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馬車晃動着向前行駛,彌亞靠在窗邊,手無意識地撫摩着懷中那個分量不輕的食盒。
明明在接過老管家給的點心的時候,他還開心地想着晚上回去讓法埃爾煮杏仁羊奶,然後夜晚在庭院裏一邊乘涼一邊喝羊奶吃點心,可是現在,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當初那個騎士送他回神殿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地和他的目光對視。
并不是因為那個騎士把他當成疑犯盯着,而是因為騎士在試探他,試探他到底認不認識自己。如果那時他表現出什麽異樣的舉動的話……
一想到這裏,彌亞胸口不由得緊縮了一下。
幸好之前被綁架的時候他是真的沒看清那人的臉,所以認不出來,也幸好這段時間他和納迪亞走得很近,不然,他很有可能已經在特勒亞将軍的府邸裏意外身亡。
原來他一直以為很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從那名騎士可以站在特勒亞将軍身邊就看得出來,他是将軍的心腹。
……是的,如果綁架者是特勒亞将軍的心腹的話,那麽之前種種不合常理的事情就能解釋清楚了。
那天晚上,為什麽綁匪能輕易從将軍的府邸中悄無聲息地帶走薩爾狄斯。
還有,以将軍的地位和權勢,為什麽事情過了這麽久都查探不到絲毫謀害薩爾狄斯的人的線索。
能坐到三大軍團之一的統帥位置,看納迪亞就知道了,特勒亞将軍手下不可能是一幫廢物。
馬車在晃動,彌亞閉上眼。
那麽……那名騎士是背叛了特勒亞将軍,還是将軍的仇人安排到他身邊的間諜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薩爾狄斯的處境依然很危險。
他必須盡快将此事告知特勒亞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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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彌亞就立刻起身,想要掀起窗簾,讓前面趕車的馬夫掉頭。
這時,馬車似乎是碾到了什麽,忽然整個兒猛地一晃。剛起身的彌亞身子跟着一晃,跌回軟座上,後腦在靠背上磕了一下。
一陣痛楚傳來,讓他的腦子因為疼痛而空了一下。
少年看似撞得不輕,坐在那裏半晌沒有動靜。
那個騎士……真的是叛徒或者間諜嗎?
……
為什麽那個時候,特勒亞将軍一直在反複追問着自己到底有沒有看見綁匪的真容?
為什麽自己第一次遇到奧佩莉拉夫人的時候,匆匆趕來打斷他們對話的特勒亞将軍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真的是因為他獨占欲強,不想讓夫人和其他人說話?還是因為……擔心自己對奧佩莉拉夫人說出不該說的東西?
是的,老管家曾經說過,奧佩莉拉夫人不知道薩爾狄斯失蹤的事情,因為将軍不讓人告訴她。
心底思緒萬千,馬車還在前進,坐在車中的少年垂着眼,細長睫毛在他湛藍色的眼底落下淺淺的影子。
他抿着唇,抱緊懷中的食盒。
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是心底忽然有些發寒。
…………
掉頭返回特勒亞将軍府邸只會打草驚蛇,所以彌亞不動聲色地回到了海神殿。
臨睡前,他做出了決定。
之前沒有把奧佩莉拉夫人的事情告訴薩爾狄斯,一是這事太尴尬,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二是……他總覺得,奧佩莉拉夫人并不像薩爾狄斯說的那樣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沒有經過證實的事情不該随便下結論,而且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實,貿然将事情說出去說不定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但是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薩爾狄斯更是毫無所覺地置身于危險之中,他必須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薩爾狄斯。
他畢竟只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很多事情都不熟悉,考慮問題的方式也和這個時代的人完全不一樣,他覺得正确的事情未必就真的是對的。
更重要的是,薩爾狄斯并不需要他一味地保護着。
接下來該怎麽做,彌亞覺得應該由薩爾狄斯自己決定。
睡之前想得好,結果一覺睡醒,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就打亂了他的步驟,讓他措手不及。
一大早,他還沒從床上起來,就有人來匆匆地通知他,說是從現在起的三天內,所有人都不得離開海神殿。
原因是,波多雅斯王将于三日後駕臨海神殿,并舉行一個重要的儀式。
按照傳統,在舉行重要儀式的前三日,所有身在海神殿中的祭司都必須進行三日的祈禱,以虔誠之心呼喚偉大的神靈在儀式那一天降臨。
身為少祭的彌亞當然也不能例外。
這個突發事件登時就讓彌亞傻了眼。
他有點慌。
一邊想着只是三天而已,這麽長時間都過來了,薩爾狄斯那邊應該出不了什麽意外。
一轉頭又想着,萬一呢?萬一恰好在這三天裏那個騎士又起了不好的心思該怎麽辦?
