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聲叫好 宗朔聽了這句已能猜到此舉是……
轉眼便到了除夕, 謝小盈在大晉朝過了第一個年。
宮內張燈結彩,有傩戲驅鬼,還有百官朝賀。外命婦這一日也進宮跪拜皇後, 凰安宮內人頭攢動, 一波一波地往大殿內進人。皇後一個人自然照管不了這麽多,便傳了楊淑妃、尹昭容、林修儀、胡婕妤與杜婕妤襄助。
楊淑妃出身英國公府、杜婕妤出身昌南伯府, 她二人應酬起來最是輕松,延京城內泰半世家都與她二人府上有來往,還有着說不清的姻親關系,兩人閨中便有不少結交, 聊起舊事信手拈來。尹昭容與胡婕妤也不算為難,尹昭容的父親昔日是太子詹事,如今平遷吏部尚書,胡婕妤的父親乃是工部尚書, 二人家裏都是本朝新貴, 宗朔在東宮時就多有仰賴的“自己人”,試圖攀交她二人的命婦自然也不在少數。
林修儀卻是最尴尬的一個, 即便人人都知道她得寵,也俱是知道, 她父親昔日乃是小小縣丞,如今也不過是個越州長史……這還是為着林修儀在宮內得寵,宗朔看不過, 才給林家的殊榮。世家勢大, 來拜會皇後的外命婦們既看不上林修儀的出身,又忌諱她得寵,只能恭敬敷衍着,卻沒什麽深交的心思。
明明除夕該是年節最高興的日子, 林修儀這樣支應大半天下來,卻只感到了萬分的難堪。
她借口更衣,出了偏殿,順着游廊垂首漫步。
宮女見她滿面疲色,忍不住寬慰:“修儀別難過,等您誕下皇嗣就好了。”
林修儀腳步一頓,确實振作起了一些精神。她想起皇帝前兩日來看她時,悄聲說過的恩旨……陛下允準她有孕了!
她今年已經28了,在這宮裏實在算不上是嬌嫩的年紀。若再沒機緣得一個皇嗣,只怕再大的榮寵,都要抓不住了。陛下能在這個時候松口,那對她,應是有幾分真情在吧?
林修儀臉上慢慢浮起笑意,轉身進了淨室。她并不是真要方便,因此只是坐下來,命宮人打了熱水,仔仔細細淨了一下手,順便緩一緩疲憊。她有些神思不屬,在算計自己還能攏住皇帝的寵愛幾年……林修儀想到皇帝這幾天大部分都是宿在凰安宮中,來過自己這裏兩次,去看過金美人一次……哦不,今早皇後頒旨,已将美人金氏晉為婕妤,并将自己提拔上來的寶林陳氏升作才人了。
至于那位前陣子分頭無兩的謝美人,聽說臉上的傷剛好,便十分不巧地趕上了月信,可見是個沒福氣的。只是林修儀又琢磨着胡婕妤幾次來同她報的話,說這位謝美人與楊淑妃十分親近,這不免令她心生提防。
宮裏能得皇帝青眼的,左不過就這些人。然而陛下登基已經五年過去了,任這宮裏的女子千嬌百媚,唯有她這一株能得長青,真要一算,陛下待她還是最不同的。只要等她誕下皇嗣,這延京城內,不論你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夫人,誰還敢像今日這般敷衍?
到那時,別說是她父親,便是連她家裏嫡親兄弟,自然都能跟着風光起來!
思及此,林修儀恢複心神安定,扭頭對宮女道:“你回飛霞宮去看一看,我出來前命人炖得山雞參湯如何了,這得用小火不間斷地煨着才有藥性。待到夜裏宴請百官又要守歲,陛下定會疲乏,屆時我要親送過去。”
宮女俯身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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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
皇帝在前廷的昭德大殿設宴,宗室百官受邀列席,皇後率內外命婦也一同登場。東列坐滿了王公貴族、文武大臣,西列則是內外命婦。大殿內人聲鼎沸,氣勢非凡。殿中歌舞升平,道賀祝福之聲不絕于耳。
謝小盈第一次參加這樣大規模的宮宴,被這盛世景象深深震撼,尤其是大殿中的獻舞。
她在現代只看過街舞一類的,從不知古典舞竟如此迷人。
二十餘個嬌嫩纖弱,着翩翩紗裙的女子,齊齊下腰折身,扭轉飛旋,淩空前翻,動作整齊劃一宛若一人!謝小盈看得目瞪口呆!
