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
“王爺, 那群怪物進山了。”
斷蒙回來禀報時, 發現周琰仍是雲淡風輕地站在監牢裏,而趙長厥卻已經一改之前麻木沉默的模樣, 搖晃着監牢的木栅沖他們哀求:“救救吾兒!王爺,求您救救吾兒!”
要說事情為何會到如此地步,趙長厥受到那群青衣人的誘惑大約比脅迫要多上一些。
趙長厥是寒門裏頭出的貴子, 他的妻子早年為了支持他讀書熬壞了身體, 只是勉強撐着過日子。夫妻倆鹣鲽情深, 趙夫人不忍心丈夫絕後,拼了命把唯一一胎孩子生了下來, 不久後就撒手人寰。
前與亡妻的情分、唯一的子嗣, 再加上趙長厥從小把兒子精心養在身邊, 養出兒子趙廷圭又是個安靜懂事、再惹人疼惜不過的個性——
被大夫斷言注定早夭的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周琰懶得聽他飽含深情的傾訴,也不再與他廢話,天下人又不是他爹, 誰會慣着他。如此晾着,趙長厥總算說了些有用的,至少把那群青衣人在歧山安的老巢位置說得清清楚楚。
周琰:“他們平日裏總不可能就這麽大大方方地進出刺史府吧?”
趙長厥:“......有一條密道。但是、但是他們若知道我——”
說着趙長厥先自己住了嘴。他的兒子是對方用來掣肘他的籌碼。如今他趙長厥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從他自刺史之位上落下那一日開始,他的兒子就已經陷入險境之中了。
“你說了那條密道在哪裏, 興許我們還能快些趕過去救你的兒子。”周琰不鹹不淡地說, “自然,他們若是在那條密道裏見到了我們, 會不會打草驚蛇、逼的他們先咬一口你兒子, 這誰也說不準, 得看運氣。”
“你自己掂量着吧。”周琰最後下了個總結道。
趙長厥瘦削的身軀狠狠一顫,眼神慢慢漫溢出一片灰暗來。
......
另一頭。
經過一晚上的修整,江逾白一行人上路了。小隊成員有:江逾白、祝安、吳小六、幾個手腳利落的衙役和幾個熟悉山道的百姓。他們是聽說了官府終于要查失蹤案、自願出來幫忙的,當然官府也給發辛苦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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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安領着手下的人就着地圖布置人手,擡了擡蓑帽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走了過來:“江大俠,你真的要帶着這小子進山去麽?”
是的,江逾白千裏走單騎的計劃破産了。因為吳小六鄭重聲明了那座石頭壘成的地下堡壘裏有很多很多蟲子。吳小六一來認路,二來他苦着臉再三表示,自己被那些蟲子咬慣了,知道哪些該怎麽對付、哪些對付不了該直接跑——
江逾白對他這種熟能生巧的說法表示了贊同,并且實名心疼了一波後同意了。
......怎麽說呢,他進去玩兒的肯定是偷偷潛入那一套。先不說對方的人數,光是對方手上說不定有轟山炮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單挑根本就不現實。
吳小六身手靈巧、為人也機靈,江逾白帶着他應是利大于弊的。
吳小六一心想跟江逾白一起,見祝安又來壞事,而江逾白秉持着擔心未成年的人道主義精神、一如往常地表現出了一絲猶豫之後——
他狠狠給了祝安的膝蓋一腳,冷漠地聽後者倒吸一口涼氣,随後破口大罵。
祝安罵了兩句也覺得,反倒是沒有什麽危險任務的自己最是婆婆媽媽。于是他嘆了口氣,将蓑帽的繩結解開,反手把蓑帽從頭頂摘了下來,遞給江逾白:
“不必還了。祝你們旗開得勝,平安回來。”
大俠為國為民,不惜将自己置身險境,這種例子祝安在畫本子裏聽說得多了。但是入了江湖,祝安才知道,江湖上流傳的大俠固然有,盛名之下其德相符的,實在太少。
祝安悻悻想着,換一個角度來看,他一個人品二流、武功三流、出身五流的江湖小蝦米都開始憂國憂民、四處奔走了,将來也算是一段能挂在嘴邊吹噓的經歷了。
看他咂着嘴、神色複雜的模樣,江逾白忍不住笑出了聲,道:“多謝。那我也送你一份回禮吧。”
他揚手,“叮鈴”一聲,把一個金色的東西扔了出去。祝安一眼看出那是江逾白之前用來懲治自己的鈴铛,見它墜落在半空迎風作響,一時間頭皮發麻,急忙伸手去接。
——鈴铛到手裏,卻發現什麽也沒有發生。
祝安捏起鈴铛,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叮鈴”兩聲連響,還是無事發生。他頓時一愣,苦笑了起來。
祝安:“您可真是......”
