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逢2
站在火光下的晏海穹眉目含笑地與林霏對視。
“師妹, 別來無恙。”
林霏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遽然失了聲,竟說不出一個字。巨大的驚訝和喜悅像浪潮般朝她湧來, 頃刻間便将她徹底淹沒。毫無準備的她只知道定定望着晏海穹, 在驚喜面前,一切反應都黯然失色。
晏海穹向林霏靠近, 經年不見,他想向她索要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但突然出現的一只手先他一步, 攬住了林霏的肩頭。
他頓了頓, 将視線移向那只手的主人,這才注意到謝桓的存在。
兩個九尺男兒目光相撞,一個是身姿如松的有匪君子, 一個是容顏如玉的潋滟郎君,無論哪一個的光輝都足以将這座昏暗的牢房照亮。
晏海穹朝謝桓溫溫一笑,當即錯開視線。謝桓瞥了眼林霏,見她已是激動到眼尾飄紅, 像她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個性,可以想見內心的喜悅是到達了什麽高度,才能如此失控。
他的心情變得極不爽利, 沒想到這晏海穹竟不是獐頭鼠目的小兒,恰恰相反,其之年輕其之朝氣,不知令多少同齡男子自愧弗如。林霏其實與謝桓相差好幾歲, 雖然他長相俊美,甚至可以說是俊到了足以混淆年齡的地步,但總不是二十出頭的俊俏小子了。
第一場年齡戰他便铩羽而歸。若是從前,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可如今卻斤斤計較患得患失,恨不得立刻重返八年前,那時的他才是真的獨豔,定足以令林霏的目光再也移不開,倘若如此,這姿色平平的晏海穹哪裏還夠看。
思及此,謝桓将林霏摟得更緊,絕不讓晏海穹有機可乘。
林霏未察覺身旁的謝桓已變成人形醋缸,她伸手揉了揉眼,花了好一晌緩和情緒後,便朝晏海穹嫣然一笑。
“師兄,好久不見。”
話畢,她師兄妹二人再無需其他話語,所有跨越千山萬水的寒暄問候,俱都藏在這之後的相顧一笑中。
謝桓見她二人默契至此,好像都已将他這個大活人屏蔽在外,心頭愈發不是滋味。但他知道林霏與師兄闊別多時,如今再見,一定有許多他聽不得的話想說,他希望在林霏心中博取好感,那即便自己如何難受,也不能再任性地将她桎梏在身旁。
除此之外,他也想看看這二人到底是個什麽關系,除了單純的師門情意是否還有別的貓膩。如果有,那他要将這貓膩掐死,必要時,這便宜師兄倒可以是犧牲品。
晏海穹望了眼謝桓,眼色中瞧不出額外的情緒。
他與林霏道:“借一步說話?”
“好。”林霏颔首,将肩頭的大掌扥下,與晏海穹走到一邊席地而坐。
謝桓握了握掌心,心底嗤笑。剛剛在舸上,她為了得到他的協助,谄媚地來拉他的手;可如今,一句話也沒有便将他推開,這不是有了新歡不要舊愛那還能是什麽?
王父說的不錯,女人果真都是水性楊花的。
謝桓陰着臉走到另一頭閉眼打坐。他雖是想着眼不見為淨,但一雙耳卻伸得老長,倘若只看他清冷的模樣,那任誰都想不到他并非認真調息,而是在認真偷聽。
那邊廂,晏海穹擦亮火折子,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不由笑言:“三年不見,你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他又在林霏脖頸處多看了兩眼,繼而道:“怎麽這副扮相?這個,”晏海穹點了點自己的喉結,笑意昂揚,“哪裏來的?”
林霏摸了摸自己頸上突起,笑回:“行走江湖,還是男裝要方便些。這塊東西不是真貨,和你的比不了。”
言訖,她也将晏海穹好好打量了一通。
時過三年,眼前的男子已從少年蛻變成風度翩翩的君子,林霏印象中的他還是入關前的青澀模樣,可如今,他的氣質已變得沉穩內斂,只有和師傅如出一轍的溫潤還覓得到蹤跡。
林霏問他:“師兄你是何時出關的?”
“你一走我便出關了。”
談及此,林霏這才想到心心念念的小師妹,她一拍腦袋,邊左顧右盼,邊問道:“林夕呢?她怎麽沒有和你在一起?”
晏海穹溫溫一笑,“你可終于想起她了。”他指了指林霏身後,“那丫頭在對面的牢裏。”
林霏當即起身,快步走到牢門,雙唇翕張間,一聲聲惟妙惟肖的“布谷布谷”便從她口中流出。
這是以前林夕鬧脾氣時,林霏用來哄她的伎倆。而如今這模仿杜鵑鳥的叫聲,竟成了她們相認的标志。
少焉,對面果真出現了回應。
“林霏!”一聲如銀鈴般清脆的喊叫響起。
沉郁的牢獄像是活了過來,微胖的少女蹦蹦跳跳地現身于對面牢房的光亮處。
林夕未見過男裝打扮的林霏,乍一眼看去,她竟有些不敢相認。
“你……你是林霏嗎?”
