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包廂門被人重重推開——一個醉醺醺的人影撲了過來。
陳竹認出來,是剛剛靠在徐蘭庭肩頭的漂亮男人。
那男人生得一張精致漂亮的臉,雙目沾染着酒意,看着十分幹淨乖巧。
陳竹輕嘆,徐蘭庭的口味還真是一如既往,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算是專一。
“喝啊,哥兒幾個都是怎麽了,繼續啊!”漂亮男人晃晃悠悠地拽着徐蘭庭的胳膊,用最乖巧的臉,說着最粗的話,“艹,好不容易出來放風,老子不喝死你們幾個菜雞!”
徐蘭庭一手撈住要往撞上來的人,“知夏,你喝醉了,哥哥給你叫了車,你等會兒自己回去。”
知夏…親昵得連旁人聽了都覺得他們天生該是一對兒。陳竹冷冷看着徐蘭庭半抱着人,将那個漂亮男人送上車。
“好了。”徐蘭庭送走了人,呼出一口氣,朝陳竹開口,“輪到咱倆的事兒了。”
他走到吧臺高腳凳前坐下,一雙長腿随意踩在一旁的凳下,将凳子踢到陳竹跟前,随後咬了根煙,“坐下好好說說,我怎麽人渣了,嗯?”
陳竹不理會男人眼中的戲谑,将書包背好,準備離開。
事情再明顯不過,徐蘭庭已經有了新歡,他絕不會賤到去做三兒。
見人要走,徐蘭庭按打火機的手頓了頓,随即起身握住了陳竹的手腕。
“陳竹。”男人終于露出一絲正色,“我們聊聊。”
又是聊聊,陳竹想,也是該好好聊聊。畢竟只有說清楚了,才能“好聚好散”。
陳竹跟着徐蘭庭來到了一個無人的包廂,他剛坐下,徐蘭庭就靠了過來——擡腿坐在了陳竹大腿上。
男人骨骼勻亭,身材高挑,雖然坐在陳竹腿上,反而像是将懷裏的人禁锢住,讓他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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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蘭庭本就生得高,陳竹不得不仰起頭,才能望見男人低垂幽深的眼。
“徐蘭庭。”陳竹忍了忍,才沒有說粗話。他擡手推搡着腿上的人,“這就是你聊聊的态度?”
推搡之中,男人的衣襟被弄皺,微微敞開,露出直長的鎖骨。
徐蘭庭敞着領口,一副衣冠不整的頹靡模樣,懶懶地湊近,卻又強勢得不容陳竹拒絕:“阿竹,人渣說的話,你也信?”
陳竹推不動人,更不想看見徐蘭庭那雙招搖的眼睛。他索性雙眼一閉,沉聲說:“徐蘭庭,我們散了吧。”
“散,怎麽散?”徐蘭庭圈住陳竹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陳竹,你放不下的。”他早已窺破少年隐藏的深情,一語道破陳竹的死穴。
徐蘭庭捏着陳竹的後頸,緩緩揉搓,淳淳善誘:“你會很傷心,會睡不着,會日日夜夜都想着我——或許,還會躲在你的小浴室裏天天哭。”他低聲問,“陳竹,你想這樣麽?”
“當初說好的,玩夠了就散。可現在,不是還沒到散的時候麽?”他俯身,吻在陳竹臉頰,誘哄,“阿竹,游戲不是這麽玩兒的,懂麽?”
包廂很寬敞,陳竹卻覺得幾乎窒息。他閉着眼,難以喘息。
他感覺到徐蘭庭的唇緩緩游弋着,從臉頰一路到耳尖,陳竹有種被毒蛇纏身的錯覺。他被困在徐蘭庭的懷裏,只能緊閉雙眼,任由他肆意地親吻。
而淺淺的吻,卻始終無法深入。正如他們荒唐的感情,最終也只能止步于膚淺的欲念,輕易擱淺在殘忍的真相中。
徐蘭庭啄吻着少年柔軟的唇,試探着,咬在了陳竹嘴角。
可眼前人像一尊失去了感情的頑石,一動不動,沒有一絲絲回應。
徐蘭庭輾轉着,始終無法打動陳竹。
男人漸漸失去了耐性,捏着陳竹的下巴,迫使他昂起頭,“乖,張嘴。”
陳竹睜開眼,靜靜盯着徐蘭庭薄薄的唇看了一會兒。
他忽地回想起爺爺的話來——“阿竹,我們雖不可以貌取人,但面相薄情者,能避則避。”
起初,他只覺得爺爺再通曉詩書,也難免被老派思想禁锢。可如今,陳竹卻不得不信。
徐蘭庭的心太淺、太薄,淺得誰也裝不下,薄得輕輕一碰,便泡影般散了。
“徐蘭庭。”陳竹聲音沙啞,他仰頭望着自己生命中最無法釋懷的人,卻說,“你放過我吧。”
他只想在自己平凡的日子裏活出一點兒色彩,他只想稍微嘗嘗糖果的甜味,他只是,和無數個期待愛情的少年人一樣,期盼着有一個人冒着風雨而來,只為他而來。
可是,陳竹卻遇上了徐蘭庭。
欲/念的色彩過于耀眼濃烈,糖果甜過了頭變成了毒/藥,少年的真心被踩在腳底,沒有人奔赴他而來,他只能傻傻地等在屋檐下,獨自承受着本不該承受的風雨。
徐蘭庭的動作頓了頓,一向能言善道的人,竟意外沉默。
或許是陳竹實在太過可憐,亦或許是徐蘭庭忽地生出了一點兒良心。
他松開捏在陳竹下巴上的手,掌心拂過陳竹臉頰。
陳竹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和徐蘭庭無奈卻又混蛋的言辭:“陳竹,要怪,就怪你實在太招人喜歡。”他說,“抱歉,我暫時不能放你走。”
