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傾城劫
第二天白鏡被助理的電話吵醒,迷迷糊糊地接起來,便聽到對方激動的喊聲,“白總,好消息!秦非被董事們踢出董事會了!”
整個天娛都知道新老板白鏡接掌公司後和華爍鬥得你死我活,幾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天娛的員工和旗下明星只道是過于激進的商業競争,也沒聯想太多,反正幾次争鬥下來都是己方大獲全勝,名利雙收,他們樂得高興,便和新老板統一戰線一致“抗敵”。總之天娛在白鏡的領導下如虎添翼,口碑和業績比起穆楓在的時候更上一層樓,如今鬥了半年終于鬥倒了對方的一把手,助理當然十分激動,“而且董事們同意了我們的合約!秦非走,華爍和天娛聯合控股,董事會超半數投票通過了!”
小助理是真佩服白鏡,這男人當演員的時候低調內斂,管起公司來卻是鋒芒畢露,每個決策既險又狠,卻總能劍走偏鋒大獲成功,現在提起天娛很少人能再想到前董事長穆楓了,反倒是對這個新老大白鏡記憶深刻。
白鏡聞言立刻坐起身,那張半年多都不茍言笑的臉上總算溢出一絲淺笑來,“很好,備幾份大禮好好謝謝劉董他們。”
“曉得!”助理高高興興地應下來辦事去了。
白鏡坐在床上呆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堆着十多張秦非照片的桌子邊兒,伸手把那些照片一張張拿起來,然後慢條斯理地撕成了一條條,轉手丢盡了旁邊的垃圾桶。
“鈴鈴鈴。”
白鏡瞥眼看了下手機,忽然冷冷一笑,心情愉悅地接起電話,“秦佬,別來無恙。”
“白鏡你這個賤人!竟然聯合劉亞男那幫人一起整我,你活得不耐煩了!”
白鏡擡手把碎發別到耳後,走到窗邊慢悠悠拉開窗簾,“秦佬別這麽大火氣,一大把年紀了,別不小心厥過去了。”
“臭婊子,你給我等着!想搞垮我?!找死吧你!”
“好啊,我等着,倒是秦佬您,可別讓我太失望。”
那邊忽然一聲冷笑,聽起來極其詭異,“看來你是真的忘了,當了幾天老板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了?我告訴你白鏡,你就是個被穆楓玩兒剩下了丢給我的男妓而已,怎麽,你是想報那天晚上的仇?哈!我真是後悔那天怎麽沒玩兒殘你!”
白鏡的臉色驀然一白,握着電話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白鏡你給我等着!我會讓全中國的人都看看,什麽狗屁白總,根本就是個撅着屁股求人幹的的賤貨、騷貨!”
秦非沒等白鏡說什麽便立刻挂了電話,事實上白鏡就那麽僵硬地站了好半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刺眼的日光,過了很久才機械地、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擡手用力按了按手腕間深刻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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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楓從聽到秦非說那些羞辱的話開始就恨不得沖到那個老混蛋面前狠揍他一頓,可後來白鏡的表情讓他感到害怕,男人像是虛空了似的,整個人都木愣了。他想到十多年前那個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想到那人眼中絕望的死氣,心裏忽然覺得有些慌,有種不安的預感驀然襲上來。
