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喂。你也是最後一棒?”
隔壁賽道傳來不那麽友好的問候。付安陽循聲轉頭,對上秦通挑釁的眼神,“要不要比比?”
付安陽只瞄了他一眼,目光飛快地躍回夏予添身上,敷衍地回答他的廢話,“這不就正在比嗎。”
秦通噎了一下,不甘心地說,“待會兒我一定會贏你。敢不敢賭?如果我能把時間差拉到兩秒以上,你就……”
“快跑啊晏晏!啊啊啊快!沖!!”
“……”
夏予添連喊帶叫地沖過來,比啦啦隊的聲音還大。付安陽沒空聽完隔壁同學的flag,在那标志性的大嗓門響起的同時應聲向前預跑。
平日的默契和練習成果在這短暫的兩秒鐘裏得到完美的體現,兩人幾乎保持同速地完成了接力棒的傳遞。
來自觀衆席的尖叫和吶喊在最後一棒出發時達到了頂峰。
付安陽卻什麽都沒有聽見。
一切背景都消失了,他的眼前只有不斷延伸的跑道,每一次呼吸,每一段節奏都是為了那個無論如何都要抵達的終點。
快!
還可以更快!
最後一段彎道,他從身後激烈的角逐中脫身而出,領先第二名半個身位,一個身位,直到優勢明顯,還在不斷加速。
終點前僅剩百米的沖刺,所有賽道都在這最後關頭拼盡全力,卻只能眼看着他把差距越拉越遠。
直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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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聞敘比誰都積極地起身,為他拍下沖過終點的瞬間,拿手機的手居然在微微顫抖。
“卧槽牛逼啊兄弟!”
賽道上夏予添攬着最後一棒激動地猛搖,“最後一百米跑得太漂亮了!比訓練時跑得好太多了!怎麽着你還是個舞臺體質啊!”
“……”
付安陽被他搖得快要岔氣,奮力掙紮出來,回頭望向觀衆臺,一個班接着一個班目光茫然焦急地尋找。
夏予添嘆了口氣,摁着他肩膀轉到自己班的方向,“那邊兒呢弟弟。”
沈聞敘正趴在看臺最前面的圍欄上朝他揮小彩旗,離得太遠了看不清表情。
應該是在笑吧。
付安陽便也笑起來,擡起胳膊用力揮了揮。
看到了嗎。
我贏了。
**
1500米單人項目是在下午。校運會舉辦期間食堂正常開放,他們午飯就還是一起去食堂吃。
葉嘉禾把自己的項目參加完就先溜了。嚴謹和關绮綠什麽也沒參加,全程在觀衆席吃吃喝喝喊喊加油,除此之外也只對他們的項目很關注。
“我們班到現在也只有4x400米拿了一個第一名。你們倆功不可沒。”關绮綠舉起可樂,“來!預祝我們的付晏晏同學下午1500米取得好成績!”
“等一下啊喂。”夏予添感到不滿,“我下午也還有一個3000米呢好嗎。”
“你就重在參與吧還是。”
“……”
付安陽忍笑,拿手裏的可樂碰了下他的杯子,“也預祝你。”
其實他3000米跑得本來就拉胯,被報上去純屬湊數的。夏予添沒計較這個,反而興致勃勃地說,“诶,今天上午我電光石火間想起件事來!”
“就是剛開學那天,我在講臺的點名冊上看見沈聞敘的名字,不是覺得有點熟麽——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啊。”
他說着還給沈聞敘遞了個眼神,活靈活現地還原心理活動,“就覺得奇怪!怎麽會熟呢這名兒?今天上午終于想起來了!”
“哦。”
大家都沒接茬,付安陽有點不忍心,善良地給他當捧哏,“想起什麽了?”
“想起這名兒我小學時候就聽過!就你剛進田徑隊的時候跟我說的,你忘了?”夏予添眉飛色舞道,“說是你童養夫勸你來參加的!你童養夫阿敘啊!你忘了?!你可親口跟我說的!”
付安陽:“……”
有點傻氣。
夏予添本想炫耀一下,沒想到大家都不為所動,“你們不覺得神奇嗎?”
“果不是沈聞敘,晏晏我倆可能都不會認識了诶。”
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哦~哇。”關绮綠煞有介事地碰了下場,語氣一轉,無辜道,“可我們早就知道了啊。”
嚴謹點頭證實:“漫展的時候就知道了。”
“……”
怎麽這樣!
夏予添蔫頭巴腦地戳着餐盤,“你們太沒勁了。”
沈聞敘笑意款款:“我很榮幸。”
午飯後付安陽說不想回班裏,運動會期間不必按照平時在校的作息嚴格執行,反正待會兒還要過來參加比賽,索性就直接來操場等着。
沈聞敘陪他一起坐在觀衆席休息,看出他的表情不太輕松,上午的好成績帶來的成就感似乎并沒有讓他享受很久。
付安陽在想那聲槍響。
他不太記得以前在田徑隊時的情景,但知道自己大大小小的正式比賽參加過不少,甚至還在作文裏寫過長大要去當運動員之類的夢想。
哪有正經運動員會聽見發令槍響就心慌的。
“累了嗎?”沈聞敘問。
只跑了一圈而已。付安陽搖頭,覺得腦子裏昏昏沉沉像團漿糊,“可能是有點困。”
沈聞敘果斷地拍了拍大腿,“來。”
他表現一如往常,好像完全沒把昨晚的對話放在心上。付安陽想自己這時要是扭扭捏捏,反而顯得心裏有鬼。
操場離教室隔着兩棟樓的距離,跑來跑去的确嫌麻煩。但膝枕是不是有點過了,正常兄弟應該不幹過這個。
稍微猶豫,又看見沈聞敘二度拍大腿:“別客氣。”
“……”
就很坦蕩蕩。
我也不能輸!
