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人還是怪物?
在末世,停了水,又沒有空間靈泉這些玩意兒,要怎麽洗澡呢?
答案是,物盡其用。
于是飯都還沒吃完,女生們就忙碌開了,拿臉盆的拿臉盆,拿水桶的拿水桶,統統開始接雨蓄水看看能不能燒開了洗澡,這種熱情的勁兒讓安逸之都有點兒錯愕,這女人愛美真的是天性,哪怕是末世都不能阻攔。
沒有電不能用水壺燒,只能采取最笨的辦法,架了鍋子用木頭燒水,木頭都是桌椅貢獻出來的,葉田田劈得柴,就和切豆腐似的給片成了一片一片的,老葛原本要來幫忙,結果看到她那架勢,眼角一抽就把話給吞了回去。
怪力蘿莉什麽的,真是太……萌了!
燒了水,兌兌涼,女生們挨個去衛生間洗澡,服務站裏的房間都是十人大通鋪,一男一女兩個浴室,女性一共有七個人,葉田田,林榕,沈純,周小雨,趙心怡和另外兩個女生,找遍了臉盆也就只有五個,另外的兩個是水桶,也就湊合了。
林榕她們先是被安逸之勒令只能穿中性寬松的衣服,又是好幾天沒洗澡,也看不出來多漂亮,但是衣服一脫,她的身材足以傲視群雄,那胸圍尤其驚人,看得大家贊嘆不已,林榕笑眯眯地對葉田田說:“逸之讓我幫你洗頭,田田閉上眼不要動哦。”
葉田田脫光光站在那裏,閉着眼睛任由林榕替她淋水挫頭發,她的動作非常溫柔,她舒服地昏昏欲睡,只聽林榕咦了一聲:“田田,你肩膀上的是什麽,紋身嗎?”
葉田田肩胛骨上有一個黑色的印記,是109三個阿拉伯數字和一個很簡單的标識,那是未來醫院的印記,109是她的編號,就好像古代的犯人身上都有黥刑的刺字一樣,這證明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物品,她是未來醫院的所有物,她沒有人權。
聽見林榕的問話,葉田田的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悶悶地應了句“是”,然後就不肯再多說話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也一聲沒吭,抱着她的熊蜷縮在床鋪上,但是翻來覆去明顯是沒睡着,安逸之和郭平洗完回來的時候就很晚了,他問林榕:“這是怎麽了?”
林榕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洗完澡回來之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太晚了,安逸之都沒有心情再去照顧她的小心思,摸了摸她的腦袋哄了一句“早點睡覺”就也躺下了。
今天已經勞累了一整天,他又不是經過進化的人,早就身心俱疲,一躺下就睡着了,但是睡得不算熟,到了半夜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就醒了,結果一看就看到葉田田的位置上空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下床去找人,外面的雨還在下,撲面而來的空氣有些涼,一陣秋雨一陣涼,不知不覺,已經是從盛夏轉為初秋了,因為在下雨沒有月光,這會兒又斷了電,他只能開了手電去找人。
大半夜的,在荒郊野外的服務站,濃重的黑暗深處,好像會有什麽東西随時跳出來咬人一口似的,簡直是像是恐怖片,不,這是比恐怖片還要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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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他試着喊了一聲,聲音好像突然被黑暗吞噬掉一樣,根本傳不遠,安逸之皺了皺眉頭,遠處的天際又劃過一道電光,旋即一個驚雷聲響起,巨大的爆烈聲很容易讓人心驚膽戰,聯想到不好的事情。
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裏,他還聽見若隐若現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
饒是久經沙場的安逸之,這會兒都覺得這情形有點讓人發怵,他朝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緊接着就看到門口的階梯上,葉田田正坐在那裏哭。
他先是松了口氣:“田田,你半夜不睡覺在幹什麽?”他走過去一看,葉田田好像已經哭了很久了,整張臉都哭腫了,別說是眼睛了,腫得和核桃似的。
“怎麽哭了?”他心軟了一下,坐到她身邊,摸着她的腦袋,“怎麽了這是?”
