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之七十六
蘇承祖是在長輩的看重下長大的, 他的父母傾盡全力培養他, 從小就是上最好的學校, 參加各種課外補習班,偶爾聽說同學家裏有哥哥姐姐的,總會用到一些哥哥姐姐用剩下的東西,但在蘇家, 他的物品永遠是新的,反倒有時候他用剩的,才會分給他姐姐。
蘇承祖也是在比較中長大的,即使他得到了最充足的教育資源, 參加了那麽多補習班,仍然比不上他那個上着普通學校、沒有任何補習班可去的姐姐。長輩們總愛說,“你姐姐辦得到, 你肯定也可以。”那麽理所當然……但他的姐姐實在太優秀了, 他很努力很努力, 才能摸到邊邊角。
雖然祖父祖母對他期望很大,父母也很偏愛他,但生活在這種環境裏, 蘇承祖卻極其厭惡家庭。他恨他們一邊排斥姐姐, 一邊又要求他像姐姐一樣。
尤其是祖母, 每每和他說起話, 都會一臉厭惡地提到蘇陽, 覺得她孤僻、古怪, 不像個正常的女孩子那般可愛順從, 然後誇獎蘇承祖。背地裏,他們大人談話的時候,她又喜歡說蘇陽,“聰明是挺聰明的,可惜不是男孩。”
什麽叫“可惜不是男孩”?如果她是男孩,那他就沒有存在價值了?蘇承祖讨厭他的姐姐,永遠阻擋在他的前方,讓他除了看到她的背影,其他什麽也看不到。
但……他又是崇拜姐姐的,憧憬她、仰慕她,只要她能回頭看看自己,那麽,那些許讨厭,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蘇陽快要初中畢業的時候,長輩們商談她的出路,祖母就是那種“女孩子不需要很高的學歷,家裏出點錢讓她念個中專足夠了”的态度。祖父、父親都沒意見,只有母親猶豫了一下,不過最後也同意了。
當然,蘇陽沒按他們想的去考中專,她報了離家很遠的高中,中考全省第一,得到了獎學金,甚至還讓老師來家裏為她說話、記者采訪他們家,弄得長輩們為了面子好看,幹笑着同意她的升學。
蘇承祖知道家裏不怎麽給蘇陽錢,也知道蘇陽總有辦法在外面搞到錢,她是真的很厲害,沒有家庭拖她後腿,她只會過得更好。而蘇承祖,沒有家庭的支持,是活不下去的。
她在家裏的私物很少,只有一些用到極致的學習用品、日常替換的四季衣物、校服,然後……沒了。蘇承祖去過女同學家,女同學的房間裏總是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擺件、可愛的玩偶,牆上貼着自己的大頭貼,也有精致的小首飾,這些蘇陽都沒有。
母親給他買東西的時候,會想到要給姐姐買一份,不過被祖母知道特地給姐姐買些什麽,就會罵姐姐是賠錢貨,亂花家裏的錢。
他是沒被長輩打罵過的,只見過祖父母怒罵、毆打蘇陽,但蘇陽的語調從不曾改變過,平和、冷靜,不過快也不過慢,被打的時候護着頭,不閃躲不反抗。事後自己該幹嘛還是幹嘛,不因長輩的态度而動搖。
——真的很厲害,太厲害了,姐姐完全掌控着自己。
——蘇承祖卻活得像個提線木偶。
有問題的不是姐姐,是他、是他們家的其他人,然而父母卻覺得蘇陽有毛病,還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後續結果也沒看出點什麽,祖母抱怨她去看心理醫生浪費錢,被人家知道了對他們家名聲也不好,養出個腦子有病的女兒,父母便也不再帶她去了。
父親說祖母年輕時吃過很多苦,所以對女孩子會比較嚴厲,其實是為她好。但蘇承祖覺得,只是祖母心理變态,想要折騰人罷了。如果将人的心找個比喻,那祖母的心,就是燒壞了的陶器,在制作過程中,被各種各樣的人事物扭曲了起來,最後燒制成了畸形的樣子,滿是漏洞,盛不了多少東西,又無比脆弱。她想要将姐姐變成和她一樣的形态。
姐姐的心卻是鋼鐵,千錘百煉,哪怕被破陶罐子猛烈碰撞了,也紋絲不動。
冰冷、堅硬、鋒利。
蘇陽上了高中,父母沒有去送,她一個人拖着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便走了,很少回家。當蘇承祖知道她的房間要被改造成書房時,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那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姐姐,是不是會生氣?是不是會流露悲傷?會不會覺得家中再也沒了自己的位置,最親的家人對她冷漠至此,她……會不會變得脆弱?