付安陽脫掉運動服外套丢到他腿上,口是心非地躺了下去,“就睡十分鐘。”
“放心。”
沈聞敘擡手撫上他的發頂,有意壓低的聲音帶着催眠般的魔力。
“我會叫醒你的。”
**
付安陽不懂自己夢到了什麽。夢裏只有兩個模糊的影子在不停地追逐,時近時遠,偶爾距離拉得太開時彼此會停下來等一等。
他盯着兩個小人看了一中午也沒看出個門道。不得不醒來時,察覺臉頰下的外套有一小片濡濕。
反應了兩秒,驚了。
雖然機智地用外套隔了一層沒有弄髒沈聞敘的褲子,但睡着的時候在人家腿上流口水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付安陽痛苦地閉上眼睛,希望自己這一睡能睡到下輩子。
沈聞敘把他醒來後的反應盡收眼底,笑不可遏,指尖擦過他未幹的臉頰,善良地解釋,“是眼淚。”
“夢到什麽了?”
“……我也不知道。”
不算是謊話。付安陽心裏松了口氣,想着總比流口水強,坐起身來揉了揉頭發,漫不經心地對上他身後某一雙別有意味的眼睛。
兩雙。
二十雙。
……
什麽時候整個班都在了啊!
在衆人圍觀的場面下睡大覺是什麽體驗。付安陽騰地紅了臉,惱羞成怒,“你怎麽不早點叫我啊!”
“來得及。”沈聞敘精準掐表,“還沒到運動員集合的時間。”
“……”
誰跟你說集合的時間了!
不,現在集合是最好的辦法。付安陽冷靜地拎起外套走下看臺,“我先去熱身了。”
留沈聞敘一個人在原地尴尬并不會讓人感到過意不去,因為知道他壓根就不會尴尬。
付安陽走下幾級階梯後忍不住轉身回頭看,他果然面色如常,笑眯眯地跟大家打招呼,還順手又混了個小彩旗。
這種厚臉皮的技能估計這輩子都學不會了。付安陽認命地嘆氣,來賽道跑熱身時才發現,1500米組居然還有熟悉面孔。
“你也跑一千五?靠。”
秦通心想今天真是邪門了,怎麽又跟他一組,“第幾道的?”
付安陽或者把标牌貼在背上:“第四。”
“我第三道的。”
還又是挨着的。秦通醞釀了一下,有上午立flag不成反被超的前情,再開口說話時語氣有點別扭,“你挺能跑啊。”
“還好。”為了回應他的奉承,付安陽禮貌性的客套了兩句,找話題問,“你上午跑得怎麽樣?”
換句話說就是上午壓根沒注意你跑成啥樣。
明明挨着,就在旁邊賽道。秦通氣不打一處來,“不怎麽樣……但是我前面第三棒太拉胯了。拖了不少時間。”
付安陽點點頭,敷衍的語氣逐漸明顯:“那你個人賽加油。”
秦通沉默了一下,再次問他,“要不要打賭?如果這場我跑贏你,你就幫我個忙。”
這flag還沒倒嗎。付安陽有些好奇,“你想讓我幫你幹什麽?”
“到我女朋友面前說我好話,‘秦通就是牛逼的’這種。”
“……”
“我女朋友以前想追你沒個結果,到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秦通咬牙道。
“你想想辦法!怎麽能讓她別再惦記你!”
“……”
這位哥有點狂躁。付安陽陷入知識盲區,只能默默地離他遠一點。
感覺離得近了會被傳染。
1500米每班最多派一個人,周圍除了秦通都沒有熟悉的面孔,他獨自熱身,又去隔壁沙坑看跳遠打發時間。終于等到自己的項目集合,聽到一聲刺耳的口哨。
一個激靈,他又想起上午那聲發令槍,平穩的心态開始波動起來,預感莫名不祥。站上賽道後視線也不受控制地被裁判手中的槍吸引,預備動作不太标準。
被觀衆席看在眼底,不由得焦慮,“他在幹嘛啊。”
夏予添項目排在最後,還不急着去熱身,跟班裏人坐一起觀賞比賽,“都快起跑了想什麽呢。”
沈聞敘微微皺眉,沒有說話,目光固定在起跑線上。直到發令槍響。數個賽道的選手幾乎同時反應起跑。
只有一人慢了一拍。
付安陽餘光裏一直注意着黑洞洞的槍口,全身緊繃地高度集中,可聽到槍響的那一刻,他仍舊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來自心底深處的恐懼不經過大腦處理,直接支配了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理智上知道自己還處于比賽狀态中,他強迫自己動起來,卻在邁出第一步時就踉跄了腳步,險些摔倒。
觀衆嘩然。
腳踝骨傳來一陣刺痛,付安陽重重地咬了咬牙,調整姿勢提速往前跑。
呼吸是亂的。節奏是亂的。一切都不對勁。
起跑時落後了太多,他身邊早已沒有別人。眼前的跑道變得模糊,才第一圈,他已經跑得如此艱難,吸氣吐氣心肺生疼。
“他在減速!”
跑步的姿勢也跟平時不一樣,像是已經對這場比賽喪失了信心。夏予添看得幹着急,“怎麽辦啊啊啊這!沈聞敘!沈聞敘你想想辦法!”
“……”
沈聞敘定定地看着跑道,忽地将目光投向另一處,起身大步朝主席臺走去。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