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1)
翠查提出要去杭州見見瓜少爸媽,老中醫本?來是有會一會她的心思,現在則是躲之不及了,兒子都?白養了,哪還會待見她。自己苦心培養二十年的學?霸兒子,市高?考探花,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女人拐走,她豈會甘心。
瓜少說不太方便,翠查明了,便不再提起,只是催促他快些做決斷和?準備。
老中醫心情不好,身體不适,瓜少接到他爹指示,遂于抽空回家?去看?看?她,電話裏?講好中午到家?,正好吃中飯。他早上?出發?,開車到杭州,十一點進門?,別說中飯了,家?裏?連個人影子都?沒有,打?電話,都?不接。
等了好一會兒,老兩口才回來。沒進門?時,在樓道?裏?就聽見他倆争論的聲音了。老中醫說的似乎是:“憑什麽叫我們兒子放棄事業跟她去!”
瓜少爹說:“憑什麽?你的賺錢能力決定了你的話語權。”
老中醫一臉疊聲問:“她賺多?少?她賺多?少?”
瓜少爹不知道?報了一個什麽數字,沒聽清。老中醫馬上?叫起來:“和?兒子不是差不多?嗎,兒子又不比她少,不就是半斤八兩的水平嗎!”
瓜少爹“嗐”了一聲:“金額大差不差,但是幣種不同。兒子賺的是軟民幣,人家?賺的是美元。”
老中醫可能受到了打?擊,接下來就不出聲了。老兩口開門?進家?,瓜少問他們去了哪裏?,瓜少爹說:“剛剛去了一趟福利院,你媽要去領養孤兒。”
老中醫沒好氣道?:“去了也白去,毛頭很緊俏,根本?領不到!”
對于父母的反應,瓜少早有預判,卻沒料到他們會做出去福利院領養孤兒的誇張舉動來,就一臉有苦說不出的無奈:“你們心裏?都?在想些什麽?”
瓜少爹答:“你媽說,你将來去了美國,我們領個孩子回家?,給我們養老,順帶繼承家?裏?遺産。我都?勸她幾天了,她不聽。我跟她說:我們生他養他,又不是為了給自己養老,咱們無欲則剛,随他怎麽樣。無論他找哪裏?人,無論是西伯利亞還是東南亞,姻緣是天注定,好也罷壞也罷,他自己承擔。我們不是月老也不是上?帝,還能強行叫他分手嗎,不可能呀。”
老中醫嘆氣:“別說我們迂腐,思想封建。我一輩子呆在醫院裏?,眼?睛裏?看?到的那些,人生百态,唉。總之,人到晚年,有子女陪伴最好。昨天我們診所裏?,有一個白發?妹妹來陪白發?哥哥看?病配藥,兩個年紀都?在八十歲左右,走路顫顫巍巍,看?着都?可憐……本?來我們愛這西湖,愛這江南煙雨,所以才決定留在杭州,在這湖邊終老此生。我看?,我和?你爸還是搬回北京去吧,将來老了,哪個親戚願意到養老院來看?一看?我倆,讓我們不被護工打?罵呵斥,體體面面過世,就把家?裏?幾套房子,還有所有財産都?送給他。”
瓜少爹長嘆一聲:“等到腦子都?不清楚的時候,還談什麽體面不體面,還有什麽苦不苦的,皆虛妄。”
瓜少蹙眉:“你們別這麽說,我最後?去不去尚無定論,這些先抛開不論。咱們就事論事,去國外工作生活的人有大把,把公司開到美國的中國人也不是沒有,距離雖遠,但來去不過就是一張機票的事情而已。就算你們都?搬過去生活,都?不是什麽難題。”
瓜少爹說:“你可拉倒吧,沒有餓了麽,沒有美團,沒有淘寶,沒有京東,沒有全家?family,我去幹嘛呢?渡劫嗎?”