可是沒有……蘇陽高二暑假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房間沒了,當天就走人,待在家裏的時間連五分鐘都沒有。
她不和祖父母或父母吵架,不向長輩表達不滿,她也沒有任何悲傷、失望,更沒有脆弱。倒是母親追着她出去,想要挽留她,試圖解釋為什麽改造她的房間。
蘇承祖悄悄跟着出去,他看着冷漠的姐姐淡定地安撫母親,表示自己有地方住,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對待家人的态度就是這樣,疏離、平靜。蘇承祖的記憶中,就沒有姐姐特別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哪怕他故意給她搗亂,做了壞事讓她頂鍋,她也不會表現得多憤怒。
蘇承祖對姐姐無比嫉妒,又對姐姐無比崇拜。他多次想過,如果不是家裏那種畸形的重男輕女,他們應該會成為關系很好的姐弟,像他同學家那樣,雖有争執,卻互為依靠。他的一個朋友就是如此,小時候被高年級的欺負了,朋友姐姐就會舉着掃把幫他打架、出氣,長大後朋友姐姐被人欺負了,朋友也會為姐姐出頭……蘇承祖很羨慕那樣的姐弟關系。
然而他自己的姐姐……蘇陽,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龍?翔龍!?”阿方爾德的呼喊喚回了蘇承祖的注意力,“你發什麽呆!?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蘇承祖滿不在乎地挖了挖耳朵,道:“沒,你再說一遍。”
阿方爾德頭疼他的态度,卻拿他沒辦法,只得重新問一遍:“今早和你對抗的是帝國新封的那個魔法師茵蒂克絲·馮侖吧,你們打得有夠誇張的,半個林爾平原都毀了,下次再對上,你有把握戰勝她嗎?”
“沒有。”蘇承祖興奮道:“大概五五分吧!”
阿方爾德古怪地看着他,“你高興些什麽?遇到這種攔路虎,有什麽好興奮的?”他都快頭疼死了,本以為帝國不管派誰來,結果不會改變,誰知道突然來了個這麽強的讨伐者呢?如果翔龍戰敗了,平民的悲願将再得不到實現,又會繼續被貴族統治、壓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開始自己夢寐以求的改革,絕對不能就此停止!
蘇承祖哼笑半天,道:“你不懂。”他沒再解釋,阿方爾德不明白,在蘇承祖心中永遠難以企及的人,如今和他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這是多麽令人高興的事情!他終于站到了和姐姐一樣的高度!和姐姐一樣強!讓她沒辦法再無視自己!
阿方爾德自知翔龍有時候的腦回路常人無法理解,他多少有些習慣了,比起指望翔龍正經辦事,還不如自己思考對策。
“萬幸夏多布裏昂·馮侖尚在我們手中,他畢竟是茵蒂克絲·馮侖的父親,應該能起到牽制效果……”
蘇承祖突然擡頭看向他,“你說什麽?那個夏什麽的,是姐、茵蒂克絲的父親?親生的嗎?”
“親生的!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夏多布裏昂有四個子女,長子夏布羅爾、次子夏布裏埃;長女茵蒂克絲,次女古妮薇爾。他的長女就是新封的帝國第一大魔法師,你都和她交過手了!”
帝國的家庭都是将兒子女兒分開排行的,蘇承祖家那邊則是混着排,他聽着很不習慣,不過好歹明白,自己的姐姐到了這個世界,依舊是“長女”這件事。
蘇承祖對馮侖家産生了好奇心,他們家是怎麽對待蘇陽的呢?說不定和自己家**不離十吧,畢竟帝國的女性,是沒資格繼承家業的,重男輕女的程度恐怕更甚。想起自己老婆裏面有貴族小姐,看她受到過什麽教育,就知道大多數貴族之家怎麽養女兒了。
雖說和姐姐不親近,但蘇承祖很确定,蘇陽絕對無法接受貴族家庭對女兒的教育方式,他能想象得出,蘇陽是如何對待這個世界的家人,肯定不會和她前世有任何差別,說不定會更冷漠。
對了,她自己都能單獨統領一個軍團了,估計是早就從馮侖家獨立出來了吧!
蘇承祖這邊思考着關于蘇陽的各種事,阿方爾德那邊已經敲定,要将夏多布裏昂當成人質,逼茵蒂克絲束手就擒。如果對方強撐着家族榮譽不肯投降,殺了夏多布裏昂,想必也能讓她心神大亂,增加翔龍的贏面。
阿方爾德将自己的計劃和蘇承祖一說,就準備去找夏多布裏昂下最後通告,他要是肯降服,并去說服女兒加入自己這邊,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要是不肯,那就等死吧。這幾個月來,阿方爾德耐心用盡,已經不打算再留着他了。
蘇承祖不屑地笑道:“你想利用那個夏什麽的命,擾亂茵蒂克絲的心神,根本沒有實現可能。他算個什麽東西,能影響到茵蒂克絲?”
阿方爾德瞪着他,“你是哪邊的人啊?”這話說得可有夠奇怪的,“他們總歸是父女,不可能毫無影響的吧!”
“随便你,想試就試好了。反正茵蒂克絲壓根沒有親情這種東西,在她眼裏,這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沒有差別。”
“你和她交過一次手,便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