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就在彌亞在海神殿撞到意想不到的場面的這一刻,這邊,在特勒亞将軍府邸的練武場之中,一身汗淋淋的金發少年縱身從練武臺上跳下來。
在他金發飛揚間,就有點點細小的汗珠灑在空中。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噴泉池那裏,把整個腦袋往水中一浸——
是的,薩爾狄斯也跟着彌亞學到了這個壞習慣。
雖然今天是一周裏僅有兩天的休息時間,可就算沒有旁人的督促,薩爾狄斯也自覺來到了練武場。
這對以前酷愛懶覺的他來說,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這幾個月下來,他竟是逐漸習慣了。現在就算讓他睡懶覺,他也睡不着。
而且,他股足了勁兒日日訓練不斷,不僅僅是為了将那個小侍從遠遠地抛在身後,更是為了……
用泉水洗了把臉之後,薩爾狄斯快步走到旁邊豎着的石杆旁,擡起手,将自己的頭頂往石杆上比了比,眼見比之前畫的那條線高了一點,頓時唇角上揚。
很好,又高了一點。
少年心滿意足。
他美滋滋地琢磨着。
等明天彌亞過來的時候,自己要怎樣才能不着痕跡地在彌亞面前炫耀這件事呢?
站在練武場邊上的老管家看着這一幕,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少爺變得越來越有朝氣了,以前總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他現在眼中仿佛有着光。
老人欣慰地想。
想必特勒亞大人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心裏對少爺的成長也是感到滿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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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傍晚時分,夕陽斜斜地照耀着大地,軍營中軍士們訓練的喊殺聲逐漸弱下來,寥寥炊煙升起。
軍營一側聳立着的高大塔樓裏,一個房間中,狠狠操練了他的下屬一下午的棕色騎士長正在向上司彙報軍隊訓練情況。
彙報完畢,在他準備離去的時候,他的上司叫住了他。
“納迪亞。”
“是?”
“聽說你最近在教薩爾狄斯練武?”
“嗯,是有這回事。”
“如果是薩爾狄斯強行給你下的命令,你可以不用理會。”
将手中正在翻閱的羊皮紙放在桌上,特勒亞将軍擡頭,看向自己這位因為強大而享負盛名的下屬。
“啊,不,倒是和他沒什麽關系。”
納迪亞不覺得這事有什麽好隐瞞的,就将事情起因的大略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他擡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疤痕。
“特勒亞閣下,說實話,您家那位小少爺的資質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他咂了下嘴,“不虧是您的兒子。”
“……嗯,我知道了。”
特勒亞重新拿起羽毛筆,繼續簽署剛剛放下的文書。
“既然如此,薩爾狄斯就拜托你了。”他說,“你走吧。”
“屬下告退。”
走出房間之後,納迪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說起來,這段時間他也很納悶。他一直都認為,特勒亞将軍之所以不強迫薩爾狄斯練武是因為薩爾狄斯沒這個資質,也沒有上進心,特勒亞大人沒辦法才放棄他,任他成為纨绔。
但是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雖然只教導了薩爾狄斯幾個月,但納迪亞已經發現薩爾狄斯的資質非常的優秀——他甚至不得不承認,薩爾狄斯在練武上的天賦比他還要優秀。
這就不免讓納迪亞覺得奇怪。
換位思考,如果他的孩子擁有如此優秀的資質和天賦,他就算拿着棍子時時刻刻追在後面打,也要逼着他練起來。
可是特勒亞将軍卻……
如果說是因為太寵孩子舍不得他吃苦什麽的,看起來也不像啊。
雖然對此事感到奇怪,但是這歸根結底是上司的家事,所以納迪亞也就将這點疑惑埋在心底,不去多想。
他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裏。
納迪亞離開後,房間裏只剩下特勒亞一人。
房間裏靜可聞針,男人凝視着桌面上的文書,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能看到他握在手中的筆半晌沒有動一下。
許久之後,他閉上眼。
重重疊疊的淡紫色花串虛影浮現在他的眼前。
在他府邸的後院中,種着滿院的紫藤。
此刻正是紫藤盛開的季節,風一吹,花朵如海浪一般晃動着,美不勝收。
他心愛的人總愛站在那層層飄舞的紫藤花下,靜靜地眺望着天空。
花下美麗的身影虛幻得仿佛随時随地都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奧佩莉拉……”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在房間裏響起,又很快消融在空氣中。
再無痕跡。
…………
……………………
海神殿的深處,有一座精致小巧的庭院。
高大的橄榄樹環繞在四周,在大地上灑下一片樹影。
庭院的中心是一座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海豚狀的噴泉,一大一小兩個海豚交錯在一起,向不同的方向噴灑出清澈的水流。
潺潺溪流環繞着這座噴泉,溪水清澈見底,幾乎可以看見溪水底部的鵝卵石。
一名男子沿着溪水邊上的碎石道路走進庭院中,陽光照在他高大魁梧的身軀上,将影子映在地面上。
漆黑的長靴踩踏在碎石地上,發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已是傍晚時分,但陽光依然很亮,将男人的影子長長地拉在他的腳下。
