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聲肉撞肉的悶響,曾在敵軍之中單槍匹馬挑殺數十人身上也不曾落下一點傷痕的某人因沉溺于美色之中而失卻了警覺性,被正中要害。
常年處于戰鬥中的本能讓薩爾狄斯整個人猛地向後退去,右眼傳來時隔多年之後某種熟悉的酸痛感。
水花四濺,彌亞已從溫泉池中翻身而起,水花濺起時發出的水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尤為清晰。
月光落在少年臉上,照出他臉上的惱怒之色。
從溫泉中起身的他再度一拳從飛濺的水花中揮來,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可是對面那個家夥的反應極快,一擡手,就抓住了他的拳頭。
那人恰好站在逆光下,臉整個兒被陰影籠罩着,根本看不清楚。
但是那人的手掌很大,幾乎整個兒将他的拳頭包裹在手中,抓得緊緊的,別說揮過去,他的手現在是縮都縮不回來。
可惡——
因為要泡溫泉,所以那只向來随身攜帶的匕首和披風放在不遠處的地上了。
偏生這個半夜潛進來的家夥看起來不是泛泛之輩,赤手空拳他恐怕不是對方的對手。
因為逆光的緣故,彌亞看不清薩爾狄斯的臉,而薩爾狄斯卻恰好能将彌亞的臉看的清清楚楚。
月光下,少年的頰因為怒意染上晚霞般的緋色,一雙藍眸明亮至極,夜空中的星光都落入其中,仿佛一對在夜色中熠熠生輝的湛藍寶石。
讓人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想要将那對漂亮得驚人的湛藍寶石據為己有的強烈欲望。
“彌……”
剛發出聲音,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從夜色中沖了過來,手中利劍揮出,毫不留情地一劍劈下。
Advertisement
凜冽的殺意從身後襲來,呼嘯而來的利劍帶着将人劈成兩半的兇猛之勢。
薩爾狄斯松手,猛地從腰側拔出短劍,擡手一架。
铿的一聲,兵刃劇烈的撞擊聲在夜色中響起。
短劍架住了劈下來的長劍,因為對撞的力道太過于猛烈,以至于雙方劍刃都殘留着一瞬間的餘震,發出低低的嗡鳴之聲。
厚厚的雲層飄過來,将明月擋住。
大地再度變得一片漆黑,看不清人臉,只能隐隐看見對方身體的輪廓。
趁這一瞬間,彌亞轉身要去拿和披風放在一起的匕首。他剛走了一步,突然啪嗒一聲,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
低頭一看,一個漆黑的面具躺在石地上,折射出金屬特有的光澤。
他心裏一動,将面具撿起來,手中的面具只有小孩的巴掌大,僅僅能擋住小半邊臉。
铿锵!
又是一聲兵刃的撞擊聲。
刀刃硬生生地摩擦開,黑夜中火星四濺,那種猛烈撞擊的灼熱感仿佛透過空氣傳過來。
握着黑色金屬面具,彌亞擡頭看去。
月光雖然被雲層擋住,但是借着微弱的星光,隐約能看清來人有着一頭金發。
“法埃爾,停手。”
彌亞的話一落音,正一劍兇猛地向敵人刺去的黑發侍從手一頓。
他二話不說,收回劍,後退一步。
只是,他整個人仍然站在彌亞之前,牢牢地将彌亞擋在自己身後。
黑發侍從身軀高大絲毫不遜于薩爾狄斯,甚至于體型比起還要魁梧上幾分。
他身穿漆黑的盔甲,露在外面的上臂結實的肌肉微微鼓起,強而有力。
黑色略卷的短發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年輕男子的臉部輪廓堅毅而又深邃,警惕的盯着薩爾狄斯的黑眸深處閃動着野獸般的兇光。
他站在黑夜之中,宛如一頭矗立在夜色中的黑色巨狼,對意圖襲擊它主人的敵人露出森森獠牙。
長劍橫在身前,他沉默地站在他的主人身前。
他的身軀本就高大,因此這一擋将少年整個人都擋了個嚴實,連一絲淡金色的發梢都露不出來。
薩爾狄斯在黑發侍從退回去的時候就放下了短劍,他盯着擋在他和彌亞之間的法埃爾,怎麽看怎麽不爽。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他看這家夥不順眼就是不順眼。
兩人宛如兩頭狹路相逢的猛獸。
雖然都是寂靜無聲地站着,但是彼此間淩厲的目光在空氣中狠狠地對撞在一起,隐約似乎有某種無形的花火在夜色中激烈地炸開。
就在此時,一只白皙的手從法埃爾後面伸出來,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原本兇狠地盯着敵人的黑發侍從周身的兇氣瞬間一斂,高大的身軀乖乖地退到一邊。
就像是一只被主人安撫後安靜下來的大狼狗,被摸一摸頭後就不再露出兇相,乖巧地站在主人身邊。
那模樣,竟是莫名讓人覺得還有點可愛。
當然,對面的某人完全不會這麽覺得就是。
他只覺得這個家夥太會裝。
——以前瘦瘦小小時裝可憐也就算了,你說你現在都這麽大的個子了還裝什麽乖巧?
