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真好啊,潘雨櫻你還活着!又能再自殺一次了吧!”
“我看她是山窮水盡了,只能靠不斷地自殺來引起關注吧。”
“真的這麽想死不如試試三唑侖啊,每次都是這樣。”
“姐姐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啊,不過……和你都沒什麽關系吧。”
好不容易恢複清醒的潘雨櫻跪坐在病床之上,她感覺到自己嘴角在不受控制的抽動,如雨的淚水不斷砸到手機屏幕上,惡意卻像噴泉一般從屏幕間的裂隙四濺而出。浪費公共資源,故意博人眼球,賤人就該去死……黑詞條層出不窮,甚至挖出好幾年前她和胡楊一起拍攝的綜藝,羅列自己一條條罪狀,恨不得馬上要潘雨櫻再死一次。
營銷號用“沒有一個圈內人為其發聲”作為潘雨櫻人際關系差的佐證,仿佛她就是城區中間一堵爛泥糊的牆,人人都在高叫推倒她。
“三年前就聽說她靠陪睡加炒作來搶占資源了,不然怎麽輪得上她去演主角?”
“怕不是得了性病吧?不知道為什麽營銷號一天天就喜歡關注這種爛逼女人的自殺新聞,不能推送點好的嘛?”
“依靠賣肉起家的女人還要什麽自尊啊。”
“在韓國的時候就被那邊的娛樂公司老板玩壞了吧,死了對人家是解脫呢。”
玩物。
妓女。
精神病。
只要一搜索自己的名字,微博和豆瓣上彈出來的絕對不會有什麽好東西。潘雨櫻顫抖着左手點開一個标題寫有預言的帖子,發帖時間是兩年前,貼中說兩年內,她不是結婚,就該去自殺了。兩年後樓主被人捧上神壇,問這人知不知道潘雨櫻為什麽自殺了這麽多次還是沒有死。
“你不要看這些了,對身體不好。”比起上周,經紀人李想似乎又老了些,她拿起垃圾袋邊收拾邊說,“這水果不是我昨天剛買的嗎?怎麽壞得這麽快?雨櫻……雨櫻!你在聽我說話嗎?算了,唉,你想怎樣就怎樣啊,我也管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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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潘雨櫻剛從南韓回來就是李想在帶,她是個三十出頭的二線經紀人,手裏頭的資源不多,規劃能力也相當一般,沒多久公司便将潘雨櫻的商務經紀約簽給了別人。她這個經紀人名存實亡,反倒是做起了助理的工作:照顧起居、片場和酒局之間的接送,偶爾還得陪伴潘雨櫻去私人心理工作室取藥——因為從那時候起,潘雨櫻便經常做出一些反常舉動。
明明第二天要拍畫報,潘雨櫻卻不肯換衣服,甚至打掉了化妝師手上的粉餅;又或是沖到導演面前,驚恐地抓撓男人的手,高叫有人要殺了她,還是死了比較好之類的話。心理醫生診斷說是急性焦慮發作,但用藥這麽長時間,情況似乎也不見好轉。
原本流量小花吃的就是這口青春飯,還沒來得及固粉,潘雨櫻那些粉絲就被她那些“耍大牌”的舉動給敗光了。眼下潘雨櫻也快到28歲生日,乍一眼看去卻像是四五十歲,李想輕啧一聲,心想這人的職業生涯走到今天,大概也是走到盡頭了。
李想無力地笑了笑,放上今天新買的花束和水果後,這才拿起放在抽屜裏的梳子,輕輕幫潘雨櫻梳着枯草似的頭發:“我就像你的保姆,你以前就是姐姐的搖錢樹……現在公司不管你,你父母又聯系不上,雨櫻啊,姐姐也要辭職了,我看你這裏也不缺人。”
好在今天潘雨櫻不哭也不鬧,李想松了口氣似的走出門,卻聽到癡癡望着天空的潘雨櫻突然發聲:“滾遠點,別再來了。”
還沒等李想走到電梯門口,本該守在潘雨櫻病房門口的保镖便追了過來。男人将她逼入監控死角,這才遞來一個厚實的白紙信封。李想不明就裏直接拆開,赫然是一疊鈔票。保镖遮擋在墨鏡後的眼裏盡是威脅,他沉聲說:“李小姐,該說的,不該說的,你都清楚。”
一指節厚的鈔票少說也有一萬塊,自從潘雨櫻失勢後,李想再也沒見過這麽多錢。斑白的劉海似乎都随着這人咽口水的動作在顫抖,李想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拉開包将信封塞進去:“你們……嘶……”