白鏡站在原地靜默了很久,然後僵着腳步緩慢地走下樓,漸漸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像是想要找到什麽支撐似的,最後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一樓的放映廳,他急切地在一大堆層層疊疊的影碟裏翻出來一張老舊的碟片,然後又愣愣盯着那個封面看了很久,細瘦的手指顫抖着摸了摸上面的名字。
——《傾城劫》,那個曾經讓少年白鏡絕望的眼睛重新亮起來的電影,穆楓記得很清楚,白鏡笑得最多的時候,便是在演這部戲的時候,那時候少年穿着戲服的模樣他還記得異常深刻,明明探過那麽多次的班,看過那麽多定妝後漂亮的美人,唯有那個樣子的白鏡卻給了他異常震撼的觸動:俊逸漂亮的少年将軍,脆弱又堅強的複雜眼睛,像是深泉一樣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第一次見到那樣子的白鏡時,甚至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像是被蠱惑了,下意識把那纖瘦的少年抱進了懷裏。懷裏的身體驀然僵硬,而後細微地抖動,穆楓猛地回過神來,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反應過來有些尴尬地松開手。
“穆總,我這個樣子,你喜歡嗎?”當時的白鏡這麽問他,滿眼的期待。
自己回答了什麽?穆楓記不起來了,他唯一清晰的便是那個裝扮,明明蠱惑心神,卻又讓他隐隐厭惡。
穆楓看着白鏡呆立的身影,隐約又想到電影裏那個白衣飄然的少年和後來那個玄甲披肩的俊美将軍。白靖衣,他還記得那人在戲裏的名字,白靖衣,是和那身戲服一樣讓他很不舒服的名字。不過那個電影是他給白鏡的道歉禮,不管他再怎麽不喜歡,他還是一切順着那人的意思,直到電影上映都滿足了那人的所有要求。只是,影片下映後,他開始遠離白鏡,或者說,是刻意地遠離那個讓他覺得分外難受的模樣。
穆楓茫然地回過神,看到白鏡把影碟拿出來放進了播放器,之後仍是愣愣站着,眼睛看着電視熒屏,瞳孔卻像是沒有焦距似的空洞無神。
畫面裏漸漸映出一個帝王模樣的男人,那人走近一個少年,低頭看了看他,忽然勾起他的下巴笑道,“這次的貢品真不錯,只不過,好像有點眼熟。”
少年憤恨地擡起臉,毫不客氣地朝男人吐出一口唾沫,卻被對方輕巧地避過。男人不怒反笑,将那少年抱起來鎖在懷裏,不懷好意地調笑道,“不小心讓你逃了,可真是讓朕好找,沒想到倒是自投羅網,怎麽,白将軍也很想朕麽?”
“你放開我,畜生!我一定會殺了你!”
“哼,那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不過,殺了朕之前,還是先成為朕的人吧,小美人兒~”
熒幕裏的少年如同璞玉一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讓人舍不得讓他疼,舍不得讓他難過。那男人也一樣,甚至比每一個看着這熒幕的人都要珍惜他,愛護他,寵溺他。一年又一年過去,他逗他開心,任他打罵,把那些罵聲順耳略過,把他的踢打都鎖在懷裏。
那人說,“靖衣,你其實已經愛上我了,對不對?”
“你、你胡說!”少年驚懼地瞪着他,用力掙脫他的懷抱。
男人卻仍是抱緊了他,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靖衣,你聽着,我欠你的已經沒法還給你了,但我能給你的,我都會毫無保留地給你。你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別恨我了,好不好?”
“……”
“在宮裏悶壞了吧?”男人抱着他轉了個圈,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你以前也是個将領,怎麽樣,想不想再親自帶兵?”
少年震驚地看着他,難以置信,“你……你要讓我帶兵?”
