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公交車上,趙言殊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趕上了,趕上這趟了。
沒到上班時間,早間公交車上沒有什麽人,她直接去後排落座,把半張臉埋在針織圍巾裏,車窗外是她每次上下班最愛看的古都風貌。
城牆石磚斑駁,雪卷落葉落枝丫,此刻她卻無心看風景。
與往日下班路上相同的景色,在本該上班的時間看到了。
捧着杯熱豆漿呼氣的路人,站在腳蹬上騎車飛馳而過的少年,公交車上越來越多的乘客。
冬日早上,寒風呼嘯,百木枯幹,可人氣兒正旺。
公交車報站時趙言殊還是大腦一片空白,直到報站的機械女音落下最後一個字,她反應過來——
該下車了。
顧驀的車停在老位置,他擡頭看過去,窗簾是拉着的。
他眉頭一蹙。
難道趙言殊還沒起來?
車室封閉似牢籠,顧驀甚至坐不下去。于是他拉開車門,走到那扇窗對應的樓下。
趙言殊這邊租的房子在二樓,顧驀仰頭注視着緊閉的窗簾。
雪飄得正歡,他在此駐足已久,心中焦急難耐,幾次拿起手機,卻沒有撥通電話。
她是不是夜半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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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不是還在休息?
思索之間,他後背突然傳來觸感。
一觸即散,像是個雪球。
顧驀立即轉身看去——
趙言殊氣喘籲籲從公交車站跑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顧驀站在自己以前房子樓下舉頭看窗的這一幕。
他身形颀長,端正地打着把傘,從後看過去仍舊是她初見他時他那副清貴模樣。
她幾乎沒猶豫,邊走邊拾起路邊未經踩踏的雪來攥起一個雪球,朝着他的後背扔了過去。
只有他們兩個能懂的“暗號”。
她看到被自己用雪球砸的人身形一顫。
他人高馬大的,即使是一個細微的動作,也格外顯眼。
顧驀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彰顯着他的“不可思議”。
他轉過身去,看到了趙言殊。
她手裏拿着把傘,卻收着沒撐着,任風雪吹落發頂,也落在她的眼睫、鼻尖、發梢上,雪如白色顏料點在畫面裏,美得像畫一樣。
霧氣随着她的呼吸騰在空中,他們兩個不過幾米遠,顧驀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大雪封住了自己的腿。
這是夢嗎?
和她不一樣,他打着傘。
他過來時想着要接她,半路聽交通廣播聽到播音員說一會兒雪會越來越大。
他想着,不能讓她被雪淋。
“傘......”他不解,為什麽拿了傘她卻不打。
顧驀開口時嗓音沙啞,從早上看到她的消息到現在他還沒顧上喝口水。
聽到顧驀吐出的一個“傘”字,趙言殊忽想起剛剛因為跑起來不方便被自己收起來的傘還握在手裏。
她咬咬唇,做了什麽決定似的,一溜煙兒跑到了顧驀的傘旁,在對面的人定睛看着自己之際鑽進傘裏。
數米外的人影幾秒之間出現在自己眼前,顧驀仍以為自己在夢中。
“顧老師,對不起。”
看他凍得發紅的鼻尖,應該等了很久了吧?
她目光放在顧驀手背上,那道抓痕已經結痂了。
“久等了。”
她目光慢慢移動到顧驀棱角分明的臉上,又到了他的眼睛上。
兩人一高一低,對視着。
三個字,卻不止這一重含義,不止今天她讓他等了,還有幾年前,她也沒真正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不久。”顧驀定定看着趙言殊,鼻尖女孩專屬的香氣讓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在夢裏:“以為你今天賴床不想起呢。”
“我這幾天家裏有事沒來接你,上個星期不是說了今天開始過來接你?”顧驀彎彎唇,說着自己的猜想和規劃:“是不是出去吃飯了?冬天是冷,冷就不想動,”他看着趙言殊神色與往常稍有不同,心下一動,語氣裏充滿小心翼翼,提議道:“那以後可以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他想着,是不是今天趙言殊不想做早飯所以出去買着吃了?不然怎麽會從小區外回來?
他想着不如就此提議以後一起吃早飯,為以後的他們創造點機會。
不過,不過會不會這樣說沒給她留退路?會不會讓她為難?
顧驀又道:“其實你要是不想也——”也可以的,只是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也可以。
“不。”
随這一聲否定,顧驀微張的口被無形的塞子堵住,心也被漫天冰雪碰觸。
“我搬家了。”
雪不僅落在傘上,更要把顧驀的心髒裹上了。
她搬家了。
“以後都不會再來這裏了。”
也沒告訴自己,她搬去哪了。
每句話都像一場暴雪,直降他的心。
顧驀心間的雪越下越大,只剩下一點點,心尖的位置,還為她保留着。
“言殊......”
他又搞砸了嗎......
“不過以後顧老師可以來我家吃早飯。”
這話着實讓顧驀仔細想了好一會兒。
“我搬到學校的教師單身公寓了,”趙言殊指尖敲了敲自己下颌:“我在10號樓,顧老師在幾號樓?”
兩人站在同一把傘下,距離并不遠。再加上兩人穿得都很厚,只要他們兩個人誰上前一步,身體就要貼在一起。
“我......也在10號樓,我在三樓,三樓東邊。”
顧驀說話時氣息都有些不穩了。
他......他要和趙言殊成為鄰居了?
不,是已經成為鄰居了。
“這麽巧呀,”趙言殊笑起來,把他心間雪都融化掉:“我在四樓東邊,鄰居你好。”她向他伸出手,一副“初次見面請多關照”要握手的樣子。
顧驀沒有握傘的另一只手本是放在大衣口袋裏,他伸手回握上去,發覺她的手很冰。
“鄰居......你好。”
顧驀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該怎麽去形容。
像是“失而複得”,但他在“失”之前從未“得”過。
溫熱的手掌握上自己的,趙言殊挑眉,說出心聲:“顧老師的手好熱,”她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她又比自己計劃中退了一萬步:“那咱們去上班吧。”
說着,她就往顧驀的車那邊走。
她在幾秒內做了決定,如果顧驀沒有反應過來,那今天就算了。
縱使剛才被趙言殊的突然出現和那枚雪球“吓”住,顧驀卻仍反應過來了。
在趙言殊面前,他做不到在別人面前時那般玲珑,處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餘。
看着她的背影,他一下就全都明白過來了。
她今天神色的那抹異常。
還有鑽到自己傘下的她。
他拉住了趙言殊纖細的手腕,沒讓她離開自己傘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勾了勾唇:“趙老師為什麽早上會過來這邊?為什麽淩晨會給我發消息?為什麽......會讓我以後去你家裏吃早飯?”
她動作一愣一愣的,好可愛。
“言殊,打退堂鼓可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