一股冷意突然竄上李想的手臂,她忍不住往潘雨櫻病房方向一看,潘雨櫻似乎正以怨毒的視線透過門縫看向李想的皮包。但那只是一瞬間,李想甩了甩頭,這裏根本就看不到412號病房門,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她勉強沖保镖點點頭,攥緊包袋保證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她是自殺的,這是事實。”
等在一樓電梯門口的荀非雨和宗鳴與李想擦肩而過,兩人走進電梯後荀非雨便縮進了角落:“你不用陪我來。”
“我不來你也進不去。”宗鳴對荀非雨那不耐煩的态度報以微笑,“你早上心情不好,沒想到還有心思查案。”
看到那個僥幸脫罪的人渣,誰的心情會好?但基本的常識荀非雨還是有的,不能依靠片面的東西做判斷,眼前只能說明潘雨櫻和向南似乎有些什麽關聯。他急切地想要應征自己的猜想,但在出門之前仍需要做一些準備:兩層口罩,一次性染發噴霧和棕色的美瞳。
“這次一定要搞清楚為什麽她會出現在吳輝分屍的倉庫裏,”荀非雨咬牙邁出電梯,或許是入了冬,他總覺得四層比上次更冷了,“下次出門你多穿一點。”
宗鳴穿着件黑色皮質風衣,內裏搭了件高領針織衫,看起來的确不夠抵禦樓外的陣雨寒風。他伸手拉了拉荀非雨的連帽衫,低聲笑說:“這件我剛穿過,好聞嗎?”
“咳,批話多得很……到你表演的時間了。”荀非雨不自然地別過頭,揉弄發紅的耳垂,“媽的,又要生凍瘡咯。”
就算看過好幾次宗鳴控制他人的手段,荀非雨還是無法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方法。白霧到底從何處産生?它又為什麽可以控制他人的行動?荀非雨看向宗鳴,他料想開口問,宗鳴也只會但笑不語。強烈的不安感讓荀非雨握住門把的手有些遲疑,他的視線移至打開一條縫的412病房,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感覺不太對,你保護好自己。”
枯瘦的潘雨櫻仍舊躺在床上,睜大雙眼看向天花板上飛旋的蒼蠅。擺放在窗邊的花束已枯死腐爛,流出暗綠色的黴水,床頭的水果內裏漚爛,好幾只紅眼果蠅趴在其上吮吸着酸臭的果汁。地上不乏蚊蟲僵直的屍體,而潘雨櫻渾身上下只穿了兩件內衣,若不是尚在呼吸,荀非雨都分辨不出她與屍骸的區別。
她的臉上仍有未幹的淚痕,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疤痕隆起如同低矮山丘。屋外的冷風夾着雨絲吹進來,掉落在女人的皮膚上,荀非雨險些以為有什麽東西要在那傷疤積聚的皮膚上生根發芽。這病房中有股濃烈的苦味,輕輕一嗅便讓荀非雨心髒發緊,就像是初逢冤鬼時動蕩人心的悲傷。
患有驚恐障礙的女藝人,父母失蹤,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此刻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嘴裏念叨着兩個字——或許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美好回憶:“……胡楊。”
荀非雨以眼神催促着宗鳴上前,宗鳴賞他一個白眼,換上營業似的微笑才走過去為她拉起被子。那女人卻不為所動,只是木然盯着天花板。确實存在這種無法溝通的情況,但荀非雨卻不是很懂讓人敞開心扉的辦法,他只能開門見山地說:“潘小姐,現在你很安全,我們……是來幫你的。”
宗鳴鄙夷的眼神顯然是在說“帶你還不如帶江逝水”,但那丫頭一早就被荀非雨支去警局送資料。倆男人在病房內面面相觑,宗鳴暗道一聲麻煩,掩在風衣中的右手飄出幾縷白霧。可不等那白霧順着床沿爬到潘雨櫻的枕邊,女人棕色的眼珠卻轉向了呆立在床尾的荀非雨:“進門的時候沒有通報,胡楊可以……你是什麽人?”