要是放在十年前,兒子被拐跑,瓜少爹不會在意,事實上?,他當年是十分支持瓜少留在美國繼續讀書的。可年紀大了,人的想法就不同了。他內心不舍得也不贊成兒子去國外,加上?老妻不停的洗腦,态度來了個大轉彎,由中立派轉為反對派了。說:“踏踏實實在國內呆着不好嗎,非要跑去國外,人家?的錢就是那麽好賺的?你是做腫瘤藥,又不是賣糖丸,在國內你有人脈有資源,将來拉投資找人手都?好辦,去了國外,你有什麽?做人不要眼?高?手低,脫離實際,到頭來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生平第一次被老父以如此嫌棄口吻評價,瓜少心裏?很不舒服,反駁道?:“您多?慮了,就算我這一次選錯了路,人生處處都?是重啓的機會。”
“我忘了,你身上?貼着清北标簽,還有那個加州理工,終身都?是榮耀,是天下通行的硬招牌,你的選擇天地不是我等退休老職工能看?到的。”他爹更加嫌棄,對他擺手說,“你去去去,你去闖蕩你的,開你的公司去,我們不用你管。”
老中醫聽出兒子并?沒有把話說死,心中卻是一動,同老伴兒道?:“他們兩個人都?那麽忙,肯定得有一個留在家?裏?,才能有個家?樣。否則那是合住的舍友,過什麽日子呢?你剛剛也說了,經濟能力決定話語權。我看?,人家?賺的是他的幾倍,只能是他留在家?裏?。所以他是去給人家?帶孩子的,哪還有什麽公司和?工作的。不過兒子也不用愁,人家?在功成名就,将來接受采訪時,會向為了自己抛棄自己事業的男家?屬,也就是全職家?庭婦男,我們的兒子致謝的。”
老妻的激将法瓜少爹懂,瞄兒子一眼?,接話:“謝他啥?”
“還能啥?打?理家?務專心帶娃。”
兒子自小自律,執着,專注,成熟,是個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一旦決定去做的事情絕少可能會動搖。老中醫道?理是說不過他,遂以情動人:“父母年邁,老年生活還得有小輩在才放心哪!你外婆咽氣前一分鐘都?還念叨你的名字,她命不好,沒能見着你一眼?。”話未說完,已紅了眼?圈。
然後?他爹以理服人:“我雖然和?翠查沒有打?過交道?,但是以我的了解,她百分百是那種自我心很強的女性,對自己有職業要求,要求伴侶以及身邊人适應她,将就她,圍着她轉,她自己卻絕不會去将就任何人。但問題是她又需要伴侶比她強,可如果?別人向她妥協,跟着她滿世界跑,那就意味着事業必然受影響,到頭來就會被她看?不上?。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不華啊,我怕你們還是會出問題,就像她的第一段婚姻。”
姜還是老的辣,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老中醫向老伴投去贊賞的一瞥,自己也說:“男人都?希望找崇拜自己愛自己的女人,滿足雄性的要強心理,你一旦沒有自己的事業,做家?庭主?夫,可能會獲取她的憐惜和?補償,但是卻無法獲得她真正的尊重和?喜愛。她這種女性,尤其是!”
***
翠查因為育兒方式與瓜少争吵過,之後?對女兒的态度很是溫和?了一陣子,小朋友鋼琴苦練數周,得到去瓜少家?裏?家?看?他的貓咪和?兔子的獎勵。小朋友不被允許去任何兒童樂園之類的娛樂場所,唯一的樂趣,就是好好表現,去uncle家?裏?看?他養的幾只寵物。
瓜少最近連續應酬,昨晚又出去見了一個大學?同學?,話說多?了,酒也喝多?了。早上?醒來有些頭疼,而且是周六,就沒去公司,自己在書房幹活。
翠查今天出差,是阿嬷帶着zoey過來的,瓜少突然想起她馬上?要過生日了,便問她想要什麽禮物。誰知不提還好,一提,小朋友兩眼?淚花閃閃,阿嬷在,她又不敢哭。