陳竹怒極反笑,他極力克制着,盡量讓自己不要太過狼狽,“徐蘭庭,你憑什麽覺得我會賤到做你的地下情人?是,我是放不下你,可那又怎樣?一輩子那麽長,我總會認識新的人,愛上其他——”
話還未說完,陳竹唇上一痛——徐蘭庭狠狠地咬了上來,近乎狠心地在陳竹唇上撕咬着。
男人用最粗魯的方式,宣洩着自己的怒意。他褪去了白日裏斯文的僞裝,正如他一身昂貴西裝下野蠻的身材——不過是披着羊皮的狼,被踩了尾巴,就要反身咬人。
陳竹在疼痛中看清了徐蘭庭的真面目,愈發用力地推拒着這個他并不喜歡的吻。
他奮力偏過頭,在徐蘭庭強有力的禁锢下,獲得了一絲新鮮空氣。
陳竹深深喘息着,嘴角的血跡被徐蘭庭擡指,重重撚去。
“陳竹,我們何必鬧成這樣。”徐蘭庭緩緩壓過陳竹的唇,餘怒未消,“順其自然,不好麽。”
陳竹嗤笑一聲,擡手,點在男人的胸膛,直直戳在徐蘭庭心口的位置,“徐蘭庭,你這兒裝的只有你自己,卻想讓我一輩子忘不了你麽?你不配。”
“一輩子太長,阿竹——”徐蘭庭俯身,抱着陳竹,“我只要你的朝夕。”
徐蘭庭靠在在陳竹肩頭,陳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只聽見徐蘭庭慣有的慵懶語調。
“所有的誤會、委屈、怒火,我都有辦法讓它們消失。”他說,“可是,陳竹,你得再多陪我一陣子。”
徐蘭庭蹭蹭陳竹的肩窩,仿佛方才步步緊逼的人不是他。
“你知道的,我不會愛任何人——剛剛那個男人是我發小,不過一個久別重逢的朋友。”徐蘭庭抱着少年勁瘦的腰,緩緩說,“我雖不會愛你,但也不會愛別人。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天生如此。”
陳竹怔了怔,他跟徐蘭庭床頭夜話無數次,聽過他的輕哄,聽過他的甜言蜜語,也聽過他偶然提起的過去。
卻不曾真正聽過徐蘭庭的真心。
可此刻,徐蘭庭以一種滿不在乎的姿态,剖白着自己的真心。
“陳竹,你聽過一種無腳鳥麽。它們永不降落,直到生命的盡頭,也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兒。”徐蘭庭說。
陳竹:“所以,你就是永不降落的無腳鳥。”
男人搖搖頭,笑說:“知道為什麽我的vx名字叫landing麽?”
陳竹不知道——因為,他沒有徐蘭庭的任何社交賬號。
徐蘭庭:“我不是不想降落,而是不能。”他說,“陳竹,只有在你這兒,我才能短暫地休息一會兒。阿竹,讓我再在你那兒多待一會兒,就一小會,行麽?”
陳竹沒有說話,他能夠鎮定自如地應對徐蘭庭的威逼利誘,卻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向強勢之人的示弱。
他不得不承認,徐蘭庭手段高超到了極致,死死捏住了陳竹的命脈,一點兒不肯放過他。
昏暗的包廂,潮濕的空氣,令人窒息的氛圍。
陳竹想結束這一切,卻無從下手。
“為什麽。”陳竹陷落在徐蘭庭的懷中,他甚至能聽見徐蘭庭有力的心跳,卻知道,那個地方是他永遠無法觸及的位置。
他不懂。或許是徐蘭庭太複雜,亦或許,是陳竹太傻。
在陳竹的世界裏,向來愛憎分明,非黑即白。可徐蘭庭卻在他的世界裏劃下了一條長長的灰色地帶。
道德的界限漸漸模糊,真心可以被忽視,愛意和敷衍真假參半,一切都變得模棱兩可。
“我喜歡你,陳竹。”徐蘭庭吻在陳竹的眉心,“再多陪我一會兒,我會放你走的。”
陳竹要不來答案,眼前只有男人蠱惑般深情的眼眸。
他下意識閉上眼,不敢看,也不想看。
過了很久,很久,陳竹才睜開眼,絕望地看着徐蘭庭,“所以,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徐蘭庭嘆息:“陳竹,你何必想這麽多。我又不會一輩子拴着你。”說來諷刺,從來只有旁人挽留他的份兒,如今風水輪流轉,也算是報應。
陳竹沒有說話,以沉默應對着男人。
可是他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徐蘭庭沒玩夠,他就只能陪他玩到底。
徐蘭庭的吻落下來,他摸着少年柔軟的發,輕輕撬開了他抿着的唇。
陳竹盯着徐蘭庭直長的睫毛看了會兒,最終,閉上了眼。
他已在局中,走不脫,放不開,忘不掉。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将自己丢入深淵,任烈火焚燼他對這個男人最後的愛意,耗盡他對徐蘭庭剩下的所有期盼。
唯有置之死地,才能重獲新生。
徐蘭庭,我陪你玩兒。
陳竹清晰地聽見自己靈魂深處,某個地方碎裂、崩塌的聲音。
他像一只飛蛾,懷揣着破碎的真心,絕望地飛向了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