如果人是清醒的,那就有可能獲取線索,荀非雨面不改色地解釋:“我是他的新助理。”
那兩顆嵌在凹陷處的眼珠幾乎要掉了出來,潘雨櫻咯咯笑了兩聲,雙手擰緊被角捂住了嘴,聲音顯得又悶又啞:“他以前的助理叫什麽?”見荀非雨回答不上,她才扭頭看了一眼宗鳴,“胡楊,你也……背叛我了。”
那氣若游絲的聲音之中帶着強烈的恨意,話音如同地雷最後的引線,冷意在落音那一瞬間轟然爆發。但屋內并無變化,潘雨櫻那句話似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威脅。荀非雨在這人身上看不到任何鬼氣,他原以為是嗅覺失常,可空氣中除了水果腐敗的酸臭便是宗鳴身上香,與上次也沒什麽區別。
但潘雨櫻就像見了鬼似的從床上彈起來,她猛地撲向宗鳴,雙手死死鉗住宗鳴的下巴,似要用粗粝的手掌擦去蒙在宗鳴臉上的薄霧。那動作在宗鳴反抗之前便停了下來,潘雨櫻終于注意到房門外的安靜,她擰過頭,蠟黃的臉上竟然浮起一抹激動的酡紅:“你們是誰?!外面的人全都殺了嗎?怎麽進來的?他們為什麽沒有……沒有反應最好!全部死了就最好!……你不是胡楊,他,做不到這樣。”
宗鳴臉上并無被拆穿的尴尬,反倒是饒有興味地眯起眼睛,他似是無意和潘雨櫻交流,拱手将主動權讓給一旁警惕的荀非雨。潘雨櫻見狀,頗為不滿地皺起眉頭,她上下打量這個男人,一眼便看到荀非雨額前流下的黑汗:“你的染發劑掉色了,換個好一點的牌子吧。”
“我是……”
“你不是警察。”
“……我能幫你逃出去,只要你提供線索。”
“交易?又是?”潘雨櫻笑得譏諷萬分,眼珠似要頂上眉骨,但一瞬間她的表情便衰敗下來,顯露出發灰的死褐色,“……我逃不掉,我不跟任何人做交易,我不!我不是你們的籌碼!我什麽都不記得!我不知道!……你們再也沒有辦法從我身上,得到任何東西,哈哈,高興嗎?體會這種感覺舒服嗎?”
面對她的抗拒,荀非雨不由得皺起長眉。他習慣以拳頭解決問題,以理服人對他來說實在是個難關:“……有個辦法能讓你相信我。”
他撸起袖管将滿是青藍刻痕的手臂暴露在潘雨櫻面前,那女人不屑一顧只是笑,但馬上笑意就僵在了臉上——荀非雨低頭咬住手上的軟肉,尖利的牙齒登時便刺破了皮膚,他緊緊盯着潘雨櫻的雙眼,緩慢咬開了自己皮肉。宗鳴啧啧有聲地看着,他退開靠到牆邊,低頭将手中的白霧扯出一個人形。
在潘雨櫻驚疑的視線中,那塊翻起的血肉竟在極短的時間內與創口貼合,不到五分鐘便完好如初。她厭了一口唾沫,苦笑着看向荀非雨滿是黑汗的額頭,良久才伸出手,以袖口幫荀非雨擦去了手臂上的血沫:“……我們,難道是同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