翠查最近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錯,小朋友也有數天沒有被打?罵,膽子稍稍肥了點,恰逢生日,就想邀請幾個要好的同學?回家?開個生日趴。翠查這次稍微放寬了标準,僅要求女兒分析說明為何要請這幾個同學?,而不是別的同學?。而邀請的這幾名成員裏?面,身上?又有哪些優缺點,最後?再根據同學?們的優缺點,在她的指導下将人員再進行最後?的選拔和?淘汰。
小朋友激動又興奮,分析做了整一個禮拜,結果?沒通過,生日趴也就不了了之了。
阿嬷描述翠查的那些話,瓜少簡直聽不下去,跟小朋友說:“uncle幫你準備生日party,把你喜歡的小西蒙小傑克小蘇珊小愛麗絲,他們所有人統統邀請到家?裏?來。”
阿嬷出言阻止,瓜少瞟她一眼?,叫她不要煩。他行動間雷厲風行,可說話向來斯文,嗓音又低沉,難得提高?一次音量,就把她給吓得馬上?閉嘴。
阿嬷怕被翠查責怪,就給她打?電話,告瓜少的狀,以為翠查要發?怒了,翠查卻嘆氣:“他一直是這個樣子的,性格乖張,又自以為是,人卻不是壞人。阿嬷,算啦!錯的是zoey,回去我會和?她好好講道?理。”
阿嬷和?瓜少這一陣子交道?打?下來,不是不能看?出,他性格乖張,對人卻始終懷有善意,她聽翠查的話,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便說:“好的,我知道?了。”
次日,周日。
安德魯很能幹,把小朋友的生日趴辦得很成功。小朋友生來第一次參加這麽熱鬧的場合,自己又是主?角,雖媽咪出差還沒回來,但有這麽多?好朋友的陪伴,還有那麽多?亮閃閃的禮物,開心激動到嗓音發?顫,感?覺像是做夢似的,一遍遍的小聲問阿嬷:“阿嬷,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好高?興啊!”
阿嬷想起那天挂電話時翠查的語氣,悄悄在心底嘆氣,小人兒還不知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什麽。
下午,生日趴結束。瓜少已經頭疼加重,而且開始起低燒,37.5,但是他還是親自送小朋友與阿嬷回去,翠查下午出差回來。給zoey準備生日趴是他的主?意,他就要好好地把小朋友送回去,跟翠查解釋清楚。
小朋友到家?中,翠查不怎麽高?興,卻也沒有說什麽,就叫小朋友洗手換衣服,趕緊去練琴。瓜少把事情解釋清楚,她表示沒問題。然而小朋友懈怠了兩天,上?手一彈,馬上?被她聽出不對,瓜少在,都?沒忍住,一句廢物罵出來的同時,一巴掌狠狠地落就落到了頭上?來。
小朋友明明疼,卻不敢哭,害怕得緊緊揪住她的衣袖:“媽咪你先不要生氣,我會好好練!”
瓜少怒,把翠查拉到一邊,低聲道?:“你是不是瘋了?你去看?看?你自己,表情猙獰得像是動物園裏?的馴獸師!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不可以把她當成是動物園的小動物。一旦犯錯,你就用尖矛紮它,以言語刺激她。人生的成功固然重要,但你這種馴服式的教育,會把她的性格塑造得狹隘又極端!”
翠查早就看?不慣他處處護着小朋友,處處與自己作對的腔調了,爆發?道?:“如果?我不逼她,她将來會一事無成,會成為一個無能又無用的失敗者!”
瓜少失望地望着她:“可是你是她的母親,沒有一個母親會這樣苛責自己的孩子。難道?只有成為鋼琴家?才能算作是成功麽?你對成功的定義是不太狹隘了?人生不僅僅、也不應該只有成功和?失敗這兩個标準!”