“我說了,我能給你的,都會給你,”男人擡頭吻了下他溫軟的嘴唇,又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省得你在宮裏呆煩了,我還挺喜歡你以前披盔戴甲的模樣。”見少年驚得大大的眼睛,男人忍不住擡頭又親了他一下,笑道,“對了,我讓兵甲庫的人給你打了一把長槍,還給你抓了一匹烈馬,明天都去試試吧。”
“……”少年愣愣看着他,過了很久忽然垂頭擋住自己的臉,身子都微微抖起來。
“我……我不會感激你的,”雖然是這麽說着,語氣卻有些控制不住地發顫,“沈漠風,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你不要再在我身上費神了。”
“哼,”男人哼笑一聲,不甚在意地又把人抱下來,翻身壓到他身上,低頭咬他鼻尖,“就會嘴硬。”
“我沒……唔,唔,你放……放開我……”
低低的抗拒聲漸漸減弱,随着身上人起伏愛惜的動作逐漸變成急促的喘息,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低頭吻着他的眉間柔聲哄他,“乖,叫我名字聽聽。”
“不、不要……你住手……”
“叫我名字我就不折騰你,”男人壞笑着,逗弄着懷裏情動戰栗的身體,“否則你明日別想下榻了。”
“你……”少年羞怒地看着他,可黑潤的眸子對上男人溫柔的瞳孔時微微顫了顫,過了很久,似是不情願地側過頭,低啞的嗓音微弱地低低叫了一聲。
“風……”
男人眼神閃了閃,而後笑着抱住他,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哄道,“真乖~”
穆楓跟着白鏡一起,站在大屏幕前靜靜看着那些陳舊的畫面一一晃過,他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那個男人眼裏的深情,竟覺得胸腔處翻湧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已經沒有心髒了,竟還是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一跳一跳的,跳得他忽然間心如刀割。
直到最後電影播完,白鏡都一動不動地站着,穆楓擔心地走近了幾步,忍不住伸手虛握住他冰涼的手指。過了很久,白鏡慢慢擡起手上的戒指,看着那陽光下亮眼的紅寶石,喃喃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在恨我?”他呆了一呆,啞着聲音又問了一句,“楓,你還恨我嗎?”
恨?穆楓愣了愣。
為什麽恨你?
穆楓沒聽明白,白鏡卻又接着說,“不過,無所謂了,都快結束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包裹住戴着戒指的手指,“我欠你一輩子,你也欠我一輩子,我們扯平了。所以……你也不要再恨了,好麽?”
穆楓茫然地聽着,不知道怎麽的,他明明聽不懂,心裏竟覺得分外難過。
他忽然隐約想起來,很久以前白鏡似乎也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那時候《傾城劫》快殺青了,最後的重頭戲就是白鏡扮演的複仇将軍白靖衣舉兵攻占皇都,親手殺死了帝君沈漠風,那出戲拍完白鏡很久都走不出來,整個人郁郁沉沉的,穆楓怕他又想不開自殺了,頭一回起了好心去看他。那時候白鏡在黑漆漆的屋子裏看着穆楓的眼睛,輕聲問他,“穆總,您覺得,沈漠風他……恨我嗎?”
穆楓只當他太入戲了,将那個“我”字自動翻譯成了“白靖衣”,便回答道,“當然恨了,全心全意相信的愛人,寵了他一輩子,最後聯合敵軍背叛他,又親手殺了他,怎麽能不恨?”
白鏡呆愣愣看他,喃喃問,“如果……如果您是沈漠風,您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穆楓對他這個“我”字實在是有點兒別扭,不過看他精神恍惚也不忍心糾正,便繼續說道,“不,我要讓他活着。”
“……活着?”
“對,活着,生不如死的滋味才是最好的報複,”穆楓想着戲本裏沈漠風最後說的那句詛咒,認真地回答,“他最後說,白靖衣你不得好死,其實更想說,你不得好活吧。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活着才能痛苦一輩子。”
“不得……好活?”白鏡喃喃念着,忽然神經質似的低低笑起來,“呵,呵呵……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原來是因為這樣……”
“哎,你別這個樣子,戲演完了就結束了,別太入戲了,”穆楓安撫地說着,很是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白靖衣,不是你,你是白鏡,知不知道?”
“白鏡……對,白鏡,我是白鏡,不是白靖衣了……”他怔了好一會兒,空洞的瞳孔漸漸恢複了神采,他慢慢擡起頭,目光描摹着穆楓的輪廓很久很久,最後終于慢慢笑了起來。
“穆總,我會一直跟着你的。”白鏡輕聲說着,擡手輕輕按住穆楓垂在身側的手掌。
“這一輩子,我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