正在心底這麽不爽着,黑金面具被抛過去,薩爾狄斯擡手接住。
恰好就在此時,夜空中擋住圓月的那朵厚厚的雲層緩緩移開,一縷月光滑落在接住黑色面具的薩爾狄斯身上。
水銀瀉地般的月光将他那一頭金發上映得如流金一般明亮。
薩爾狄斯站在夜色中,身姿挺拔而健美,俊美的臉對彌亞展露出深邃的笑容。
他說:“我回來了,彌亞。”
“嗯。”
彌亞眨巴了一下眼,嗯了一聲。
他看着沐浴在月光下乍一看似乎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的薩爾狄斯的臉,微微一笑。
“你的眼又青了。”
是的,‘又’。
少年笑眼彎彎,笑容溫柔,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紮心至極。
“五年前是左眼,這次是右眼,嗯,挺好,挺對稱的。”
被一劍紮心的薩爾狄斯:“…………”
知道彌亞喜歡容貌好的人所以想在再會的時候在彌亞面前展露出自己最帥最英氣逼人的一面的計劃,因為那只被揍青的眼而徹底失敗。
薩爾狄斯果斷擡手,重新戴上面具,用它蓋住自己右眼上的烏青。
嗯,幸好,被揍的正好是右眼。
雖說那一只烏青眼是蓋住了,但是弄了這麽一下,薩爾狄斯剛才英挺傲然的氣勢已消散得幹幹淨淨。
就像是一頭出場時還傲氣十足的大獅子,被揪了一下鬃毛後就蔫了下來。他盯着彌亞,抿緊了唇,眼神中帶着控訴,還隐隐透出一分委屈。
彌亞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吧,他承認,他就是故意的。
誰讓薩爾狄斯趁着他睡覺偷襲他,吓了他一大跳。
少年微笑着,向薩爾狄斯走去。
淺淺的霧氣在他身後缭繞着散開,騰空而起。
濕潤的金發散落在他的臉側,散落在他微微彎起的眼角上。
發梢滲出的水珠從彌亞的頰邊滾落到下巴,然後又從下巴滴落在地面。
赤裸着的白皙的腳踩這冰涼的青石板上,向同樣踩在石地上的漆黑長靴的方向走去,一踩就是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走到薩爾狄斯跟前,彌亞伸出手,手指按在薩爾狄斯已經戴上的黑金面具。
他笑着問:“疼不疼?”
前一刻還在心底唾棄那個黑發大個子裝乖巧的某人眨了下眼,幾乎是本能地将臉在彌亞的手指上蹭了一下。
他說:“疼。”
但是似乎又覺得這麽做有點弱勢,果斷昂起下巴。
他盯着彌亞,說:“很疼,你打的。”
他昂着下巴,一副‘你幹的,你看怎麽辦吧’的模樣。
彌亞怔了一下,然後失笑,彎着的眼底笑意越深。
明明容貌徹底變了模樣,但是脾性卻依然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
“嗯,是我不好。”
雖然眼前的人已經從嬌軟的波斯貓變成了威武的大獅子,但是看來還是得和以前一樣順毛哄。
彌亞笑着用手摸了摸薩爾狄斯右側的鬓角,就像是很久以前,他總是用‘摸摸就不疼’了這樣的話來哄着對方一樣。
他說:“還疼嗎?”
少年濕潤的手指摸着對方的鬓角,手指上的水痕都暈染在薩爾狄斯的額發上。
濡濕的金發貼在薩爾狄斯黑色的金屬面具上,發梢落在那只漆黑的眼眸之前,将一點金色微光映在黑瞳深處。
染着微光的黑眸映着眼前少年的影子,深切的,專注的,仿佛他所凝視着的就是對他來說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細長的漆黑睫毛垂下來,眼中帶着最柔和的痕跡,薩爾狄斯低頭,他的額輕輕地抵在彌亞的額頭上。
他的金發被對方淡金色的發絲浸上濕潤的水汽,深淺不一的金發交纏在一起。
感受着額上的肌膚傳遞過來的真實的熱度,那是比什麽都還要溫暖的觸感。
薩爾狄斯閉上眼。
他說:“我回來了。”
他輕聲說:“我很想你,彌亞。”
很想、很想你。
…………
收拾了一下,換上幹淨的衣服,彌亞一邊在法埃爾的協助下整理衣服,一邊和站在旁邊的薩爾狄斯說話。
“也就是說,你今天才剛剛回到王城?”