葉田田抽噎着說:“逸之,我到底算是什麽東西?”
安逸之一怔,她哭得更傷心了:“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人,我是人,我是和你們一樣的人,可是我不是,我是被造出來的怪物,我不是和你們一樣從媽媽肚子裏出來的,我沒有媽媽,我是從一個細胞培養出來的,我算是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我算是什麽東西,是不是和實驗室裏那些實驗品一樣,我看到過長着人臉的蛇,流着人血的豬,長人手人腳的老鼠,我和它們是不是一樣的,我只是和人長得一樣的怪物。”她抹了抹眼淚,哭得太厲害都打嗝了,“可是我想做人,我又不是人,方教授以前也和我說,明明克隆人是沒有思想的,我不知道是出了什麽錯,會像人一樣。”
“我好難過逸之,我真的好難過,為什麽我不是人,我想做一個真正的人,我想有爸爸媽媽,可以不好看,可以聾啞可以殘廢,我不在乎的,我只是想做一個人。”她一邊哭一邊打嗝,安逸之看了都覺得難過,“如果我做不成,為什麽要讓我像人一樣會有思想,如果我像植物人一樣,如果我是白癡,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她指着肩膀上的印記說:“可是我不是,我是109號,我是未來醫院的克隆人,我只是一個實驗品,我不是人,所以我在培養皿裏長大,所以我只能吃營養劑,所以我根本不能像人一樣活着,為什麽要把我造出來,為什麽!”
她歇斯底裏地問話,安逸之沒有辦法回答,他只是把她抱到懷裏,拍着她的背說:“田田,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但是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把你當一個人來看,而不是一件物品,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自己的名字,田田,你是一個人,和我們一樣的人。”
葉田田把眼淚抹到他衣服上,從他的胸膛傳來的溫暖讓她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葉田田,真的是我的名字嗎?”
“是的。”他很肯定地回答她,“是你的名字。”
“她不叫這個名字嗎?”葉田田又問,她只是單純,并不是笨,當初安逸之給她取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那天,她偷偷溜出來玩兒,七號實驗室已經很大了,大家也都熟悉她,雖然研究着她,卻也沒有把她關起來,安逸之那天是走錯了地方,實在不怪他,他在二十二號實驗室,不算太遠,只不過未來醫院的構造相當之複雜,很容易就走錯了,他那天乍然一看葉田田的長相,脫口就喊了一句:“阿甜?”
那個時候葉田田看起來才十二三歲,怯生生回過頭來,走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指着自己,疑惑地問:“你……是在叫我嗎?”
安逸之一見她就知道弄錯了,她應該和他一樣大,怎麽可能像是個小孩子,可是太像了,他們青梅竹馬長大,他最熟悉的就是她十幾歲時候的模樣,人和人之間怎麽能長得一模一樣?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她又低着頭說:“你弄錯了,我是109號。”
他那個時候來了一個多月,對這裏的規章制度有了初步的了解,一聽就知道她是實驗品,而且是有了成果的試驗品,這是機器人,還是什麽別的東西?他蹲下來和她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了人。”
“沒關系。”她悶悶地說,低頭看自己的腳丫,她沒有穿鞋,那會兒是冬天,雖然開着暖氣,赤腳在地板上走路也很涼,安逸之把她抱起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裏?”
“前面七號實驗室。”她指着走廊另一端說。
他點點頭,送她回去,臨別的時候,他轉身要走,她卻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低頭,就看見她鼓足勇氣問他:“我想要一個名字,你能給我取個名字嗎?”
