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抱抱好嗎?
微塵在卧室的空氣裏浮動,陽光從窗隙間漏下來。
婚紗照被抽出相框,卷成一摞,遺棄在地上。
書架上躺着一只手機,正在通話的外擴音,源源不絕地放出中年男人的怒罵。
“安分了沒幾年你又開始搞幺蛾子?”
“養你這麽大你什麽用處都沒有,好不容易嫁了人又鬧離婚,難怪別人看不起你!”
“我警告你,時笛,你要是敢去跟傅總提離婚,時家絕對不會再管你!”
時笛盤腿坐在地上,柔軟的水洗牛仔布料包裹着兩條纖瘦長腿,她從一堆雜物裏抽出一本藍絨外殼、金邊包裹的證件。
指節上戴着的峨眉刀轉了兩圈,鋒利的刀刃“啪”一聲合攏,時笛撩起眼皮,露出形狀好看的琥珀色狐貍眼,盯着書架上的手機。
纖腰微擰,時笛站起身,慢悠悠走到書架前,指尖在屏幕上輕點。
聒噪的聲音立刻被挂斷的電話阻攔,餘音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電話那端的人想必要氣死了,一向唯唯諾諾不起眼的女兒,竟然敢挂他電話了。
時笛沒什麽情緒地笑笑,倚在書架上,翻開手上的藍絨證件,仔細端詳。
A大,建築設計專業,本科學士畢業證。時笛微微出神,蔥白的指尖撫觸着證件右下角校長的親筆簽名。
A大是華國頂尖學府,建築設計專業更是A大的知名專業,這樣一張畢業證背後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當初考學畢業也全都是時笛自己的努力,上面貼的畢業照青春靓麗,眉如遠岱,唇若含朱,皮膚白得通透無瑕。
可是時笛卻想不起來,是從什麽時候起,這張象征着自己一部分個人價值的畢業證,竟然被塞在櫃子底部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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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如今的相貌也越來越暗淡,若不是身材和五官還和之前一模一樣,她對着鏡子都認不出來自己。
家庭關系破裂,社會關系網基本為零,唯一“值錢”的就是這個傅翎妻子的身份,可時笛卻決定離婚。
時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幽深,若不是她無意間得知了自己活在一本小說裏,她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就在昨天,時笛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大量的畫面。
在這些畫面中,有些是時笛熟悉的,是她過往的經歷,有些是時笛沒見過的,像是未來。
畫面褪去之後,時笛才終于明白,原來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海王争霸小說。
小說中的女主角身世凄慘,卻自帶福運,不僅從小倍受疼寵,還連帶着親生母親也過上了豪門貴婦的好日子。
這本書的前半段是描述女主角打臉女配,在女配的襯托下越過越好,不停地攻略男角色。
後半段則是描述女主角在數個優質青年的追求中,斟酌挑選,只為釣到最大最肥的那條魚。
這個海王女主,就是時笛的父親時彥秋收養的義女,時笛名義上的妹妹,時安沁。
時安沁母親宋華娟,是在時笛的母親病逝僅僅一個月後,就嫁給了時彥秋。
而她時笛,就是那個被打臉的草包女配。
不僅如此,在未來不久,時安沁時機成熟後,将會成為萬人追捧的存在,她略施小計就把時笛趕出傅家,開始攻略時笛的丈夫傅翎。
時笛被趕走之後,時家就當沒有她這個女兒一般不聞不問,時笛和母親得了一樣的病,只能做苦工為生,最後在街頭病發,孤零零地慘死。
時笛的結局就只到這裏,之後的人物表裏已經沒有了時笛的名字,所以後面的劇情時笛看不到。
時安沁當時已經完全攻略了其餘的男角色,至于最後她攻略傅翎有沒有成功,時笛并不清楚。
看完這本“書”後,時笛總算明白,為什麽她活了這麽多年,總覺得身邊的人都有病,非得一個個瘋了一樣往時安沁身上撲。
她不打算再跟這群有病的人混在一起,時安沁對她做的那些事,她也會加倍奉還。
現在回憶起以前的人生,連時笛自己都覺得可笑。現在她意識覺醒了,就必然會活出另外的模樣。
時笛收起手機,把地上堆積的雜物分類丢進垃圾桶,拿起文件袋轉身出門。
文件袋裏是時笛出錢加急請律師連夜制定出來的離婚協議。
她一分鐘都不想多耽誤,離婚協議制定出來後,時笛第一時間便發給了傅翎,并且在微信上征得了他的同意。
就像當初結婚時傅翎無所謂一樣,對于妻子突然提出的離婚要求,傅翎似乎同樣無所謂。
收拾出必要證件,打印出協議,時笛便去公司找傅翎。
來接時笛的是傅翎的助手兼司機,名叫程伍,婚後的這兩年,時笛跟程伍打的交道比跟傅翎的接觸還要多。
程伍應該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隐約察覺一些苗頭,在路上便不斷地從鏡子裏瞟着時笛的臉。
前面堵車,程伍卻像是松了一口氣,指尖在方向盤上彈動着,讨好地笑着搭話:“時姐,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傅總公司吧。”
