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五年前,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玄夜殿突然覆滅,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将那裏的一切化為灰燼。
玄夜殿,位于昆侖山脈的一座山峰之中,入口處設有特殊的奇門陣法,外人根本無法進入,是一個十分神秘的武林門派。傳說此門派中人人身懷奇術,亦正亦邪,他們從不踏足江湖,不理世間的紛争,江湖上鮮少出現他們的身影,也正因為如此,讓更多的武林中人對玄夜殿起了窺探之心。
有傳聞說,玄夜殿有三件至寶,其中一件為玄天華玉,乃是件上古神器,為女娲補天時遺落在凡世的一塊七彩頑石,相傳此玉可以使人遠離疾病,長命百歲。第二件為一株可以增加內力的奇花異草,相傳那花的一片葉子便能增加習武之人幾十年的功力。最後一件乃是一本書,一本可得天下財富的書。其實并沒有人見過這三件秘寶,至于傳言源起何處,也無人知曉。
可是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樣,越神秘的東西,想一探究竟的人越多,随着傳言四起,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已經将玄天華玉說的神乎其神。因為這些傳言,有很多人,都試圖潛入玄夜殿,但是無論如何也破解不了入口處的奇門陣法,一直無人成功。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玄妙的機關陣法護持,使得衆多江湖中人越來越相信那些關于玄夜殿和三大秘寶的傳言,也越來越懼怕這份神秘的力量,江湖中漸漸有了玄夜殿是邪教的說法。
玄墨離便是玄夜殿的少主,今年正好十五歲,是那場大火的幸存者。十五年前,當衆多江湖中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號,圍剿魔教之時,剛好是玄夜殿教主和教主夫人的頭七。全教上下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由于有門前的守護陣法,沒有人想到會有外人攻的進來,當火災發生時也沒有人注意。等衆人發現失火時,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控制,玄夜殿的四大護法之一洛寧遠在外執行任務途中,身受重傷,被人所救,傷愈歸來之時,只來得及救出尚在襁褓中的玄夜殿少主玄墨離。
洛寧遠一手抱着玄墨離,一手持劍,他身後跟着玄夜殿掌門,玄墨離的父親玄自真的十二名暗衛中的六名,其中一名暗衛抱着洛寧遠年僅兩歲的兒子。洛寧遠領着這些人,進入後山一個不起眼的洞穴之中,他将長劍懸于腰側,在入口處拿了個火把,一個暗衛馬上拿出幻火石将火把點燃。洛寧遠摸索着打開山洞內的一處密道,迅速閃身沒入黑暗,六名暗衛緊跟其後,在他們全部進入後,密道入口處的石門緩緩閉合,嚴絲合縫,這裏俨然又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山洞。
密道其中的一個出口是城郊的一座廢棄的宅院,後院裏的一口古井。從井裏出來後,洛寧遠最後一次回首望向了玄夜殿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只有滾滾煙塵。熊熊烈焰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最後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才得以熄滅。一夕之間,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成為了永遠的傳說。
雨停之後,玄夜殿入口處的奇門陣法也随着玄夜殿的覆滅而莫名的消失了,那些有心一窺究竟的江湖人士陸陸續續趕到了山上,可是留給他們的只是滿山的灰燼。至于起火原因,江湖中也是衆說紛纭,有人說是一場天火,有人說是玄夜殿內部出現了叛徒,有人說是江湖仇殺,總之是衆說紛纭。甚至有坊間的茶社酒樓裏的那些說書先生,把玄夜殿和這場大火編成了故事講了好幾年。
洛寧遠帶着襁褓中的少主玄墨離和自己兩歲的兒子洛子清逃出生天後,衆人輾轉西行,直到西域的某座古城安家立命,開始了新的生活。在逃亡途中,洛寧遠因一念之仁還救下一個身負重傷的垂死之人,此人便是雲坤。重傷痊愈後,雲坤失去了記憶,因感謝洛寧遠的救命之恩,便留在了西域幫洛寧遠打理各種事物。