“這才幾月不見,你就認不出我了?以前白疼你了。”林霏一雙眼都笑眯了。
林夕發出喜悅至極的尖叫,卻突然小嘴一撇,喜極而泣,情緒轉變之快令衆人猝不及防。
她哭哭啼啼地傾訴着:“林霏你怎麽瘦了,怎麽醜了?我好想你啊,好想你煮的茶,好想你做的飯,你走了以後,我,我天天去嬸嬸伯伯家蹭飯,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她抽搭一二,轉身去拿身後的鳥籠,“你看你看,小畫眉也一起來了!”
聽着她孩子氣的話語,還有畫眉鳥叽喳叽喳的叫聲,林霏竟不覺聒噪,只餘心底一片柔軟,她兩手把在門榄上,柔聲哄慰時哭時笑的林夕。
久別重逢的喜悅令她們都忘了自身的處境,只剩下滔滔不斷的噓寒問暖。
獨坐在角落裏的謝桓靜靜聽着,他能感受到林霏的怡悅和輕松,她如今的樣子他從來沒見過。
他也想要她這樣對自己笑對自己說話。
原來她和自己在一起都不是發自肺腑的開心嗎?可他是啊。
呵,多麽感人的大團圓結局。可惜裏面沒有他。
這時,對面牢房的陰影中,突然走出個頭戴氈帽的清秀姑娘,那姑娘由一半老徐娘攙着,林夕回身牽住她的手,引她慢慢來到自己身邊。
林霏一愣,心底的訝異不由脫口而出:“趙姑娘!你怎麽也在此?”
如今的趙無眠雖然依舊目不能視,但面色紅潤,比之林霏最後一次見她,狀态已經好了許多。
趙無眠面朝林霏的方向,正要說話,一旁的林夕快嘴答道:“我和哥哥在江渝遇見了趙姐姐,趙姐姐說知道你在哪兒,于是便帶我們來找你。哪裏知道竟然遇上了這幫可惡的盜賊。”
說到此,林夕嘟了嘟嘴,補充道:“幸好遇見的是盜賊,不是那姓趙的秀才。”
林霏了然地點點頭,随後柔聲問林夕:“被抓來這裏怕不怕?”
“不怕!”林夕高興地笑了起來,“一點都不怕!原來山下這麽好玩,難怪你一直不回家。”
林霏正準備吓唬她兩句,突然出現“咚咚咚”的巨響。
幾人轉身去看,原來是打完飯的牢頭回來了。
那牢頭一進門就聽見“回家”二字,結連在一起的粗眉當即皺起。他兇神惡煞地用刀背猛敲桌子,罵罵咧咧着:“回個泥腿子回!連老子都回不了家,你們還敢想!都給我老實點!再吵就打斷你們的腿!”
林夕扯了個鬼臉,小聲嘀咕了句“狐假虎威”。
林霏朝她做了個回去的手勢,随後與晏海穹隐入陰影中。
牢獄再度陷入沉悶的氣氛。
林霏與晏海穹相對而坐,她雙手抱膝,頭枕在膝蓋上,壓低嗓音,小聲地問他:“你怎麽被抓到這兒了?”
晏海穹:“我也正想這麽問你。”
二人又是相視一笑,再度異口同聲——
林霏:“你先說。”
晏海穹:“你先說。”
後者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好罷,我先說。
我和林夕兩個月前就下山了,本來想着先找你,然後再去尋我爹娘。後來兜兜轉轉到了江渝,半個月前又誤打誤撞遇見了趙姑娘。
趙姑娘的情況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原打算先送她去晏林,請歧伯幫她醫病。只是趙姑娘怕我們失去你的消息,所以要求順道先來見你。
我們從江渝租了船,一路北上夔州,半途卻遇見了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水盜。又聽人說他們不僅劫財還販人,于是我們便假裝被虜,打算直抵這幫人的老巢,解救其他受其戕害的普通百姓。”
一言畢,晏海穹望着林霏,“你呢?”
林霏:“不謀而合。”
二人笑着,像兒時般手對手擊了一掌。
晏海穹星目熠熠地與林霏對視,輕道:“這三年你可有想過我?我可是無時無刻不想着你……和林夕。出關知道你和爹娘都離開了晏林,我便一刻都待不住了。”
說罷,他學林霏歪着頭,伸出一只手,就要去撫摸林霏的腦袋。
一旁的角落突然響起劇烈的咳嗽聲。
“林霏!”
晏海穹伸出的那只手頓住。
兩人齊齊往謝桓的方向望去,便見他一手捂着胸口,薄唇上滑下一道猩紅的血跡。
謝桓咳嗽不止,卻還強忍着喉頭腥甜,喚着林霏的名字。
林霏當即上前查看他的情況,她一靠近,謝桓便支持不住地向她倒來。
林霏将他接住,探手為他把脈。
“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林霏大吃一驚,再度細細探過,才知他竟是練功時不慎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