……不不不,薩爾狄斯有主角光環應該沒問題的。
可是主角光環要是真的那麽有用,他也不至于變成暴君了啊。
不不不,現在薩爾狄斯已經變得比之前強很多了,不至于毫無抵抗之力。
可是就算如此……
彌亞就這樣腦子中無限地天人交戰着,履行自己身為少祭的職責,做儀式前的祈禱什麽的,早就被他丢到了腦後。
法埃爾倒是絲毫不受神殿中的氛圍影響,天天除了做好基礎鍛煉就是勤勞地洗被子晾被子打掃衛生,整個人開開心心的,該吃吃該睡睡。
反正對他而言,只要待在自家小主人身邊,周圍發生什麽事都無所謂。
沒有心事真好啊。
小侍從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讓彌亞都忍不住羨慕。
要知道,他未來的任務可是艱巨着呢。
想想都覺得前路迢迢。
…………
三日後,一個盛大而又莊重的儀式在波多雅斯王城之中舉行。
波多雅斯王駕駛着巨大的金色戰車在寬敞大道上前行,無數身着銀白色盔甲的近衛騎士随侍王的身後。
他們身上的盔甲映着陽光,折射出森森寒光。
他們沉默地前行,空曠大道上只有馬蹄踏地的響聲,騎士們的周身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威勢,帶着赫赫殺氣。
明明當空太陽熾熱,他們所到之處卻帶來讓人從心底發寒的冷意。
那是經歷過無數戰場,踏着屍山血海才鑄造出的幾乎融入骨子裏的煞意,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都會讓人不寒而栗。
波多雅斯王所駕馭的黃金戰車緩緩地繞過波多雅斯王城的中心——那座宛如連接着天與地的巨型方尖塔,塞普爾之塔。
塞普爾之塔下方祭壇上的火焰被點燃。
這一瞬間,波多雅斯人熟悉的風號聲在城市的上空響着,如呼嘯的風聲,如洶湧的滔天海浪。
這渾厚而雄壯的風號聲以塞普爾之塔為中心,層層擴散出去,傳遍了整座王城。
那是來自戰場的召喚,那是象征着勇士的旋律。
北境有敵軍襲來,戰争一觸即發。
波多雅斯王将帶領着他英勇的戰士們奔赴戰場。
在這個時刻,所有的王城子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閉上眼,雙手握在一起祈禱着。
願偉大的塞普爾守護他們英勇的王。
願衆神守護波多雅斯的戰士。
…………
戴維爾,現任波多雅斯之王。
一位堅毅果斷的王者。
一位英勇而又強大的王者。
波多雅斯王國雖然有着悠久的文明歷史,但是由于地處臨海、商貿興旺發達等多種歷史原因,軍事力量一直很弱,在各國中長期處于弱勢地位。
再加上經濟尚算不錯,所以在周圍幾個軍事強國中一直都屬于被掠奪的一方,經常遭到他國的侵略,在外交上更是經常被他國欺壓。
早年在鄰國當人質的戴維爾王子并未因為自己身為人質而頹廢,而是一邊努力鍛煉自己的武藝,一邊在鄰國結交好友,同時暗中觀察和學習這個強大國家的政治和軍事方式。
後因前任國王和長兄接連意外去世,二十多歲的他返回波多雅斯繼承王位,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迅速将國家穩定了下來。
随後,他強壓下老派貴族的反對,在軍中新貴族的支持下強行推行軍事改革。
每一次戰争,他都親自率軍出征,身先士卒。
一場又一場的血戰,讓他在這片大陸上殺出了赫赫威名。
他親手殺死的敵人數不勝數,屍首堆積成山。