然而這話剛說出的同時,自己忽然覺得哪裏?有些不對,都?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心髒忽然沒來由的就是重重一動,繼而一陣鈍痛傳來。
他愣怔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段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的話,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這種話,無論如何不應該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十分違和?,又有些好笑。可不知為何,竟然就脫口而出了。
瓜少與翠查又吵一架,翠查負氣,去書房裏?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小朋友一個人坐在琴凳上?哭得可憐,阿嬷本?想逼她繼續彈下去,翠查卻開始放很吵的音樂,音量震耳欲聾。阿嬷想去勸勸她,又不敢。她這陣子和?瓜少之間的氛圍有些微妙,因而心情略有些起伏不定,她和?他時常會發?生争吵,但別人說他不好,她又會為他說話。
瓜少見留下的一老一小哭的哭,困惑的困惑,遂與小朋友說:“不如我開車帶你去兜兜風吧。”
阿嬷一路上?不無憂愁道?:“你們兩個人個性都?這麽強,總是硬碰硬,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小朋友因為哭泣太厲害而不停打?着嗝,再看?她一雙哭紅的眼?睛,阿嬷的心便軟了幾分下去,眼?睛看?向車窗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解釋給瓜少聽:“她是她母親,又不是壞人,她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自己的孩子好。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愛自己的女兒,曾經身處那樣困難的處境,哪怕打?官司,都?沒有想過要放棄自己的女兒。可她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接受自己孩子的平庸。我們zoey其實是很好很好的好孩子,又懂事又聽話,可唯獨沒有繼承她的聰明頭腦,不過,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有她的頭腦和?心智呢……”
車子開到某一處小公園,門?口有一座小小的石橋。車上?三個人下車去,站在石橋上?一起看?了會夕陽。片刻,小人兒說:“我們回去吧,我要回去練琴了。”
阿嬷嘆口氣,說:“等媽咪消了氣,我們就回去。”
小人兒說:“嗯,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練琴,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讓她失望了,我不要做無用又失敗的人。”
瓜少低下頭,對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無用之人。一個人,即便沒有很大的成就,沒有很厲害的成績,可是,你只要能從內心真正地去認可自己,熱愛生活,自己能持久地幸福下去,也給身邊的人帶去溫暖,那麽,你就是一個優秀的人,一個了不起的成功者。”
這段話,以zoey的年齡與心智,尚不能完全理解,卻明白他是在告訴自己,即便沒有很厲害的成績,也可以做優秀的人的意思,遂問:“真的嗎?uncle,真的可以這樣嗎?”
“嗯,我就認識一個女孩子,她沒有什麽可以稱霸國際的厲害技能,她不愛學?習,又總是滿足于現狀,可是她花養得很好,飯做得很好吃,她不僅對人,連對小動物們都?充滿愛心。她不論去哪裏?,總是受大家?歡迎,因為她是小太陽,總在散發?溫暖。所以,她是一個很成功的人。”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小腦袋,“這是我在十分鐘前才想明白的這個道?理,現在分享給你。”
“哦。”
“嗯。內心的滿足,才是人類最大的富有和?成功。”
“哦。”
“嗯。”從口袋裏?取出手機,低頭打?她的電話,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拉黑,又告訴小朋友說,“她是個優秀又成功的女孩子,她什麽都?好,就是容易記仇,不過這不怪她,是她記性太好。”
***
二瑞搬走許久,老中醫才抽出時間去上?海收拾海桐路老房子,一直空關着不好,她便想着要不幹脆租出去算了。這個小區在兩個地鐵站之間,行情非常好。
房子二瑞走時打?掃的很幹淨,就是忘記了衣櫥裏?已經打?包好的一袋衣服。二瑞衣服太多?,搬走這麽久,自己都?沒有察覺。老中醫打?電話給她,喊她來取。她這時正在外面遛狗,就說不要了,叫老中醫随意處置即可。
老中醫卻異常的好心,又異常的耐心,說:“要不然我幫你送去?你家?在哪裏?,我正好沒事,地址給我,我這就去。”
二瑞莫名其妙,心想這算怎麽回事,丢掉豈不省事?一萬個不想勞動她老人家?,就自己帶着小正經跑過去了。
過去老房子一看?,客廳裏?竟然還有一只迷你別墅,別墅裏?面裝的,便是那只瓜少從餐桌上?救回來的肉兔。不知為何,竟然被老中醫連兔帶房子給拎到這邊裏?來了。
二瑞進門?,拿了衣服,道?謝之後?,本?想就走,卻被老中醫從後?面叫住。老中醫說:“二瑞啊,最近過得怎麽樣?這房子住的好好的,幹嘛要搬走?”
二瑞暗暗揣測老中醫套近乎的意圖,嘴上?客氣答:“哦,我找了一份新工作,我現在做化妝師了,店裏?距離這裏?有點遠,跑來跑去不方便,所以搬走了。”
“好好的藥企助理,怎麽突然跑去做化妝師了?”