江逾白:“那蠱血是有克化低級蠱蟲的效用,在沒有完全融入身體之前,聽見鈴铛響也的确會讓你的頭疼痛難忍——但是現在約莫也該失效了。”
江逾白笑了笑,将蓑帽按到頭上,綢緞似的黑發高束,那雙春水似的雙眸被遮掩在蓑帽下,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江逾白将吳小六抱上馬,自己也一個利落的翻身坐上馬鞍,拉着缰繩抛下一句:
“倒要謝謝兄弟你,沒有讓我費更多功夫。”
白衣飒沓,一騎絕塵。
祝安搖了搖頭,将那枚鈴铛捏在手心裏半天,找不到什麽地方來安置它,只得将它塞進袖子裏,手中展開地圖,和剩餘的人手商量巡路的事兒去了。
......
周琰和斷蒙見識到所謂的密道時,頗有些大開眼界——它居然是條水路。
雨季連綿,地下水也跟着漲潮,卻始終沒有把河道淹沒,留存着舟楫能通過的寬度和高度。想來青衣人中還有擅長計算水利者,如果能為朝廷所用,堪為人才。
......周琰默默唾棄了自己一把,也許是朝廷公務實在太多,人手又嚴重不足,搞得他現在饑不擇食,但又不是什麽人都能往金銮殿上挖。
別的不說,草莽出身想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官員之間的歧視相當嚴重,同是科舉出來的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只能走破格提拔的江湖人。
連周琰自己,因為不曾隐瞞早年流落江湖的事跡,在最初和小皇帝一起初定天下的時候,一舉一動都被人揪着罵粗鄙無文。正是因此,很多會被官員痛罵的政策到最後都被周琰主動包圓了批下去。
看不慣他?那請問罵他的人中有身份地位比他高、或是處理事務比他出色、或是武力值比他高、甚至是那張臉蛋能跟他比肩的人嗎?
沒有。不存在的。淮親王就是這麽招人恨。他是京城一派花團錦簇裏的一株食人花。
這朵食人花一邊坐着船一邊就在心裏合計,一會兒先糾集人手遠遠地看看情況,解決了蠱毒的事再從最近的瓊州駐軍校尉那裏把兵調過來,把這群家夥給摁死——
“也不知道春無賴趕不趕得過來。”周琰提着燈,在一片昏暗裏微微皺了眉。
一片靜默。
半晌,斷蒙問道:“王爺,咱們要不再等等?”
“等不了了。”周琰深深吐出一口氣說,“趙長厥提到過,他們有意在泷水河堤兩旁的山崖附近尋找什麽東西。根據縣志記載,那一片山崖原本是建了大堤後多年才漸漸沒入水裏的......”
今日陰雨連綿,水位上升,河堤本就岌岌可危。如果泷水大堤出了什麽事,下游十幾個縣都要再遭一次災。
斷蒙聽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說話,堅定而規律地搖着槳。
兩人不知漂泊了多久,小舟穿過了從岩石間鑿開的狹窄通道,水聲咕嚕一響,幾個小漩渦擦着船身過去,船身微微晃動。
周琰站起來,将燈舉得更高了一些:發現這是一條寬整的地下河道,也不知是哪年修建的,黝黑的石壁上烏藻覆蓋,有水滴順着縫隙輕輕滴落下來,砸在了周琰的頭頂。
周琰耳朵一動,将視線轉移到前方。他将燈舉到面前吹滅了它,只見那一望沒有盡頭的水道裏,突然亮起了一點渺小的燈光——
斷蒙手中搖槳的動作未停,低聲問道:“王爺?”
周琰低聲道:“悄悄地,我們跟上去。”
斷蒙點頭。
前有那條小船的速度似乎比他們還要慢。遠遠看去也坐着兩個人,可搖槳的那個小胳膊小腿,看着居然還是個小孩子。
斷蒙心中生疑,待他們悄悄湊近了,前方的對話聲也順着深邃的河道傳了過來:
“要不還是我來吧。”
“別了江大哥,讓你劃槳,我們再過一天一夜也進不去。就讓我來吧,我從小幹這個幹到大的。”
“行吧。餓了的話咱們就休息休息,包裹裏有水和幹糧。”
“好。”
“......”聽完了一耳朵的對話,斷蒙的神色忽然微妙了起來。轉頭去看周琰,他果然也是撫着額頭一言難盡的模樣。
......他就知道,他師父肯定會來趟渾水。
可是帶着個孩子是怎麽回事?還随身帶着幹糧和水?他師父是領着人來郊游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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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咕了一下。晚上十一點半還有一更。大家等不了可以明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