”
亞倫沉默地後退,他筆直地站着,站在離查爾斯很遙遠的角落裏。萊恩看向那德爾:“最好快一些,那德爾先生,我想這商談會很迅速地成功。”
那德爾關上房門,他拿出紙筆擺在萊恩面前:“那要看萊恩先生了。”
萊恩很迅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态,他幾乎是心無旁骛地,計算每一筆花銷,再和那德爾的支出做對比,将兩方的收益進行對比,從而選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案。
“萊恩,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做生意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那德爾拿着第三份被否決的提議,看上去很無奈。
“你的人手只在軍隊空餘時間安排,還具有很大的随機性和風險性,不能按照人數來計算薪酬,應該根據工作時間和效果。”
“可這同樣具有随機性,萊恩,誰來為他們的護衛工作打分呢?”那德爾拿出筆來删改。
“那就根據時長。”萊恩果斷道,“我得走了,商量好了。”
那德爾拉住他:“時長的規定是小時還是分鐘,軍隊調令可是随時調遣,如果不界定明确會引發矛盾。”
“過半小時算一小時,不過不算。”萊恩皺起眉。
亞倫看着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男人,他挺着大肚子,看上去好像睡着了。身旁那個穿着紗衣的男人在收拾酒杯。
查爾斯忽然一振,一把扯過那個男人。那個男人開始還在掙紮,但查爾斯沖他耳語了一句什麽,男人就停下了。
桌子上一片狼籍,查爾斯的表情都是惡狠狠的,身下一片鮮紅。
查爾斯太胖了,他需要用力地擠進去,亞倫嘗過那種滋味,毫無憐惜,他甚至可以聽到破裂的聲響,紗衣零落得到處都是。
“進不去了,大人,太擠……”亞倫聽到了帶着哭腔的哀求,被一聲聲貓一樣的嘶叫蓋過。
查爾斯起身的時候男人躺在桌上動彈不得,神情十分痛苦,卻還要微弱地說:“對不起……大人,沒讓您盡興……”
亞倫看到查爾斯的眼神掠過他。
“這太随性了,或許。”那德爾看上去更嚴肅了,“那價格怎樣呢,是多少地下幣?至少要五十一小時。”
萊恩暫時坐下了:“那會通貨膨脹的,三十,最多。”
“不可能,那些士兵都是上戰場拼老命,下來還要幹這些打雜活的。萊恩。更何況我們要處理那些告密者,這相當于是幫你殺人。相比而言,我們暴露的風險要更大。”那德爾搖頭。
“你暴露我也暴露,風險對等。”萊恩冷着臉反駁,“或許是有苦功,但這并不排除是你們人員變動過大的弊端。那德爾,相信我并不是只能找到你這一個軍隊聯絡人,三十五,還要再加嗎?”
“萊恩,我在軍隊中層,沒有人是比我手下能力更優良的。光是競争力上就無可媲美。唬我不是個很好的選擇。”那德爾嘗着酒,“給查爾斯真是浪費。”
萊恩急于脫身,他有些亂了陣腳:“詐我也不是一個好選擇。我可以繼續購買你的人力,也同樣可以向別人購入。”
“你也知道,我可以讓你的生意做不成。”那德爾忽然笑了。
萊恩立刻冷靜下來:“我或許會繼續購入,但只會保持一半的量,另一半會從別的地方想法子。如果那德爾先生還不退讓,我也同樣會讓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他受夠了這委婉又無用的嘲諷方式,“聯軍叛徒可比一個沒有姓名的人的下場要慘痛很多。”
這是一次失敗的談判,他發揮失常,那德爾也是,雙方都暴露了自己的威脅性,萊恩覺得那德爾不得不殺,估計那德爾也是如此覺得。
“三十五,買整個,成交。”那德爾最後說。
“寶貝兒。萊恩有好好疼你嗎?”亞倫盡量閉開伸過來的手,“我真是受不了了,離開你我才沒法活,他們那些貨色,沒有一個比你叫得好聽,也沒有你耐打。”
查爾斯掐了幾把,感受那熟悉的健壯有力,他光是想想就興奮。
亞倫後退:“請您自重。”
“剛才那頭小鹿的主人可是把他扔給我玩,你覺得萊恩會拒絕嗎?”他的眼神放肆在亞倫身上流連,“穿成這樣,不過也是個□□。”
不知是不是有句話刺激到了亞倫,他咬着牙沒有再動,感受手在他的四處徘徊,查爾斯的手指隔着一層布料試探,亞倫被他緊緊貼在懷裏。
他可以反抗,以前都被愛麗用心地捆住了,但現在他可以反抗。但這一反抗,或許不是萊恩想見到的,而且反抗……也無法改變任何東西了。亞倫像從前一樣,要求一塊布遮住眼睛,這在查爾斯那樣的人看來或許是異樣的情趣,但這對他而言卻是最後的體面。
亞倫被推到沙發上,查爾斯迫不及待地上前來,亞倫的雙腿在顫抖,查爾斯已經不想忍耐了。亞倫閉上眼,渾身無力,感受着抵觸如浪潮般湧來,如同等待淩遲的降臨。
他有些呼吸不上來,仿佛又回到愛麗專門準備的房間的一片陰暗和頹靡的景象。他好像又要騰空掉落到萬丈深淵裏。那些把他拉入不可見底的泥潭的時間。
“查爾斯。”冰涼的聲音,帶着些警示的意味。亞倫驟驚,狠狠地吸氣。
他難以置信地睜眼,萊恩從樓梯上下來,他似乎在盡量掩蓋他的急促。查爾斯有些惱意地站起:“萊恩……先生,這不過是個奴隸。”
萊恩抱起亞倫,他感覺他在微微顫抖:“那也是貝利爾家的人,查爾斯先生既然自己送來了,是要反悔了?”