後來還上了一個領舞女子,身着素白紗裙,大跳一步宛若仙女下凡,踹燕時裙袂宛若大翅,旁腿十轉翩跹迷眼。謝小盈全然看得癡了,禁不住鼓掌為之叫好!
如今殿內諸人都忙着向帝後敬酒,籠絡關系,唯有謝小盈一個人沉浸歌舞。她這一聲好喊出來,殿內衆人只是隐約聽見,卻辨不清聲音方向。大家不約而同地愣了幾秒,左右相顧,跟着也鼓起掌,生怕是錯過了哪位貴人的示意。
大殿中一時掌聲雷動,坐在高臺上的宗朔怔了一下,問他下面的兄弟,“怎麽回事?”
豫王坐得離皇帝最近,此刻只能起身作答,可偏偏他剛剛也在和兄弟閑聊,沒注意動靜,有些遲疑地說:“應是內教坊獻舞驚豔,大家……情不自禁?”
宗朔皺了下眉,他又不是頭一回看內教坊獻舞,宮裏的歌舞多少年來都是一個樣,能驚豔到哪裏去?
他讓身邊敬酒的昌南伯暫且退下,側身問皇後:“朕剛剛好像聽到一位女眷叫好?”
顧言薇辛苦一天,此時臉上敷粉也掩蓋不住倦意,她壓低聲回話:“是,應是哪位妹妹……小事罷了,陛下無須在意。”
宗朔聽了這句已能猜到此舉是何人所為,內教坊的舞,能看得新鮮的人,除了謝小盈還會是誰?
他忍不住笑,很給面子地也高聲贊揚了一句內教坊,命常路下去發賞。
他随即站起身,對皇後道:“朕有些乏了,去後面歇一晌,阿薇替朕看顧片刻。”
待得離了正座繞到殿後,宗朔才喊了趙良翰,“你去悄悄把謝美人傳來,就說朕要她伺候,別驚動旁人。”
趙良翰眼睛一亮,稱是去了。
謝小盈頭一回參宴,正是對什麽都新鮮的時候。她趺坐桌前,宮人呈上一小碟說不上是主食還是糕點的東西,圓形蒸餅上頭一顆顆金色粒子,看着十分誘人。原先在清雲館她從沒吃過這東西,忍不住問那侍膳的內宦,“這一道叫什麽?”
內宦跪在她一側,輕聲回答:“禀美人,此乃金粟平*。”
得,問了白問,謝小盈還是不知道是什麽。她揮手命人退下,自己用手捏起一塊塞進嘴裏嘗了嘗——靠!居然是魚子醬!!
謝小盈扼腕,虧她還以為內膳司的宋福已經夠精心了,原來尚食局還有這麽多珍馐美味她都沒嘗過,這宋福,是不是藏私了?
正琢磨着,蓮月突然扯了一下她袖口。
謝小盈回首,竟是趙良翰弓腰立在一旁,她挑眉:“趙常侍?”
趙良翰對着謝小盈笑得像花兒似的,跪下來悄聲禀告:“陛下請美人到後頭去侍候。”
“……現在?”謝小盈瞪大了眼,警惕地問:“侍候他什麽啊?”
趙良翰臉上的笑一僵,搓着手回答:“這陛下心思,奴哪敢揣測。美人快着些吧,陛下候着您吶。”
謝小盈和蓮月對視一眼,不情不願地從席上起來。她見趙良翰是悄悄過來的,心裏也知道恐怕是不能驚動旁人。坐在她一側的孫美人見她起來還問:“妹妹這是去哪兒?”