二瑞就笑一笑:“阿姨,我晚上?回去還有事,這就走了,有事再聯系啊。”
才跨出一步,老中醫又在身後?喚:“二啊?”
二瑞只好再次回頭:“阿姨?你還有什麽事嗎?”
“不華和?他那個老同學?去美國的事情你聽說了嗎?你替阿姨去勸勸他。他心裏?一直有你,我知道?。你勸的話,他會聽。”
老中醫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二瑞也不願再裝下去,也因為老中醫的話,她的自尊心莫名升起:“阿姨您為什麽會這麽說,我為什麽要去勸他?您這是要撮合我和?他的意思嗎?我管他去哪裏?呢,難道?這世界上?我只有他一個選擇了嗎?”
老中醫被她一通沖,面色難看?,心裏?難堪,同時又悔不當初,要不是自己明中暗中使絆子,元旦那天說了那些話,使她心生嫌隙,而後?有痕,他們只怕沒那麽快就分手。她與兒子生了分,只怕連帶着自己都?記恨在心,否則無論如何不會用這個口氣和?自己說話。
然而老中醫是愛兒子若自己性命的老母親,受了冷臉,被沖,還是不能夠死心,又問:“這兔子,你能不能……”
話未說完,二瑞已然冷笑出聲:“他人我都?要了,我還會養他的兔子?阿姨您是玩笑吧。”
腳邊小正經不合時宜地對別墅裏?的肉兔吠了一聲,二瑞低頭對小正經看?了看?,自言自語:“我都?忘了,這狗也是他給我的。和?他這種人分手,就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東西也要還幹淨,否則會有後?患。這明明是他教給我的道?理,我怎麽就給忘記了。”
小正經吓唬完兔子,很得意,伸嘴拱了拱她的腿,問:“咱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二瑞說:“你就留在這裏?吧,我不要你了。”
小正經歪着頭看?她:“好好地,說什麽胡話呢?”
二瑞拎着一袋衣服,轉身下樓,小正經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她拎着東西,走不快,便揮手驅趕:“你回去啊!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正經不聽,非得跟。她氣極,把它捉住,扇它兩個胖耳光:“叫你走,叫你走!”
小正經簡直莫名其妙,有小區裏?的熟人和?狗子們圍觀,很氣,很丢臉,但是它也顧不上?了。她走幾步,它跟幾步。她大聲趕它走時,它就站住。她一邁步,它就跟上?。她再回頭,它還在,總保持那點距離,不遠不近。
一人一狗,走到小區門?口都?花了好半天。
***
二瑞下樓,老中醫心裏?難受,打?電話給瓜少:“唉,房子我今天來看?了下,挺幹淨的,也不用找保潔了。剛剛看?到二啦,她來拿衣服,這才走。哎,你說好好的,怎麽就這樣了呢。”
瓜少挂了老中醫電話,重新開車送小朋友與阿嬷回去,翠查已經消了氣。叫阿嬷帶小朋友走開,将瓜少喊到書房裏?,找出一盒香煙,和?他一人一根點火抽着,問他公司裏?面和?羅叔有無談妥,接替他的人選有無開始委托獵頭尋找,以及其他賠償金等各項事宜。
瓜少說:“抱歉,我決定留下。”
翠查震驚:“為什麽?是因為賠償金,還是因為你的限制性股票?不是說了麽,有我在,經濟上?的事情,不用擔心。”
“不是。”
“民營企業的一個總經理而已,雖然麻煩,卻不至于連辭職都?辭不掉,羅叔和?你關系很不錯,我也有和?他打?過電話,他已經答應過我,不會為難你。”
“都?不是,不要猜了。”
從他的眼?神,她慢慢讀懂:“我以為你愛我,我認為你是愛我的,所以我為你不遠千裏?而來。”
“sorry。”
“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麽?那我跑來找你,到底算是什麽?”
“……”他不出聲,就一臉抱歉看?着她。
她開始生氣,對他怒目而視:“別這樣看?着我,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現在又算是什麽?!”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她質問的話音才落,就往他臉上?扇了一記耳光,伴随着清脆耳光聲響,還有她罵他的那聲“人渣。”
他震驚,捂住臉:“翠查,別這樣,在不同的時間,人的心境的确會有所不同。那個時候,我對你确實有傾慕,有真愛。”
“過去有傾慕有真愛,那麽現在呢?”翠查冷笑,“你把追到我,和?我在一起,視作自己的成功之一?”