說完程伍話音一頓,像是咬了舌頭。他暗暗錘了錘方向盤,責怪自己嘴笨,明知這對夫妻情緣淡薄,還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程伍咳了一聲,找補道:“今天傅總狀态特別差,尤其淩晨……總裁室的燈亮了一宿,這得多忙啊,時姐您得多去照顧着點。”
時笛沒說話,她沒什麽好照顧的,只是去讓傅翎簽個字就走。
但程伍提起傅翎,還是多少讓時笛有些難受。
她對傅翎,即便短暫,但初見時純粹的心動也不是沒有過,只不過全都被這冷冰冰的名存實亡的兩年給埋沒了。
對于傅翎來說,她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傅翎需要一個身份低微的妻子,只不過是在長長的備選名單裏面随手挑到她罷了。
他們離婚是對誰都只有好處的。
更何況,想到書中時安沁還把傅翎當成一塊大肥肉觊觎着,時笛就覺得膈應。
時笛不想接程伍的話,低頭掏出手機假裝忙碌,卻習慣性地點進了新下載的一個養崽游戲。
程伍在鏡子中瞥到,噗的笑出聲:“時姐,我發現您一直喜歡玩這種小孩兒的游戲。”
時笛扯了扯唇角,無奈。
程伍說得沒錯,這麽多年,她完全作為時安沁的工具人活着,連喜怒哀樂都被控制,唯一還保留的興趣就是這種幼稚的養崽游戲。
只不過,市面上的養崽游戲她都玩遍了,也找不到完全合心意的。
她現在玩的這個,是自己設計并出錢請人制作的,卻還是不滿足地覺得,美工畫的Q版小人沒有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玩了一陣子,時笛終究覺得無聊,放下手機。
這時車身微微一震,傅氏到了。
時笛走進公司,乘電梯上樓,直達傅翎辦公室門外。
他果然很忙碌,時笛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了兩個小時,刷着那個養崽游戲,才終于等到傅翎的辦公室空下來。
她走進去,把離婚協議攤在傅翎辦公桌上。
傅翎沒有看她,握起玻璃杯喝水。
方才一通忙碌,他袖口和領口的扣子都解開了兩粒,露出肌肉線條流暢有力的小臂和喉結。
深烏的眉眼低垂着瞥那份協議,喉結滾動,噠的一聲,傅翎把玻璃杯放回了桌面上。
時笛介紹道:“沒有更改,就是之前微信上你看過的pdf文檔原封不動打印的,你可以直接簽字。”
傅翎扯了一個笑弧,冷冷的:“我只是初步同意,我沒有時間在微信上看詳細條款。”
時笛無言:“……好的。”
果然她的時間跟傅翎的時間價值是不匹配的。
傅翎說完,翻了翻協議,薄薄的幾張紙,他翻得卻并不是很認真。
看到末尾,傅翎終于擡眸看了時笛一眼,他面容冷酷,帶着幾分天生的高高在上,卻第一次在時笛面前流露了些微遲疑的神色。
他像是想要詢問什麽,唇瓣動了動,但最終沒有開口。
或許是,“為什麽要離婚?”
時笛等得無聊,猜想着。
但傅翎最終沒問出口,他重新低頭,拿起筆正要簽字,突然一只手緊緊摁住胸口。
時笛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傅翎的手背青筋凸顯,緊緊攥着心髒。時笛吓了一跳,連忙跑過去。
“喂,你怎麽樣?”時笛扶着傅翎的手臂,皺眉。
雖然他們夫妻關系名存實亡,但傅翎的身體健康報告還是會定時送到傅家給她過目,時笛知道傅翎身體其它指标都十分強健,唯獨心髒幾次檢查都有問題,醫生說是勞累所致。
程伍說,傅翎昨晚熬了通宵,難道是急性病發?
傅翎似乎失去了意識,整個人靠在時笛的身上,雙目緊閉。
他很重,時笛姿勢不好,吃力地撐着他,伸手艱難地去摸手機。
手機屏幕沒鎖,游戲還沒退後臺,時笛不知碰到哪裏,靠在她身上的男人突然動了一下。
傅翎坐直了身子,轉頭看着時笛。
那雙淩厲優美、充滿霸總氣息的雙眸之中,此刻竟然盛着純然迷惘的神色,這是根本不應該屬于傅氏掌權人的情緒。
傅翎深黑的眸子濕潤潤的,像是伸着舌頭的大狗勾。
時笛呼吸一窒,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她顧不得那麽多,問傅翎:“你沒事了?還疼嗎?你等等,我現在打120。”
傅翎一點反應也沒有,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
時笛抿抿唇,再次試圖拿手機打急救電話,傅翎卻伸出手,擋住了她的動作。
傅翎的手長得極好看,五指瘦長筆直,骨節突起均勻,手背瘦薄,連手都生得這般薄情。
他肌膚溫涼,搭在時笛的手上,陌生而悸動的觸感。
黑亮的雙眸緊緊盯着時笛,好似這個蒼穹底下只看得見時笛一個人。
傅翎唇瓣微紅,方才一瞬間蒼白的臉色漸漸恢複了點血氣。
他輕輕開口,語氣像是怕被人拒絕似的小心。
“抱抱好嗎?”
……
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時笛反應過來,瞪大眼:“你有病啊?”
話出口,時笛才想起來,傅翎方才确實是在發病。
可是心髒病會引發神經病嗎??
時笛揮開他的手,習慣性地抓起手機,低頭卻看見,屏幕上那個養崽游戲裏的Q版小人,不知何時換了個樣貌。
小人兒穿着一身西裝,仔細一看,跟現實中傅翎身上穿的西裝一模一樣。
他留着精心修理的黑發,大眼睛濕潤潤的黑不溜秋,胖嘟嘟的兩腮上有亮晶晶的粉色,小嘴抿着,癡癡盯着屏幕外的人。
兩只小短手向旁邊張開,明明是示弱的姿勢,他的站姿卻還執拗地帶着些許霸氣,像個驕矜的小動物。
除了氣質跟傅翎不一樣,這個Q版小人光看外貌,活脫脫就是縮小版的傅翎,就連打扮都一模一樣,仿佛現實照進游戲。
小人頭頂,彈出一個對話框氣泡。
裏面有四個字。
——抱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