“對。”
“對了,法埃爾守在外面,你怎麽進來的?”
說到這裏,正在幫彌亞系側肩的披風扣環的黑發侍從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向薩爾狄斯。
“翻的那邊的山壁。”
薩爾狄斯随手一指左邊那堵高高的山壁,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彌亞:“…………”
法埃爾:“…………”
黑發侍從扣好披風扣環,後退一步,低頭。
他低聲說:“抱歉,主人,都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
他的聲音很低沉,聽起來還有些悶悶的,語氣中透出一分懊惱。
“不,和你無關……一般來說正常人都做不出這種事。”
而對面那個絕對不算正常人。
彌亞笑着對他的黑發侍從說:“法埃爾,你出去準備一下,我們回海神殿。”
“是的,主人。”
法埃爾回答道,然後他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在離開之前,他看了一旁的薩爾狄斯一眼。
雖并不明顯,但是眼底隐約透出一分警告的意味。
當年那個被薩爾狄斯看一眼就雙腿打顫的膽小自卑的小奴隸,如今已膽大到全然不懼對方身為王子的身份,滿心滿眼都只有護着主人這一個念頭。
雖然這家夥圍着彌亞轉的樣子很讨厭,但是想一想,有他牢牢地守在彌亞身邊,也沒什麽不好。
看來,這家夥勉強還是有點作用。
薩爾狄斯正在心底暗想着,那邊彌亞開口和他說話。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一提起這事,薩爾狄斯在見到沉睡的彌亞時早已散去的火氣頓時又湧了出來。
他本來被納迪亞硬拽着去了王宮,說是必須要先觐見戴維爾王。
在等着的時候,遇到了從海神殿回來的王太子帕斯特。
從他那位王兄身上嗅到的熟悉的蓮花香氣讓他非常不愉快,所以他直接甩了他的父王,徑直出了王宮去海神殿找人。
結果到了海神殿,接待他的祭司說彌亞去城外正在修建的新神廟巡視去了。
他調轉馬頭,興沖沖地跑到那座新修的神廟。
但是,就那麽恰巧,遲了一步。
神廟的督工說,少祭閣下就在他到的前一腳離開,回神殿了。
他又掉頭跑回神殿,又被告知,少祭大人帶着大祭司的符文去塞普爾之塔更換祭壇符文。
他來到塞普爾之塔,看守的侍衛說少祭大人剛走。
簡直就跟中了邪一樣總是遲那麽一步死活追不到人的薩爾狄斯:“…………”
這一系列事情太過于憋氣,他不爽地決定不找人了,但是,在生了一會兒的悶氣,他還是又跑回海神殿。
好巧不巧的,就在他生悶氣的那一段時間裏,彌亞已經吃完了中飯,帶着法埃爾等侍從去了城外的狩獵場。
又氣又無奈的他只好又找去狩獵場。
但是一整片草原加森林的狩獵場實在太大,在裏面找一個人實在不容易。
于是,他一找就是一下午,結果好不容易發現打獵的痕跡時候,彌亞又已經走了。
折騰到最後,他追着彌亞一行人的蹤跡,總算在溫泉找到了人。
彌亞:“…………”
真慘。
聽着就不由得升起深深的同情之心。
薩爾狄斯這家夥還是和以前一樣,運氣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話說回來,你為什麽偷親我?吓了我一跳。”
本來還在不爽地抱怨着這一天遭遇的薩爾狄斯臉上一燙。
“那不一樣,不算親吻。”他分辯道,“那、那只是、我走之前,那不是離別之吻嗎?”
他磕磕絆絆勉強找出一個理由,說着說着突然覺得這個理由很有道理,于是就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所以,這麽久之後再次見面,我想着既然有離別之吻,那就要有始有終,得有再會之吻才對。”
“……行吧,你說是就是。但是,不管是離別之吻還是再會之吻都已經做過了,那麽以後沒我的同意,你不可以再這樣随便親我。”
薩爾狄斯挑眉,避開彌亞的目光,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都說了那是帶着特殊的意義。”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放心,你以後就算求着我親,我也不可能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