他感?覺受到了侮辱:“我在你眼?裏?是這種人?”
啪。回答他的,是又一記耳光。
他挨了兩記耳光,兩邊臉上?各留下四條指印,煙支撚滅在煙灰缸內,站起身來,問她:“舒服了嗎?我走了。”
她喝問:“你急着去哪裏??”
“哦,我要去見個人。”嘴一動,牽動臉頰肌肉,火辣辣疼。
“你的那個小助理?”
他還沒張口說話,啪,又是一記,第三記耳光落了下來。他終于生氣:“翠查,适可而止啊。”
“人渣!”翠查抄起煙灰缸往他身上?砸,他沒躲,生生挨了這一下。
瓜少頂着臉上?十二道?指印,飛車回海桐路老房子。
今天小學?門?口又有運動會,進小區的那條車道?塞滿了人還有接孩子的家?長,他把車子停在路邊,剛要進小區,忽然被一群穿西裝的托尼給捉住。為首的一個喊:“是他,就是他!快快快,別放他走!”
六七個西裝托尼,不由分說,上?來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喊哥的喊哥,把他給半拉半拽到一家?健身房內。
都?怪二瑞。她前陣子不知受什麽刺激,跑去小區門?口的威爾士健身,她辦了年卡,健身房送了她一節私教體驗課,結果?那個私教肌肉男盯着她辦卡,她體驗下來感?覺不是特別好,不想辦,不勝其煩,就開始胡說八道?,說自己不管錢,錢都?在老公那裏?,老公不給家?用,實在辦不起,只能練一趟免費的。就算勉強辦,手頭的錢也只辦的起次卡。
威爾士就開在小區門?口,肌肉男和?門?口發?傳單的、前臺的一堆托尼們都?認得她老公。
她老公開百萬級奔馳,個子高?高?,頭發?卷卷,穿西裝的時候居多?,氣質很好的斯文精英男,關鍵身材保持的很好,一看?就是專業練出來的。他以往時常出入這個小區,有段時間,總能看?到他帶着花束過來。更早一些的時候,他們還看?到過他與二瑞一起去菜場時的情形,二瑞走在前面,他牽着狗,拎着菜,走在她身邊,他偶爾側頭看?看?她,微微笑。
肌肉男和?托尼們都?認得女顧客二瑞的老公,這樣的精英老公不可能不給錢,一看?就是她不想辦卡,胡吹。為了吊住她,私教極其不要臉地說:“二姐,你先來練着,你啥時候有錢就啥時候來辦呗,錢欠着不要緊。”
女顧客二瑞前陣子還一直來練,忽然間跟消失了似的,就不見了蹤影,她練過兩次收費的,還沒給錢。她自己估計也早忘了。但是私教和?托尼們不可能忘,今天外面碰到她老公,哪能輕易放他走,因此一堆人把他逮到店裏?去:“哥你好意思伐,連幾千塊的辦卡錢都?不給二姐,來來來,別走了,先把二姐的增肌塑性一對一課程買起來,年卡還有十個月就到期了,幹脆換成三年的算了。對了,哥,我們還有極速瘦身一對一私教課,要不要給二姐也買個一年的課程?”
