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奉·劍
“浦大人走了。”陳景回來說,“是方秉筆送了大人上轎。”
回來的時候,他手裏還帶了一個磁盅,打開來裏面是一碗溫熱的肉粥:“老祖宗用些粥,我瞧您剛才沒怎麽吃喝。便去問方秉筆讨了一些熱食過來。”
“好。”傅元青坐在廂房中點了點頭。
“我們回去嗎?”陳景問。
傅元青看他,笑了笑,道:“你來。”
陳景行至他的身邊,老祖宗握着陳景的手,輕輕用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陳景的皮膚滾燙,暖和了老祖宗冰涼的側臉。
陳景身上微微一顫,呼吸已經急促了起來:“老祖宗。”
“辛苦你了。”傅元青低聲說,“左右無事,夜又深了。我們便……在此間安歇吧。以前我掌東廠時,圖方便也常在此處落腳。”
“好。都聽老祖宗的。”
他把肉粥分了些給陳景。
兩人對着滿桌子的酒菜,分食一碗粥。
傅元青又給陳景倒了酒,問他:“會喝酒嗎?”
又拿起自己面前的半杯,傅元青說:“陳景可願與我共飲?”
陳景沒接話,一口飲完杯中酒,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傅元青便笑了,有些感慨道:“我以前愛飲酒,只是許久不曾飲了。怕耽誤正事,也是沒有對酌之人。”
“浦大人不是對酌之人?”
“……他與卿又不同。”傅元青低聲道。
說完這話,傅元青捏着面前的薄瓷杯,緩緩飲盡半杯。酒一下肚,他臉頰便已升起紅雲,眼神也變的亮了一些,盯着陳景看。
真是應了他自己的那句話,許久不曾飲酒。
他又為二人斟酒,倒陳景那杯時,手還算穩,給自己倒時,酒已經散落大半。陳景無奈握着他的手,為他添酒:“老祖宗酒量淺,飲酒又傷身。還是把粥用完吧。”
“好。”傅元青雖然這麽答應着,又喝完了手中的酒。
這次他眼睛更亮了。
“老祖宗……”
“陳景,我很高興。”傅元青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許久不曾飲,有些上頭而已……自傅家出事以來,靜閑與我是最疏遠的。我知道他恨我少了文心文骨、谄媚君上、卑躬屈膝的活着……我不怪他。可我沒想過,真有一日,他還會這般同我坐在一張桌子後,跟我說些平和的話。”
他仰頭看天,笑了出來。
“老師成全我。靜閑不再怪我。還有你在身側……此時此刻,我傅元青原來還能這樣的活,老天待我不薄……我何其有幸?”
傅元青連飲幾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陳景連忙扶住他:“老祖宗您醉了。”
“我沒醉。”傅元青有些執拗道,“我、我劍呢?”
“劍?”
“我的佩劍。”傅元青摸着腰間,茫然道,“吹梅劍,去了哪裏?”
劍名吹梅,是傅家二公子的心愛之物。自龍泉工匠精心所造,鋒芒逼人,吹毛利刃。劍鞘上,鑲嵌點點紅寶石,猶如飄落之梅。
“陳景……”老祖宗醉了,有些悵然道,“我的吹梅劍不見了。”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曾經的繁華有多喧嚣,如今的喜悅就有多憂傷。需要何等的颠沛與磋磨,才能讓當年潇灑肆意的少年如此溫潤如玉。
他自己并不覺得惋惜。
可光是聽他偶爾說出的關于那些過往車馬如龍日子裏的只言片語,便已讓人覺得心疼。
陳景緊緊握住他的手,過了一會兒道:“吹梅不在了,可陳景還在。我願做老祖宗的劍。”
傅元青一笑:“好,好!”