玄墨離從小身體孱弱,無法習武,洛寧遠就将玄夜殿用毒和蠱術的秘法教給他用于防身。等玄墨離長大一些之後,他就開始自學從那場大火裏搶救出來的玄夜殿的各種寶貴書籍,其中包括了醫典和藥學。
玄墨離頭腦聰慧,天資甚高,十歲時,□□蠱術醫書藥學已經小有所成。不過洛寧遠還是曾經私下感嘆過,玄墨離的根骨奇佳,若是習武,有朝一日必會大有所成,甚至能超過他的父親玄自真。玄墨離倒不十分在意自己能不能習武,反正用毒用蠱一樣可殺人于無形,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并不拘泥于手段。
由于少主不能習武,洛寧遠就把自己唯一的兒子洛子清訓練成了玄墨離的影子,也是玄墨離的近身暗衛。洛寧遠教洛子清最精深的武功,從小就告訴他一定要形影不離的保護玄墨離的安全。只是洛家父子不知道,玄墨離雖然不能習武,但是他依舊偷偷翻看玄夜殿的種種武功秘籍,學着上面的招式,只是無法凝聚內力。
在各種草藥,□□,蠱蟲的陪伴下,玄墨離無波無瀾的長到了八歲,潛藏在他身體裏的血毒第一次發作,似削皮挫骨般的疼痛,幾乎吞噬了他年幼的身體。第一次這種痛苦持續了一天一夜,當疼痛消失後,玄墨離的全身如散架一般,仿佛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骨節,都被人強拆下來反複捶打。
自此之後的七年裏,每隔一段時間,玄墨離的血毒就會發作一次,疼痛的時間越來越長,發作的間隔期也越來越短。今年,也就是十五歲這年,玄墨離的血毒再次發作,這次他整整疼了五天,對他來說實在是生不如死的體驗。
玄墨離臉色慘白,冷汗橫流,全身上下仿佛每一個汗毛孔裏都叫嚣着疼痛。他用貝齒緊緊咬着下唇,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喊聲,直至嫣紅的唇變得血肉模糊。他纖細修長的手指死死抓着身下被汗水浸透的錦被,過分白皙的皮膚下映出淡青色的血管十分紮眼。
由于這些年身體被折磨的太嚴重,這次血毒發作時的疼痛感消失之後,玄墨離又連續七日高熱不退,終日昏昏沉沉噩夢連連。十二日後,終于醒過來的玄墨離,一睜眼就看到守在床邊滿臉焦急的洛寧遠。洛寧遠的臉色青白,雙眼下挂着濃重的黑色,一看就是連續幾日沒有好好休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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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玄墨離睜開了眼睛,洛寧遠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趕忙上前說道:“少主,你醒了?”
昏迷了很久的玄墨離,甫一醒來,嗓音沙啞,一說話嗓子就如刀割般疼痛,他極力忍耐住喉嚨的不适問道:“洛叔?我這次病了多久?”
洛寧遠說道:“十二天。”
玄墨離淡淡說道:“十二天嗎,辛苦洛叔照顧我這麽久,您去休息吧。”
洛寧遠說道:“那少主先好好休息。”
玄墨離一個人躺在酸枝木的雕花大床上,連續七天的高熱讓他的頭腦依然十分昏沉,身上的絲帛中衣因剛剛的噩夢變得潮濕。玄墨離沒有心情理會身體上的不适,回想着那做過千百次的噩夢。按理說他當時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應該不會記得那時的情形,可是就因為他身上那件世人趨之若鹜的秘寶,那場熊熊大火,那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清晰得仿佛就像發生在昨天。
玄墨離昏昏沉沉的思索着,這次血毒發作的時間比上次又長了,間隔也更短了,看來若要行動,他必須盡快配出能暫時壓制住血毒的藥,好在材料終于備齊了,只要煉制就可以。這次血毒發作的疼痛已經将他逼入了絕境,他的身體似乎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他深深覺得也許自己真的無法挺過下一次。所以即使明知道那藥的藥性如洪水猛獸,對身體會造成巨大的傷害,他也必須服用,只要能暫時壓制住身上的血毒,哪怕明知這種做法無異于飲鸩止渴。
洛寧遠繞過琉璃屏風,走出玄墨離的寝室,一直等在門外廊下的洛子清馬上問道:“爹,少主怎麽樣了?”