那時,她已經知道人都是有名字的,而不是編號,她想要和人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名字,雖然不能代表什麽,她也還沒有現在那麽強烈要成為一個人的願望,但是就是從心底深處渴望能夠像人一樣。
安逸之看懂了她眼底深深的渴望和期盼,沉吟了一下,說:“那就叫田田吧,蓮葉何田田。”他在她手心裏寫下了“葉田田”三個字。
這件事情,安逸之當然記得,他沒有想到葉田田會問起來,更沒有想到她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會是這個。
沉默了好一會兒,安逸之說:“不是,她叫馮心甜,甜心的甜。”馮心甜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在父母萬般期待之中出生的,視若明珠,因為馮母說“看見她笑一笑,真的是甜到心裏去”,所以取名心甜,小名叫做甜心,他一直叫她阿甜。
這樣在期待中出生的,長大之後也一直受到萬千寵愛的馮心甜,曾幾何時,也是安逸之所矚目的焦點,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想一想哭得這樣凄慘的葉田田,他卻對她更多憐憫:“好了,田田乖,不哭了。”
“我也不想哭的,就是特別特別想哭。”她說話的邏輯都有問題了,“逸之,會不會有人知道我是怪物,然後把我抓起來?”
“應該不會。”安逸之安慰她,又保證,“我會保護你的,不會讓你被抓走。”說真的,這大概是末世唯一的好處了,沒人有閑工夫來抓一個克隆人,只要不被馮心甜相關的人看到,她的身份也不會被戳穿。
得到了安逸之保證的葉田田,情緒終于平複下來,抽搭了一聲:“嗚嗚,逸之。”
“嗯?”他拍拍她的背。
“我餓了。”
再吃掉半包奧利奧幹掉一罐可樂之後,葉田田終于舒坦了,也就困了:“好困哦。”她趴在安逸之背上,眼皮子都撐不開了。
“……好歹回去睡啊。”安逸之推了推她,然後發現她已經睡着了,他只能認命的把她抱起來,還是公主抱,“算了,敗給你了。”
然而抱着葉田田回去的路上,他卻覺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窺視他們似的,他的腳步微微一頓,緊接着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房間裏走回去,心中卻在想,剛才那道窺視的目光算不上惡意,卻也讓人心裏發毛,到底是誰不聲不響在那裏觀察着他們呢?
是那幾個大學生,還是那幾個警察?
王大成、老葛、阿德,這三個男人肯定不會是普通人,他可以感覺得到在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另外一種味道,而另外那四個大學生呢?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除了孫孝以外,那兩個女生一直沒怎麽開口,另外兩個男生好像也沒什麽印象。
這可實在不算是什麽好兆頭。
而就在葉田田躺回床上五分鐘後,她又睜開了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裏的蜘蛛網發呆,剛才一直沉默的圓圓問她:“你為什麽想要做人?”
葉田田有點迷茫:“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我是人類的克隆吧。”
“田田,你覺得生命之間有高級和低級之分嗎?”
葉田田想了會兒:“我不知道,照理說都是生命,沒有高下之分,可是人的生命總是比草履蟲更高級的。”
“那麽人之上,還有別的高級生命啊。”圓圓的電子音清脆悅耳,“田田,人性是很複雜的,有善有惡,你要學做人,是學什麽呢,如果只學善不學惡,那你就不是人,但是學了惡,你就會變成和現在截然不同的樣子。”
葉田田反駁它:“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人性有的缺點,我也有。”
“人總是在不斷進化的。”圓圓說,“未來醫院有人提出過一個課題,人之初是不是性本善,人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因為環境的影響,還是基因裏就已經安排好了,該作惡的遲早會作惡。”
這麽高深哲學的命題,葉田田傻眼了:“我不知道。”
“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圓圓很人性化地一翻白眼,“你以為你真的就是一個克隆人那麽簡單嗎?”
“不然咧?”