他奇跡般地創造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硬生生地給自己的國家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
在位二十多年中,他帶領着波多雅斯從一個被侵略的弱國崛起為與周邊強國并列的新的強國。
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偉大王者。
站在一個極不起眼的位置,遠遠地眺望着那位被衆人簇擁着的戴維爾王,彌亞在心底如此想着。
這一次的儀式,是向海洋之神祈禱勝利的儀式。
在海神殿與法達加羅河連為一體的一側,是一座特殊的祭祀大殿,淺藍色的天河石石階自上而下,從高處的大殿向下延伸到河水深處,幾乎和河水融為一體。
法達加羅河的河面極為廣闊,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邊。
它和海水連通着。
站在大殿兩側的祭司們在歌唱着,歌聲在空中震動着,那是一種并不像是人類的語言的、極其玄奧而又神秘的歌聲。
那是海神殿千百年來傳下來的海之歌。
當海神的祭司唱起它時,就會吸引着海神塞普爾的使者——海豚從海中逆流而上,游到神殿之前。
一開始聽說這件事彌亞是不信的,怎麽可能唱歌就把海豚從遙遠的海中召過來?又不是人魚的歌聲?
這一點都不科學。
可是此刻,看着那群搖頭擺尾歡快地在河水中游動着的海豚,彌亞不得不心服口服。
行吧,他自己都穿越到前前前前世的自己身上了,還要什麽科學。
祭祀大殿的下方,常年征戰的戴維爾王身型高大魁梧,雖然已到中年,但仍然身材健美,體魄強壯。此刻,他站在石階上,小腿浸入河水之中。
不斷有海豚從河水中躍出,飛濺起的水落在他的身上。
他巍然不動,很快渾身上下就被水濺得濕透。
不久之後,他向前幾步,伸手摸了摸游到他跟前的大海豚。
波多雅斯人認為,海豚是幸運的象征,而只有幸運的人,海豚才願意讓他碰觸。
衆人都安靜地注視着這一幕。
等戴維爾王撫摸了海豚之後,他就走上臺階,離開了水面。
大殿之上那玄奧的歌聲停止了,儀式即将結束,海豚們用尾巴拍打着水面,紛紛掉頭。
它們将沿着法達加羅河游回大海。
和以往每次的儀式最後一樣,衆人都凝神靜氣着,神色莊重地目送這群海神的使者離去。
然而,意外突發。
這群海豚在游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一個體型偏小的海豚頭一扭,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作為唯一一個越衆而出的海豚,它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包括已經走到大殿之前的戴維爾王和一旁的大祭司,都下意識朝這只小海豚看去。
在衆目睽睽之下,小海豚啪嗒啪嗒地游到了大殿側面的一個偏僻角落。
啾~~~
它發出一聲歡快的鳴叫,縱身一躍。
它從水面上躍出時飛濺的水瞬間澆了站在那裏的淡金色短發的少年一身。
小海豚還不滿足,又跳了好幾下,濺起的水一下一下澆在少年身上。
直到将少年整個人都澆得濕透之後,它才往石岸邊上一撲。
上半身趴在石岸邊,尾巴在水中歡快地擺動着繼續拍打着水。
小海豚黑曜石般的小眼睛望着少年,然後,趴在石地上的小腦袋一歪。
啾啾~~~
被澆得一身濕淋淋的彌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