瓜少被一群托尼們圍着,七嘴八舌的,他也不知真假,反正稀裏?糊塗刷了三萬塊的卡,終于順利脫身,飛跑進小區。可是已經晚了。他剛剛健身房那一陣耽誤,錯過了二瑞,她就在十分鐘前離開了小區。
他跑到樓下的時候,正遇到作孽叔比手畫腳地說二瑞壞話:“剛剛喊她都?裝不認識我,不理人!她還欠我一只壁虎你們曉得伐,到現在沒還!小燒包,我室友!人家?晚上?沒事出來溜達,在牆上?好好地趴着,她看?見,啪的一下,把人家?給拍死了,還把尾巴那給我看?!你說氣人不氣人?你不要看?她總是笑嘻嘻的,最是面甜心硬的一個人……”
瓜少又重新跑出小區,追出兩個紅綠燈的時候,終于在街邊發?現了她。她手裏?拎着一袋衣服,一邊走路,一邊罵小正經。小正經終于委屈的受不了了。哭了,眼?淚汪汪。她回頭瞧見,也哭了,劈頭蓋臉打?它兩只耳光,卻終于還是抱它給抱在了懷裏?。
現在她抱着她的狗,飛快走在人行道?上?,瓜少以百米沖刺速度沖上?去,喊她名字,她根本?沒有聽見,在人行道?上?照直往前沖,一陣風起,她的柔軟長發?被吹散,随後?在腦後?飄灑橫散。
瓜少追到她身後?,喊她:“二瑞,二瑞!”
這一次她終于聽見,回頭見是他,卻像是不認識似的:“你喊我?”
她看?向他的陌生又冷漠的眼?光令他心髒抽痛,不管不顧,伸手一把将她摟過來,轉眼?又被她睜開。
她的力氣驚人,對他又打?又踢又咬,挨了數下,才近身,一個巴掌忽然甩過來,她大喊:“滾開,我再也不要見你!”
他這邊臉運氣不好,挨了兩記,早已經腫起,還在火辣辣的疼,轉眼?又挨一記。
他又氣又疼,捂住腫臉,把另一邊伸到她面前去:“要打?打?這邊!”
她老實不客氣,用盡全身力氣給他這邊臉上?補了一記,然而兩記耳光打?到他臉上?,她卻突然哭了出來,沖他叫嚷:“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還在!喏,這裏?是你的狗,還你,還你!看?你下次還有什麽借口!”
她這時披頭散發?,眼?冒兇光,身體顫抖,彎腰從地上?一把抄起瑟瑟發?抖的小正經,朝他狠狠地擲了過去。丢掉了狗子,連衣服也不要了,又飛快跑走。
小正經的身體呼嘯而來,瓜少下意識想躲開,怕它摔傷,又沒躲。小正經吓得哇啦哇啦尖叫,兩只前爪在風中亂劃,還好,在落地的前一秒,被他伸手接住。
他眼?疾手快,接住呼嘯而來的小正經,把它放到地上?,再去追她,在她闖入馬路前,把她給拉住,連抱帶拖,把她人帶回到安全地帶。
她放聲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以及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令他幾乎心碎,他将她緊緊地摟在懷裏?:“二,你別走,我愛你。我愛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乞求她的原諒,訴說着對她的愛意時,感?覺兩邊臉頰刺疼,伸手一摸,竟然是自己的淚水。
他愛她,而且是那麽的愛她。這一發?現令他心碎。同時他像是完成了人生的萬裏?征程,滿足,平靜,與欣喜。
***
後?來他把她送到她新租的房子裏?,給她喝了點水,她恢複了平靜,身體不再顫抖,人卻不怎麽清醒,看?到他,很驚訝似的:“不華哥?你怎麽在這裏??”
“二,我們明天去結婚。”
他連說了兩邊,令她慢慢想起了今晚以前的事情,說:“不必啦,你走吧。哎,你們都?好奇怪,為什麽會以為我一直等在原地,為你stand by?我不會啦,我一直單身,是因為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不需要通過找男友去證明自己過得好。這個世界上?,有趣的事情這麽多?。沒有男人,我也會過得很充實。我覺得是時候了,自然會去找的。不華哥,你走吧。”
瓜少被她趕走,她跟夢游似在房間裏?轉了幾轉,然後?像往常那樣,回房間去休息。不知睡去多?久,時間到了幾點,小正經在床前喊她。她醒來,問它:“天亮了嗎?”
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看?向窗外,天色仍是暗的,應該是在夜裏?。小正經示意她去客廳,然後?沖門?外叫了幾聲,她伸手拉開門?,門?前坐着一個人。是瓜少。她門?拉開,他身體随之倒進來。
她驚訝極了,大聲喊他:“不華哥,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這裏??”
伸手将他扶起的時候,感?覺他呼吸有些燙,再一摸額頭,更是溫度驚人。她忙起身,準備回房間,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