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的朋友很可愛。”
夜晚的街道上路燈明亮,兩人并肩緩行。
付安陽糾正,“現在也是你的朋友。”
沈聞敘不置可否,微揚起臉看向遠處,呼出白色的熱汽,毫無預兆地說,“下周我不能來學校了。”
付安陽身體一僵,猛地頓住腳步。
還以為他說的“出來走走”真的只是散個步,沒想到居然是為了告別。
要去哪裏,要去多久。什麽時候回來。
為什麽……走?
太多想知道的同時上湧,堵在心頭哽住喉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聞敘沒聽到應答,回頭就看見他那副“正在進行複雜心理活動”的表情,忍不住笑,“你在想什麽啊。”
“許教授實驗室那邊有新藥,我打算去試試。”
車燈飛馳。他傾身握住小傻子的手,語氣如常,“大概要一周?不會很久。”
付安陽這才察覺自己反應過度,有點難為情。卻也沒掙開,乖乖被牽到馬路裏側,小聲嘀咕,“早說啊。”
他知道沈聞敘因為之前某次受傷的經歷,身體的信息素調節功能出了些問題,一直在想辦法治療。一周的話……正好是最後一次面試那天吧。
他有個未能說出口的邀請,原本還在猶豫。
如果這次能敲定工作,對他而言很有紀念意義,就想着……如果能一起去好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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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不必再提了。身體健康更要緊,“那我能去看你嗎?”
“大概不行。”
封閉的私人實驗室進出程序繁瑣,也不是什麽有趣的地方。
更何況,沈聞敘不太希望自己被關在營養艙裏輸入各種溶劑的畫面被他看到,“在學校等我吧?最多一周,很快的。有空也可以打電話。”
付安陽說“哦那好吧”,悶悶不樂。
“你這樣顯得很舍不得我。”
沈聞敘有意逗他。本以為會被傲嬌地否認,卻不料他忽地擡頭,言之鑿鑿,“不行嗎?”
從試鏡回來之後,他變得坦誠了很多。
只是語氣太過正直,仍舊會用這樣純粹澄澈的眼神望過來,看得心思不那麽單純的人心裏很有罪惡感。
沈聞敘剛要說話,被涼飕飕的夜風吹了個寒戰。顫動順着交握的手傳遞給了身邊的人,“冷嗎?那要不回去。”
這時段在路邊攔不到空的出租車,付安陽拿手機叫了一輛,問他回不回公司。
沈聞敘搖頭,“先送你。”
等車來接的一小會兒時間裏,付安陽能明顯感到他的手在變涼。
體溫下降得太快了。這一周裏他都是這種弱不禁風的狀态,臉色蒼白仿佛醫院裏跑出來的在逃重症患者。時常讓人感到不安。
沈聞敘沒有提過自己為了去看運動會比賽,強行推遲信息素紊亂周期的事。這點小小的隐瞞除了讓他在這一周裏弱不禁風以外,還額外導致了奇怪的副作用。
由于腦補過度,付安陽偶爾會露出悲觀的目光,憂心忡忡地問他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不敢告訴大家。
就……也沒那麽嚴重。
被挂念的感覺倒是很不錯。沈聞敘原地站着,任由他為自己拉高圍巾,裏一層外一層地裹好保暖。半張臉都被圍巾擋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目光柔軟地垂落。
付安陽平時不怎麽用圍巾,手法跟捆粽子差不多,越過肩頭在他後頸打了個結,總算不再往下滑了。擡眼間恰好對上那束注視自己的目光,心裏忽地空了一拍。
他既不傻也不盲,當然知道沈聞敘有一張好看的臉。但因為太熟悉了,反而沒那麽強烈的感受,印象裏沈聞敘長得……就是沈聞敘的樣子。
對身邊的人都是這樣,沒有認真地觀察過相貌,因為不是朋友間需要在意的部分。誇關绮綠的時候也是臨時憋詞。
直到這會兒才真切地覺得,原來沈聞敘也有一雙這麽好看的眼睛。夜一般濃重的墨色,眼尾微挑,看得人心癢。
付安陽一時走神,視線一點點下落,劃過他鼻梁的位置,落在他的嘴唇上。
其他地方是長什麽樣來着?
被圍巾遮住了,惱火。
奇怪……看得腦袋有點迷糊。
他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單純了。沈聞敘不動聲色地享受,正在期待接下來還會往怎樣的方向變質,卻見他後退了一步,欲蓋彌彰地望向路邊念念有詞,“車怎麽還沒來。”
“……”
過分清醒的自我管理意識。
沈聞敘嘆了一聲,等他是等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地展開手臂,意圖明顯。
“真麻煩。”
付安陽抱怨了一句,卻還是打開外套,将他拉向自己。
滿懷融融暖意。沈聞敘舒服地嘆了一聲,借着路燈看見他發紅的耳尖。還有羞赧的小聲叨叨,“真是的哪有人在大街上這樣……”
才這樣而已啊。
“晏晏……”
“別跟我說話!”