萊恩的眼神太冷了,紫色的,帶着詭異的壓迫和妖嬈的嘲諷,讓查爾斯打了個寒噤。
那德爾也從樓梯上下來,奇怪的是,他的臉色看上去同樣陰沉。他只掃了一眼躺在桌子上衣不蔽體的人:“時間不早了,查爾斯先生該回去了。”
“我們的生意,那德爾先生?”查爾斯難以置信。
“改日再談。”
萊恩放下亞倫,他不看那德爾和查爾斯,但誰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那麽容許萊恩也改日再來拜會吧。”
亞倫還在發抖,他被萊恩牽出去了。臉上的布沒有拿下,回到貝利爾家中萊恩就停下了,他松開了他的手,亞倫以為他會發火,會向他大吼。因為他代表貝利爾,而他剛才居然忘了。貝利爾家族從來不會屈居于人下的,任人欺侮的。
“你以為我讓你去,是做這個用的?”萊恩沒有看他,亞倫想點頭,但他看不到,所以他“嗯”了一聲。
“所以你不高興?”
“……沒有。”亞倫覺得萊恩怒意更甚了,匆忙彌補自己拙劣的謊言,“嗯。”
萊恩扶住額頭,居然笑出聲來:“亞倫,你可真是……蠢得十足。”他的怒火半點也沒有平息,“不可以。”
亞倫有些疑惑,萊恩冷靜了一點:“以後你做了什麽事,我說不可以,就是禁止,是現立的條例,遵從海洋法系案例原則,我給你第一次寬容的機會,但是沒有第二次,第三次……懂嗎?”
亞倫不明就裏,他遲疑地點頭,萊恩将那布條扯了下來,這還是第一次亞倫從漆黑中醒來看到的不是一片狼藉,而是陽光灑在萊恩的臉上,他迎着光,顯然很不滿,只是微微眯着眼将那布條随手扔了,然後又揉着有些曬傷的眼睛。
“為什麽?”亞倫問道,他還是頭一回,碧綠的眼裏裝下了完整的萊恩。
“因為我覺得不行。”萊恩皺着眉,語氣有些不耐,“被平白欺侮,我覺得不行。”該死,怎麽總有人喜歡刨根問底呢?偏偏他也解釋不清,可能是他添了麻煩,讓自己必須給那得爾和查爾斯兩個人一個答複,又或者查爾斯要是在那裏侵犯了他,至少會讓萊恩尴尬一陣?
是嗎?萊恩疑惑地皺眉,他在意過麽?
或許是為了他,讓他姑且自作多情,又或許是為了貝利爾。但萊恩第一次讓他簽訂了強制條款,頭一回擺出了命令姿态。而這一切讓他意想不到,是在這個時刻。
“有時候……”萊恩認真道,“我總覺得你并不是很想活下去。”
亞倫低下頭,他不敢看萊恩,那雙明亮的,悅動的紫羅蘭,像雕刻一樣的神情,陽光也照不出任何瑕疵。
他借着這個機會将過去回想,才仔細地思考萊恩的形象——他原來能顧着自己已經不錯了,他不知道他站在這樣的層次是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本該對這樣完全不帶理解而又直白揣度的話語感到憤怒,但萊恩沒有半點雜念,他是認真地抛出這個問題,像一個好學的學生等待教授的回答,只有這時他才發現從前自己仰視他,其實萊恩比自己要小很多。
亞倫也一直覺得他是個充滿矛盾的人。在地下集市所有肮髒交易的頂層,他應當比誰都要熟悉這些勾當,但偏偏他好像什麽也不知道。亞倫從來沒有深入了解過他,萊恩一向很忙,他定然對這黑暗的所有有所窺見,但不是完全。就像他每次應付別人淺嘗辄止,玩世不恭的話一樣,萊恩敢于打理這個集市,卻從來不敢深入接觸它。
但這已經是他的全部生活,萊恩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
這樣想,亞倫看着萊恩低下頭思考的樣子,柔軟的金發垂在脖頸兩側,他很久沒有在意了,顯得有些長了,他忽然感覺有些心疼了。
“請你試一試,無論經歷了什麽。”萊恩見亞倫一直看着他,就瞥開了眼,走在了前面。
果不其然第二天查爾斯就忙不疊帶着禮物上門賠罪了。萊恩掃了一眼,發現是一些電子的家具什麽的,他為了在讨得萊恩的歡心可真是下了血本。亞倫站在二樓的旋梯那裏,看上去他又重新想回到那個大廳的軟墊上,萊恩在他走後又躺過幾次,仍舊覺得不安心,于是他猜想或許多一個人在身邊會更舒服些,但萊恩又想不到除了亞倫之外的人躺在上面。
查爾斯小心地打量他們兩個,亞倫後退一步想回去,萊恩握住了他的手。
顯然,他們在查爾斯心中的關系依然是非同凡響的階段。萊恩這樣做對自己是毫無益處的,那便只剩下一個解釋,他在保護亞倫,以宣誓主權的方式。
他沒去看亞倫,但是他好像沒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