“我去更衣。”謝小盈假笑一下,說要更衣,就是想去方便的意思。孫美人這才沒多問,轉回身繼續欣賞大殿上的熱鬧。
從大殿側邊的門出去,趙良翰領路,帶着謝小盈往偏殿去了。她扭頭望向大殿丹陛之下,晉宮難得燈火通明,宮人于壁廊間小步快速穿行,又送膳的,送酒的,還端着各式樣貴人們随口提起的所缺之物,腳步匆匆,卻井然有序。這等場面,還是謝小盈從未見過。
待得回神,已是跟着趙良翰步至偏殿門口。
趙良翰使人進去通傳了,得到宗朔首肯,他這才彎腰道:“美人快請進吧。”
“多謝趙常侍。”謝小盈沖他點了下頭,邁進殿中。
皇帝此刻正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才睜開眼,正與謝小盈四目相對。
謝小盈趕緊垂首行禮,宗朔開門見山地問:“沒出息的小家夥,內教坊的舞都值得你叫好了?”
“陛下怎麽知道?”謝小盈錯愕,她坐的位置離皇帝可遠了去了,整個宮宴她壓根都沒看清過宗朔五官,皇帝怎麽會知道她叫了好?
宗朔看她那副表情就想笑,招手讓人近前來,“內教坊年年獻舞都是同一套路數,這宮裏朕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你一樣沒見識的了!”
謝小盈恍然,卻不敢離皇帝太近,只在遠處站着,低頭道:“妾确實沒見過……若真是年年一樣就好了,适才那舞妾看得眼花缭亂,妾還想着什麽時候能再看一次呢……陛下喚妾來,就是為了此事?”
“想看有的是機會。”宗朔随口道,“朕就是想着有日子沒見着你了,叫過來看看,你站那麽遠做什麽?朕乏得很,不想和你說話還要扯着嗓子。過來,坐這裏。”
謝小盈觀察了一下室內環境,殿內侍候的人在她進來的時候就被皇帝趕出去了,這會兒殿內空蕩蕩的。皇帝斜躺在羅漢床上,靴子也脫了,沉甸甸的冕冠摘放一側,十二旒冠玉橫斜。革帶微解,玄衣松敞……謝小盈非但沒往前上,反倒向後退了半步,謹慎開口:“陛下,妾……身上還沒幹淨呢。”
宗朔沒反應過來,“什麽沒幹淨?”
謝小盈眨眨眼,面色猶豫,她倒是沒什麽月經羞恥,就是不知道真說出口,皇帝能不接受。
見她半天欲言又止,宗朔終于回過味兒來。他臉色變得古怪,說不上是羞惱還是尴尬,只伸手在榻上重重一拍,佯怒道:“謝小盈!你腦子裏鎮日都在胡思亂想什麽!過來!”
宗朔這一吼,不免透出些外強中幹的意思,謝小盈非但不怕,反而松口氣,這皇帝蠻要面子的嘛!她嘿嘿讪笑,乖巧近前,老老實實在宗朔剛剛指過的位置坐下,讨好着說:“陛下別惱,妾這不是擔心自己犯上嘛。”
“湊近點,朕是要看看你的臉。”宗朔沒好氣,偏偏他看着謝小盈笑眯眯地把臉貼過來,又不怎麽發得出火。宗朔伸手輕輕捏住謝小盈下巴,仔細端詳了片刻,喟嘆道:“還好沒留下疤,不然朕真是要負疚了。”
謝小盈心倒是很大,她擡手摸了摸自己先前有傷口的位置,随口接話:“陛下真是多慮了,若妾是絕色美女,多道傷口那還算是美中不足,如今以妾的容貌,要真留下痕跡,那說不準還算是獨樹一幟、別有風情呢。何況六宮粉黛,必有能合陛下心意的美人,少了妾一個,不礙的什麽。”
宗朔稀奇地望向謝小盈,不可置信地問:“你怎麽還開解上朕了??”