惡聲惡氣的,一聽就知道是在為心虛掩飾。沈聞敘雙手揉他的臉頰,迫使他擡起頭來,這才發現他整張臉都紅透了,調侃的意味更加明顯,“你剛剛盯着我在想什麽?”
坦誠的好習慣被抛在腦後,付安陽頑強抵賴,“什麽都沒想。”
我不對勁!我想把你圍巾扒下來按在路邊親!
沈聞敘卻似有所覺,拍了拍他的背,隔着圍巾悶聲笑起來。眼看他馬上要惱羞成怒才立刻收斂,抿緊嘴角,笑意仍從眼神中止不住地流露。
“抱歉,太開心了。”
沈聞敘說,“希望司機師傅開慢點來。”
付安陽完全不能茍同,眼巴巴地又盼了兩分鐘才看到等待的車牌,車門一開就立刻把這人甩上去,“麻煩把暖氣調高一點。”
他和司機确認了訂單和目的地,再轉頭看沈聞敘時,這人正慢條斯理地把他胡亂纏在脖子上的圍巾解開。
“現在不是在大街上了。”
還未細想,突然拉近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一觸即分,付安陽卻臉紅更甚,飛快地看了眼司機的反應,還好沒有被發現。
不敢發出奇怪的聲音,只能瞪搗亂的人撒氣。
沈聞敘卻被瞪得心中躁動,仗着他不敢出聲,連連追加好幾個淺吻才肯罷休。
付安陽人都僵硬了,懵在後座上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餘光裏卻看見沈聞敘餍足似的躺下去枕在他腿上,心情頗佳地問司機,“師傅還要多久才到?”
“……”
“嗯您慢點開別着急。”
這就是臉皮厚的好處嗎。
付安陽聽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司機瞎唠嗑,心情逐漸平複中被唠出了興致的司機cue進話題,被迫陪聊。
聊着聊着,不知怎麽變成了他們倆之間的故事專場分享會,司機也聽得津津有味。
沈聞敘很樂意跟陌生人分享他們“命中注定”的緣分。如果不是沒有随身攜帶照片的習慣,付安陽懷疑他甚至會掏出那張不知道複印了多少份的合照,慷慨地送司機大叔一張留作紀念。
“對了。”沈聞敘忽然摸外套,“我手機裏還存了我們倆小時候的合照呢,您要不要看一……”
“你別耽誤師傅開車!”
付安陽死死按住他的手,眼神警告他不要在外頭丢人現眼。
沈聞敘一臉遺憾。
“年輕人嘛感情好,是好事情的呀。”
司機憨厚地笑起來,跟收音頻道裏的同行交流路況,轉去聊別的就顧不上他倆了。
後座兩人便也沒再說話。回家的路上氣氛甚至有幾分溫馨,沈聞敘感到困意,閉上眼睛聽見頭頂有聲音傳來。
“我們從小分開以後,中間幾年裏一直沒有再見過面嗎?”
付安陽指尖繞着他柔滑的發絲,望向車窗外自言自語般小聲說,“會不會有你悄悄回來看我,但我不知道的時候。”
轉換位置帶入自己,很容易聯想到這裏。
沈聞敘卻利落地說,“沒有。”
付安陽:“……你怎麽那麽沉得住氣啊。”
如果知道沈聞敘的地址,他說不定就偷偷跑去找人了。
“不止沒有。我還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讓他們以為我根本不認識你。”
沈聞敘閉着眼,自嘲般笑道,“厲害吧。”
那段時間裏,他學會了很多東西。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有時候覺得自己背信棄義天株地滅,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人無完人。
葉嘉禾半真半假地問過很多次,問他這樣下去,不怕自己變成傳說中的讨厭的大人嗎。
他怕也不怕。怕是因為已經發覺了自己的改變,知道無論如何都會犧牲掉某一部分天真無邪的自己,才算得上“長大”。
不怕是即使再怎麽改變,他也不太擔心迷失自我。因為早已提前把最純粹的真心放在了別處。
那種感覺……不知道要怎麽形容。
好像從離別的那天起,他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付安陽身上。
有一部分的沈聞敘是存活在付安陽身上的。所以只有回來找到他,待在他身邊,才能感到自己變得完整。
沈聞敘睜開眼睛,窗外飛馳而過的光景,意味不明地嘆了句,“又是冬天了。”
“幹嘛忽然像個老年人似的感慨。”
“只是想起你的生日快要到了。”
付安陽說,“也是你的生日啊。”
正打算問今年生日怎麽過,手指撸他頭發時無意間碰到了柔軟的耳垂。撥開發尾的遮擋,右耳廓缺失的部分就很明顯。
付安陽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不經意間改口,“你還沒告訴過我這是怎麽回事。”
大概也是遇到了危險——比之前聽到的那些更危險的情況,才留下來的傷痕吧。
沈聞敘卻從他懷裏坐起身,聲音也變了。
“我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