石廊以石雕噴泉為中心在庭院中繞成一個環,碧綠色的蔓藤沿着長廊的石柱攀岩而上,而後鋪滿了長廊镂空的頂部。
蔓藤纏繞在一起,将長廊頂部鋪開一片碧色,擋住火熱的陽光。
小巧的淡紫色花瓣團成一簇簇從綠藤上垂下來,重重疊疊,一眼看去,就像是淺紫色的海洋。
近處看,又像是一串串淡紫色的風鈴,風一吹,微微晃動着,搖曳生姿。
女子站在淡紫色的花簇下,一只手擡起,扶着長廊一處的石柱。
她微微昂着頭,穿過蔓藤縫隙的點點碎光落在她下半截臉上,小巧的下巴在陽光下白皙得仿佛在發光。
僅僅只是一個側影,就将這一片盛開着的紫藤花瀑布比得失了顏色。
她所在之處,一切都黯然失色。
唯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宛如染了豆蔻的指尖輕輕地扶在白玉石柱上,她靜靜地站在紫藤花下,仰頭注視着無邊無際的天空。
一只強壯有力的手臂從後面伸過來,将那具纖柔的身體摟住,攬入懷中。
奧佩莉拉垂眼,她轉過頭,瀑布般的金色長發從她肩頭滑落,散落在那只攬着她的強壯手臂上。
黑發的高大男人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溫柔地喊着她的名字。
“奧佩莉拉。”
男人眷戀而又溫柔的吻再一次落下,落在她的頰邊,眼角,唇上。
他嘆息着,目光柔和地看着奧佩莉拉,訴說着自己對她的思念和愛戀。
“我想你,很想你。”
伸手将奧佩莉拉眼前的一縷金發撩到她的耳後,男人注視着她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迷戀,也有一分苦澀。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可是你讓我瘋狂……你知道嗎,奧佩莉拉,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像現在這樣看着你,我想讓你時時刻刻都陪伴在我的身邊。”
他很清楚自己這種行為有多麽卑劣。
他曾因此苦惱不已,也曾試圖忘掉奧佩莉拉。
可他終究還是難以控制自己對她的愛戀。
當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心,他的整個靈魂都已經陷落其中。
她讓他神魂颠倒。
柔順地依偎在男人懷中,奧佩莉拉的神色很平靜,她靠在男人懷中的神色就像是她靠在特勒亞的懷中一樣,對她而言似乎沒什麽區別。
風中飛揚的紫藤花重影映在她眼底,花影在她的眼中晃動着,卻在其中掀不起絲毫漣漪。
安靜地傾聽着男人在耳邊傾訴着他的思念之苦,她的眼神始終是淡淡的,波瀾不驚。
突然,庭院一角的灌木叢裏發出一點響動。
雖然只是極其輕微的一點響動,但是感觀敏銳的男人卻立刻察覺到了。
“誰?!”
男人厲聲喝道,同時一轉身,将奧佩莉拉護在身後。
當他沉下臉時,身上就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威嚴。
發出輕微響動的那一處綠色灌木在他的厲喝聲下很安靜,沒有任何回應。
男人沉着臉向那處灌木叢走去,手已經搭在腰間的佩劍上,下一秒就能拔劍出鞘。
搭在劍柄上的手很粗大,手指上都是繭,很明顯這是一只長期使用武器的手。
灌木叢很高,也很茂密,交錯着密集地簇擁在一起。
沙沙。
沙沙沙沙。
男人還沒走近,就聽見從灌木叢裏面發出枝葉搖晃的響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從灌木叢裏面鑽出來。
他的目光越發銳利,右肩微微繃緊,按在劍柄上的手已是蓄勢待發。
不管意外闖入這裏的是誰,為了奧佩莉拉……還有他自己,他必須讓那個人永遠地閉上嘴!
怪只怪那個人運氣不好,撞到了自己和奧佩莉拉的幽會。
就在眼中透出殺氣的男人即将拔劍出鞘的時候,嘩啦一聲響,一個火紅色的頭顱突然從茂密的灌木叢枝葉中伸出來,正正地伸到男人眼前,差點就撞上。
男人一驚,反射性地往後一避。
等看清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什麽東西的時候,他頓時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從灌木叢裏鑽出來的是一頭火紅色的鹿,它漆黑的眼珠子和男人對視了片刻,然後露出人性化的嫌棄神色。
它不再搭理男子,而是轉頭咬下身邊灌木叢的葉子,嚼了幾口,似乎覺得那葉子不合口味,便又吐在地上,然後昂起頭邁步啪嗒啪嗒地從灌木叢裏走了出來。
感覺自己被一頭鹿嫌棄了的男人臉色有點黑,但也因此松了口氣。
手從劍柄上松開,他回頭看着奧佩莉拉,問道:“這就是那頭我讓人送去給你的大角幼鹿?你把它也帶過來了?”
站在男人身後,奧佩莉拉的目光落在白月幼鹿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男人轉回頭,看着一身火紅、唯有四蹄和小角雪白的可愛幼鹿,哈哈一笑。
“看來你很喜歡它,我這個禮物是送對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幼鹿的頭。
可是他的手剛一伸過去,白月幼鹿就一歪頭,避開了他的手。
漆黑透亮的眼眸盯了男人數秒,然後,它移開目光,邁開腿施施然向一旁走去,只甩給男人一個扭動的屁股。
還有一只毛絨絨的小尾巴在屁股後面一擺一擺的。
男人愕然,反應過來之後哈哈大笑。
“這個小家夥看起來不喜歡我啊。”
他這麽說着,從幼鹿身上收回目光,看起來并沒有因為被幼鹿甩臉色而生氣。
他笑着轉身走回長廊之中,重新摟住他心愛的女人,憐愛地吻她,沉浸在與心愛的女人相會的幸福之中。
灌木叢依然寂靜無聲。
沒有人發現,在這片茂密的灌木叢深處,一個少年縮着身體躲在灌木叢後面,繃緊肩膀,一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一雙藍眸睜得圓溜溜的,滿是驚慌之色。
所謂劫後餘生,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