洛寧遠向兒子使了個眼色,帶着他快走了幾步,遠離了玄墨離的房間之後才說道:“子清,雖然少主血毒的最後限期是十八歲,但是看樣子他已經到了極限,我們一定要盡快拿到解藥。”
洛子清說道:“爹,不然這次還是我去吧。”
洛寧遠打斷洛子清的話,說道:“子清,少主的脾氣你我都清楚,他血毒發作之前,已經做了決定,只怕無法更改了。既然少主決定親自出馬,等他行動之後,你便隐在暗處随時保護伺機接應吧。”
洛子清說道:“兒子明白。”
玄墨離從床上坐起,連續七日的高熱,讓他的身體昏沉乏力。他走到酸枝木素面大衣櫃前,找出一件新的白色暗紋绫羅中衣,換下身上被冷汗浸濕的那件。稍微将自己打理得舒服一點的玄墨離又走到了酸枝木圓桌旁,拿起上面的白玉壺,到了一杯清水,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劃過幹涸的嗓子,好似利刃劃過血肉般的刺痛,他不由的多喝了幾口,這種痛感才慢慢的消失。
每次血毒發作,玄墨離的身體幾乎都被疼痛折磨得千瘡百孔,意識也被摧殘的支離破碎,這時比起休息,他最需要的是平複內心想要複仇的叫嚣。玄墨離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邊,打開了一個暗格,從裏面拿出了一封信。他輕輕的撫摸着上面已經被看過千萬遍留下的痕跡,仿佛只是這樣也可以稍稍平複一下因剛才的噩夢翻湧起來的煩躁情緒。他打開信封,拿出已經泛黃的信紙捧在手心裏,好像捧着什麽易碎品一般的小心翼翼。玄墨離将信紙展開,輕輕放到桌上,那是他的母親去世前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也是唯一的一封。
“孩子,我們不需要你報仇,只希望你可以遠離仇恨,快樂的長大,擁有屬于自己的幸福。”玄墨離反複讀着母親信上最後的這兩句話,企圖平複此時焦慮不安的心情。他的母親應該是世上最美麗最溫柔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人的欲望和貪婪,他會有很愛自己的父母,很幸福的童年,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這叫他如何不恨?!
玄墨離捏了捏眉心,從八歲那年血毒第一次發作開始,他的身體只能壓制血毒十年,如果到十八歲還沒有解藥,他不敢想。玄墨離不怕死,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了,只是如果他死了,誰給他的雙親,給玄夜殿死去的衆人讨回一個公道呢?!每次血毒發作時,他的身體都像被碾碎般的疼痛,削皮挫骨可能也不過如此,如果不是複仇的信念支撐着他,恐怕他撐不過這七年。
玄墨離下意識的撫摸着頸間挂着的玄天華玉,這是他出生時,母親給他戴上的,自那時起便從未離過身。這也是世人口中那神乎其神的秘寶,想起那些無稽的傳言,玄墨離忍不住嗤笑出聲。玄天華玉他帶了十幾年,唯一的功能就是記憶,只要是看見的聽見的接觸過的所有信息,都能夠被他記住。他的父母本來是希望他可以記住小時候所有快樂幸福的事情,才将這塊玉給了他,可是天不随人願,他記住的都是絕望和痛苦。
世人趨之若鹜,競相争搶的東西,于他來說卻是個枷鎖,如果他沒有這塊玄天華玉便不會記得還是嬰兒時的事情。那熊熊的烈火,漫天的呼喊,燒焦的屍體,都像發生在昨天般清晰,甚至他的皮膚還能清楚的感覺到那灼灼的熱度。想着洛叔告訴他的那些內容和自己切實記得的部分,玄墨離輕易就能還原出當時的情形,于他來說,那便是一個噩夢,一個會困擾他一生的噩夢,走不出來也揮之不去。
玄墨離小心的收起信紙重新放入暗格,腦子裏又過了一遍這次血毒發作之前,洛寧遠告訴他的計劃,不管有沒有漏洞,都勢在必行了。幾個暗衛經過好幾年的追查,終于查到了當年之事,除了和千機堂,青雙派,雲蒼劍派有關之外,還和落霞莊淩霄閣有些關系。
前陣子,洛寧遠親自出發去淩霄閣調查,結果卻發現淩霄閣主居然是十五年前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女人,只得無功而返,打亂了所有的計劃。不過亦有很大的收獲,洛寧遠無意間從淩霄閣閣主口中得知了當年的那樁交易和如今解藥在何人手中,也就是因為有了這些新的情報,他才想出了這個新的計策。
玄墨離還記得這次昏迷之前,從中原回來的洛寧遠,對他說道:“少主,屬下沒能完成任務,請少主責罰。”
玄墨離微微蹙眉說道:“洛叔,怎麽回事?”
