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宿醉的感覺,并不是那麽舒服。
禾苗頭一次早上睜開眼睛不是被自己的鬧鐘鈴聲喚醒,而是被窗外汽車的車鳴聲吵醒。
透過鏡子,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紅紅的,眼珠子轉了轉,眼白的部分有了紅血絲,烏黑的眼袋極深,顯得整個人更加憔悴。
她幹脆擡手捂着眼睛揉了揉,然後打開水龍頭,用手捧着水,将嘩啦啦的水往臉上撲去。也沒有多餘時間去買早飯,禾苗快速地換完裝,穿上鞋子,出門就打了輛出租車往學校趕。
屁股剛挨到椅子,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見英語組的組長笑眯眯地朝着她走來,組長年紀大,快五十多歲,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很深的幾道魚尾褶子,人也比較保守,裙子的長度必須穿在膝蓋以下的。
她看見禾苗就嚷嚷:
“哎哎,小禾,這次我們教師學術活動表演,你和我們的王老師搭檔的詞兒準備好了嗎?”
“嗯,這幾天會抓緊練的。”禾苗說。
“那行,就靠你們年輕人啦。”組長甩甩手準備不管了。
禾苗眼睑低垂,等組長走出辦公室之後,她走到飲水機面前倒了杯水喝。
早飯沒來得及吃,現在胃裏一陣翻滾惡心。
到了傍晚,天又淅瀝瀝地下起小雨。
落日留下了長長的影子,像是抹下了一道豔人的殷紅。
何歧明本來今天晚上應該有個會議要開。
秘書之前還特地來敲了好幾次門提醒,等他拿着本子和筆出現在何歧明的面前時,男人愣了一下,然後面不改色地讓秘書臨時通知下去,晚上的會不開了。
底下的人當然是開心的接受了這條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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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疑惑了一下,“那現在是?”
男人的手指溫暖,骨節分明,鋼筆頭經過陽光的折射,反射出一陣刺眼的金屬光。
字跡剛勁有力,筆鋒簡直要透到紙張背面。
“回家。”
手機屏幕亮了一會兒,他瞥了一眼名字,就發現自己又沒辦法集中精神做事情了。
男人掩飾的極好,眼眸黑若曜石,流連間透着危險的流光。
故作刻意的嗑了一聲,他挑了下眉,“好了,你先下班吧。”
秘書沒覺得異樣,點點頭,“是。”
何歧明轉頭看着窗外,突然又把他叫住了:
“這幾天,你都提前下班吧。”
“?”
他淡淡道,“我最近有事。”
禾苗坐在公交車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感覺頭疼得更加厲害。
想到那天晚上何歧明說“要和商家二女兒訂婚”的話,她依舊不知所措。昨天喝醉酒碰見他之後,更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卻在看到他要走的時候,她就是不想讓他在眼前走掉,随便什麽都好,随便拿出什麽理由都行,只要能拖住他。
所以禾苗神志不清地說,“能不能陪我練一段英語臺詞?”
這種借口簡直太爛了。
而最糟糕的,何歧明竟然答應了。
清醒過來,她現在都想打死自己。
眼睛尤其紅腫,像是哭過一般望着窗外。
就算這樣又能怎麽樣,反正何歧明最後也會和商玥結婚。
她只知道他有禾家那套房子,其實他離開禾家那幾年,他真正的家到底在哪裏,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本來就對現在的何歧明了解甚少。
他給的地址很偏,禾苗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在哪裏。
在車站附近兜兜轉轉,她還是問了一個當地的婆婆,那個婆婆似乎對這個地址很熟,看了一眼,笑着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坐公交車47路,坐五站就可以到那了。”
于是她按照那個婆婆說的,來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也是個別墅區,相對來說比起市中心的房子要低調很多,周圍有茂密的竹子,小池塘,房子前面有一個自帶的小花園。
這才是何歧明真正住的地方。
禾苗突然有些拘謹,她剛想按門鈴,管家陳伯就從裏面走出來,幫她開了門。
“謝謝。”她說。
她先把濕漉漉的傘在地上甩了甩,然後收起來,擡頭就看到了不知道什麽出來的何歧明。
男人看了看她,依舊冷着臉,“進來吧。”
禾苗這時候莫名膽怯了,低頭“噢”了一聲。
男人坐在沙發上,旁邊還有可以坐一個人的位置,男人沒說話,低頭喝了口茶。
禾苗猶豫了一會兒,站在他面前,從包裏拿出先前準備好的臺詞開始練習。
她的開口發音是極其标準的美腔。
雖然一開口顯得有些別扭,但是說到了後面,她的神情和語态都逐漸進入了狀态,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完完全全地投入進去。
對于男人來說,這副模樣的禾苗,真的足夠吸引目光。
何歧明用手托着頭,微微側着,看上去懶散的樣子,黑色的睫毛輕顫,眸底潋滟魅惑。
“我講完了,那我先回去了。”禾苗從表演的情緒中脫離出來,一時尴尬起來。
“嗯。”
他連頭都沒擡。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了幾天。
也離何歧明與商玥訂婚的日子越來越近。
何歧明就看着禾苗每次背着包來,拿出臺詞紙,對着他練習,臉色一次比一次蒼白憔悴,說到後面,眼睛還像小兔子一樣通紅的望着他,像是有話要對他說,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而這一次禾苗像先前幾次一樣,又念到了這一段。
她突然哽咽了一下。
何歧明能感受到她的難過,也能感受到她是因為自己才這樣。可是他就不明白,為什麽禾苗就不肯開口對他說。
“I used to worry a lot about who I'll be when I grow up. Like how much money I'd make, or someday I be some big deal. Sometimes the things you want the most doesn't happen.” 我以前總是擔心自己長大後會怎麽樣。賺多少錢。會不會有一天出人頭地。有時候你最是盼星星盼月亮的事兒就是不會發生,可意想不到的那些卻自然而然地來了。
“you meet thousands of people and none of them really touch you. And then you meet that one person and your life is changed. Forever.”我說不清楚為什麽,你遇見過千百個人,而他們只不過是匆匆過客;接着你就邂逅了那麽一個人,改變了你的生命直到永遠。
何歧明突然開口将她下一句臺詞接了去。
她說了幾遍,他就将詞全都背出了。
禾苗先是呆住,然後又繼續往下接:
“I know someone in the world is waiting for me, although I’ve no idea of who he is. But I feel happy every day for this.”我知道這世上有人在等我,雖然我不知道我在等誰,但為了這個,我每天都非常快樂。
男人的表情溫柔,擡眼定定地看她,水光潋滟,有一種冷豔的美麗。
“One love, one lifetime.”此生此情不渝。
“Anywhere you go Let me go too.”無論去何處都讓你我形影不離。
禾苗被他的眼神盯得腿軟。
何歧明沒看她,低垂的睫毛像黑色的蒲扇扇開去,嘴唇很薄很紅。
男人說話的聲音有些輕,給她一種小心翼翼地錯覺。
“Do you like me”
“Yes.”
禾苗以為還是單純的讀句子,遲疑了一下,卻還是說出了口。
何歧明輕笑了一下,覺得算了。
滿腔的對這個人的仇恨瞬間就消散了。
他歪了歪頭,“那你什麽時候來搶我走?”
就這樣吧。
他這輩子早就死在禾苗手裏了。
掙紮過了。
他認命了。
哪怕是這樣的喜歡,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