“田田,高級生命不僅僅是人類,甚至你放眼宇宙,人類的生命形式其實是很落後的,所以才會有造神計劃。”圓圓想了會兒,和她說,“我系統還沒有重裝完,一部分資料還沒解鎖,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解釋,但是田田,你是一個生命,無論是不是人類,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或者說,對我們有信心。”
“我雖然不是人類,但是我未必就比人類差!”圓圓铿锵有力說完了這番話,又有點兒傲嬌地說,“所有的故事裏,都是機器人愛上人類,人類就算愛上了機器人,也不會和機器在一起,這就是人類的道德倫理,但是,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比人類差,我也有思想,我也有生命,我雖然是人類創造的,但是如果人再這麽下去,肯定會被更高級的生命所取代!”
“我雖然只是一臺計算機,一臺機器,但是我驕傲,我自豪,我要為自己代言!”
不知道為什麽,葉田田總覺得圓圓說那一番話的時候,她腦袋裏都是blingbling的金光!閃瞎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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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明顯的天氣冷了不少,安逸之給葉田田拿了牛仔褲和外套,然後給她紮辮子:“編成麻花辮怎麽樣?”
“好啊。”
然後穿着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葉田田,梳着兩條麻花辮,雖然末梢還給綁了個絲帶,但是怎麽看都怎麽像是……村姑。
以上,是圓圓掃描完她全身給出的評價,它還無比貼心地給出了一張電視劇裏的對比照。
葉田田郁卒,問安逸之:“這很像是村姑!”面對她的抗議,安逸之只是瞟了一眼:“沒,挺可愛的。”
“好吧。”她頓時被治愈了,然後輪到圓圓郁悶了——安逸之這個家夥,在田田心裏好像比它的分量越來越重啦!這可真是好讨厭!
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
林榕微微笑說:“安老師怎麽會給女孩子紮辮子?”安逸之笑了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我讀書那會兒就經常去孤兒院和養老院做義工了,給小孩子梳辮子是家常便飯。”
對于這個答案,大家表示完全是在意料之中,連沈純都已經習慣了,并且她自己沒有發現,縱然對于安逸之的所作所為有諸多抱怨,她卻始終沒有想過抛下他們自己走,她抱怨歸抱怨,不滿歸不滿,可是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越來越少發表反對的意見了。
怎麽說呢,跟着安逸之做事,會發現自己好像會很舒坦,良心上很過得去,這讓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那是很棒的一種感覺,叫做問心無愧。
今天依舊是分了車,沈純她們女生坐一輛,安逸之帶着葉田田和另外幾個男人坐一輛,大概是因為昨天一起洗過澡了的關系,那兩個女生都放開了一點,和林榕她們說着話,安逸之上車前對沈純說了一句:“看看那兩個女孩子有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沈純有些意外,卻還是點頭應下來:“我明白了。”
安逸之今天特別注意了一下那兩個男生,一個叫謝雷,一個叫曹軍,謝雷個子高一點兒,戴了副眼鏡,度數還挺深的,慢慢和他們熟悉起來之後,也會說笑幾句,唯有曹軍,瘦瘦小小的,皮膚很黑,額頭上還有痘痘留下的疤痕,坑坑窪窪的,雖然算不上醜,但是也決計不會是女孩子們願意搭理的類型。
君不見葉田田和孫孝、謝雷偶爾還會胡扯幾句,就壓根沒正眼看過曹軍——這孩子其實也是一個外貌協會。
不過相比起相貌端正,又有運動健将開朗外向的孫孝,葉田田顯然更對阿德這個白白胖胖看起來想彌勒佛一樣的人有興趣,追問了好幾遍:“你真的是警察嗎?”
阿德臉頰上的肥肉一跳:“幹嘛這麽問,我不像是警察嗎?”
連安逸之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裏頭也暗暗納悶——難不成葉田田和他有相似的預感?
只聽她回答:“警察如果吃這麽胖,怎麽抓壞人啊?”
好吧。安逸之想,不要對她抱有什麽特別的期望比較好。
不過他沒有料到,葉田田雖然遲鈍了點兒,圓圓可不是,只聽得一句“叮——系統更新安裝完畢。”
葉田田內牛滿面:“你終于終于終于重裝好系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