“……陛下不是說您負疚嗎?”謝小盈與皇帝四目相對,眼神裏端的是真誠無辜。
怎麽呢?她這個解語花表現不對嗎?
宗朔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恨不得再在謝小盈臉上掐一把,“朕那是想安慰你!”
哦。
客氣話,她給當真了!
謝小盈假意羞窘,避開宗朔的目光,扭着身坐,“陛下說話太認真了,妾分不清虛實,露怯了。”
宗朔無奈,他發現,這才和謝小盈幾日沒見,好不容易感覺“開了點竅”的謝小盈轉眼又縮回殼裏,對着他尊敬有餘,親密不足。難道這個謝小盈就不懂嗎?她已經入了自己的眼,兩人的關系全然不必端着君臣的敬畏,大可以更親近一些……他盼着謝小盈能和自己少一點尊卑之分,多一些男女之情。
可惜這話不能明着告訴謝小盈,宗朔在心裏無聲嘆氣,看來這小丫頭,還且需要教呢。
謝小盈坐了半天才發現皇帝沒再說過話,她側身一看,宗朔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側影發呆。皇帝眼神烏沉沉的,一看就是有什麽心事。她掃了眼牆邊的銅漏,意識到自己進來有一會兒了,便試探着說:“陛下既是乏了,要不要單獨再歇一會?妾離席有時候了,若再不回去,只怕不合規矩……”
宗朔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是伺候朕,有什麽不合規矩的?”
“就是妾與陛下在一起,這不才引人遐思嘛。”謝小盈彎彎眼笑,又是讨好的情态,“妾出來這樣久,兩側姐姐們都是瞧見了,萬一要知曉妾是在侍奉陛下,免不了要拈酸吃醋。回頭她們再拿話教訓妾兩句,妾笨嘴拙舌的分辨不清,到時候豈不可憐?”
謝小盈早就發現宗朔有點大男子主義,當然,這也情有可原。畢竟人家家裏真的有皇位繼承,對外營銷口號也是真龍天子。她一般裝癡賣慘、恭維誇贊,宗朔多半都是吃這套的。
果不其然,聽她這樣說,連宗朔都直起身,無奈道:“罷了,朕也不能離席太久,朕整整衣裳,同你一道出去吧。”
說完,宗朔揚聲喊了常路與趙良翰進來,給他穿靴戴觀,整理革帶深衣。
謝小盈對皇帝一身衮冕大服實在不敢上手,便遠遠躲開,直到宗朔整理好,向她示意性地伸手,謝小盈才幾步上前,跟着皇帝一同從偏殿踏了出來。
好巧不巧。
謝小盈剛随着宗朔離了偏殿,一路向正殿走去,便見林修儀從回廊另一頭走來。東偏殿原是特地收拾出來供皇帝在宴席間休憩更衣,或是有私見大臣的需求。若是皇後嫔禦想要方便休息,另有西偏殿可供使用。所以謝小盈與林修儀目光一對上,便知對方是專門來尋宗朔了……謝小盈心裏暗中替林修儀道了一聲不妙。
興許是吃過先前的虧,林修儀一見到謝小盈,搶先就擠出笑,生怕自己笑得晚一點,就又在宗朔心裏留下善妒的印象。沒等走到跟前,林修儀便沖着謝小盈親親熱熱道:“謝妹妹原是同陛下在一處呢,我說怎麽席上沒見到,以為妹妹去哪裏躲懶了。”
林修儀坐的位置比謝小盈要靠前不少,其實她是見了皇帝離席,以為皇帝困頓,特地備了提神的茶與參湯來獻媚。她一貫以體察上意、貼心恭順在宗朔身邊立足,這等事往年倒也都是林修儀來做。只是宗朔才聽了謝小盈那一番“被人堵住拈酸吃醋”的說法,就遇上林修儀來堵人。
他心思一下子就想歪了,臉色慢慢沉下來,故意挑錯道:“林修儀眼中沒有朕嗎?見了朕為何不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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