他左顧右盼,找到了牆上挂着的佩劍,雙手一握,已用力拔出。他受過拶夾,指骨曾斷裂,幾乎不吃力,劍将将要從他手中跌落,陳景已從他身後伸手,将他老祖宗的右手與劍一并握住。
“我想作歌舞劍。一個宮人,能歌否?能舞否?”傅元青問。
“能。”陳景死死握住他的手,“老祖宗想做什麽,陳景都陪着您。”
傅元青在陳景懷中,仰頭往後看,只看到陳景小半張露在面具外的臉頰,笑了笑,左手拿起酒壺,仰頭而盡。酒勁這一次是真的上來了。
陳景穩穩拖住他的手腕,讓他握劍時不再刺骨地痛。
傅元青有些恍惚,他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吹梅劍,甚至,比吹梅還要讓自己珍愛。
火辣辣的酒意,燒過的不止他的喉嚨,還有十三年的時光……
“陳景,請君同我舞。請君聽我歌。”
劍在手,傅元青擡手起劍,劍意在心,劍光卻在水榭間起,歌亦起。
——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業成。王業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鋒。
舞劍作歌,本就是士林所謂,讓傅元青做起來,更添幾分仙姿鳳儀。
豪情激蕩,心起層雲。
曾經那個少年人這一刻似乎回來了。
一曲舞盡。
傅元青轉身,取下了陳景的面具。
“陳景,我今日很歡喜。”
“我知道。”
他仔細瞧着這個年輕人,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飾的情誼:“ 陳景,我醉了。”
“是,老祖宗醉了。”陳景低聲道。
傅元青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上陳景的嘴唇,在酒意的遮掩下,肆意妄為。剛握在兩人手中的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沒人在意。
兩人緊緊相擁。
熱烈吻着,埋藏在心底的情誼在這一刻并不需要遮掩,猶如熔岩噴發般的奔湧而出。
他們從水榭轉而入了後面的暖閣,閣內早就已整潔熏香,卧榻軟枕,準備妥帖。傅元青親吻着陳景,将他引至榻上。
他躬身為他脫靴,就像對待帝王那般,陳景一怔,攙挽傅元青:“老祖宗,不必如此。”
傅元青問他:“陳景,你喜歡我嗎?”
“喜歡。”陳景肯定道。
傅元青站在榻前緩緩解開腰間宮縧,除下一件件衣衫,直至衣物全無。他皮膚白皙,身體修長,如今看來一絲贅肉都沒有。
他應是有些羞澀的,可酒意讓他又大膽直前。
他垂首解開發絲,發絲落下,輕微的遮蓋起自己殘缺之處。
“我……并不健全。”傅元青說,“這樣你還喜愛嗎?”
“喜愛。”陳景又說。
傅元青在陳景注視下渾身都泛出了一層粉色,他垂目道:“我、我有些時候,生出些妄想,若能遇見你,在我尚是傅家二公子那時,在我剛中探花的時候。也能以正經公子的身份與君相遇,想必不會如此狼狽不堪了。可又想起,若不是籍沒入宮,又怎麽會遇見你……”
“老祖宗,我……”
“我自诩就算身為宮人還有些堅持——便是被人恥笑,我也有君子之義、守孔孟之道。”傅元青說,“第一次在聽濤居見你,我就應該讓方泾免了你的死罪,給你銀錢,讓你出宮,未來你也能找到心愛之人與其結發做夫妻。與卿種種,全是我一己私心,才讓你與我同入深淵。”
他緩緩擡起眼眉,溫和地看向陳景,問:“這樣心思陰暗之人,你還喜愛嗎?”
“我愛老祖宗入髓。”陳景說,“老祖宗若懷疑,剖胸挖心可鑒。”
“好。”
傅元青跪于陳景身前,仰頭看他道:“過去都是你以身奉我。你既如此說,今日……便讓我将過去種種,奉還與你。我為宮人,伺候主子是本職。可從未有一次讓我如此心甘情願。”
“老祖宗你——”
“你莫動。”傅元青脫下陳景的靴子,又為他解開革帶,緩緩爬入陳景腿間,仰頭看他,溫柔道,“讓我侍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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