洛寧遠雙膝跪地說道:“少主,屬下該死,淩霄閣主淩紫悅曾經救過屬下,所以屬下……”
玄墨離淡淡說道:“洛叔是喜歡她嗎?”
洛寧遠說道:“……沒有。”
洛寧遠的結發妻子,是玄墨離母親的貼身侍女,也死在了那場大火。大火發生之時,洛寧遠的妻子将襁褓中的玄墨離藏在了床下的暗格裏,自己則身中數刀倒在一旁,身下死死護着已經昏死過去,年僅兩歲的洛子清。玄墨離不懂洛寧遠對淩紫悅是怎樣的一種感情,能讓他暫時放下這些事,但玄墨離這一生到目前為止都只有恨。
當時玄墨離淡淡的說道:“無所謂,淩霄閣到底與當年之事有何關聯,目前尚不知曉,洛叔下不了手就算了,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可以去找淩紫悅。”
但洛寧遠卻發誓永遠不再見淩紫悅,玄墨離雖然不懂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但是他真的不介意洛寧遠再去見淩紫悅。玄墨離本是淡泊的性子,被這些年的折磨生生的逼出了一股肅殺之氣,他只想快點結束這樣痛苦的生活,卸下這樣的枷鎖,一切都太過沉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突然寝室的門被敲響,玄墨離收回飄遠的思緒,門外響起洛子清的聲音:“少主,我來送飯。”
玄墨離說道:“進來吧。”
洛子清輕輕的推開門,利落的将四樣開胃小菜和一碗清粥擺在了圓桌上,放好之後說道:“少主,你昏迷了很長時間,先吃點清粥小菜,讓腸胃适應一下。”
玄墨離說道:“謝謝你,子清哥哥。”
洛子清并沒有離開,而是欲言又止的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局促,玄墨離擡眸看了他一眼說道:“子清哥哥,我真的不怪洛叔,雖然我不懂,但我希望他能幸福。”
洛子清激動地說道:“少主,我爹已經發誓不會再見淩紫悅了。這次,這次是他的錯,但是解藥我一定會幫少主拿到,哪怕是死,請少主放心。”
玄墨離淡淡的笑道:“子清哥哥,永遠都不要輕言生死,我們是多不容易才活下來,更何況你是我的影子,如果你死了,我就沒有了影子,你見過沒有影子的活人嗎?!而且如果沒有了仇恨,為何不能再見,雖然我想複仇,但是我不希望你們所有人都一直活在仇恨裏。”
洛子清神色肅然,垂着手低頭不語。
玄墨離凝望着前方,不知目光聚焦在何處,悠悠說道:“我們都有難以磨滅的恨,但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我真的不想短短幾十年裏,大家的心中只有恨。”
作者有話要說:
小新手一枚,能力有限,各位大俠多包涵,抱拳!!本文盡量日更,每天晚上八點以後更新,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