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十四] (1)
奉先殿正殿之內,頃刻就殺作一團。德慶帝極力喝止,可是京師七瓣梅花的這些人都和杜宇有深厚的情誼,哪裏肯聽。紅了眼要殺呼速累報仇。
假的杜宇還在供桌下。他的穴道已經沖開了,只是牛筋繩還掙不斷,撇見旁邊有個摔破的供碗,就艱難地一寸寸挪過去,想用碎瓷片割開繩子。而這時,就聽到旁邊崇化帝嘶聲吼道:“黃全,奉先殿裏有蠻族刺客,你還不進來救駕!”
随着他的呼聲,“砰”地一下,黃全破門而入。
首先映入老元帥眼簾的,自然是纏鬥中的小翠和呼速累等人。他也“嗆”地抽|出兵器,但既然是來“救駕”的,他便不加入戰團,而是四下裏尋找崇化帝。一轉頭,和德慶帝打了個照面。黃全驚得呆立原地:“皇……皇上……您……您果然回來了!”
“朕傍晚便已經回宮了。”德慶帝答道,“方才傳旨把禁軍交給你的也是朕,不是瑞王爺。瑞王爺要你救駕,你大可不必理會他。”
“是,老臣驽鈍。”黃全從懷中掏出聖旨,“臣方才在文淵閣……再次細看萬歲的手谕,才發現上面加蓋的是……是萬歲您的玺印,而非……”
“而非瑞王爺這逆賊的印章?”德慶帝微微笑了笑,“黃愛卿,你莫非是上了年紀,的确遲鈍了許多啊。朕還以為你見到聖旨,就會悟出其中深意呢!”
“萬歲為何不明示老臣?”黃全問,“文淵閣那裏……也果真是萬歲下旨要将那些文臣武将斬殺的嗎?他們……”
“大逆罪人,本應淩遲。”德慶帝打斷了黃全的話,“你來得正好,瑞王爺這個逆賊就在那邊,你把他押下吧。少時,待他的黨羽全數落網,再發落他。”
“萬歲!”黃全卻并不去抓崇化帝,“臣見萬歲平安歸來,欣喜萬分。臣也知道,瑞王爺謀奪王位,實乃大逆不道之舉。可是如此在宮中殺戮百官——老臣鬥膽——此于社稷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今蠻族犯境,朝廷正值用人之際,萬歲在文淵閣斬殺六位将軍,其中有三位都是皇……瑞王爺準備派遣去阻擊蠻族軍隊的。這……”
“哈哈哈,黃全啊黃全,你還想着阻擊蠻族麽?”崇化帝狂笑道,“你不知道你要擁戴的這位皇上為了和朕争奪王位,不惜和蠻族結盟,不僅割地賣國,引蠻族入京作亂,連杜宇也被他殺了——呶,那邊和七瓣梅花打成一團的,就是蠻族的大将軍。是他殺死了杜宇。”
“萬歲——”黃全驚得幾乎站立不穩。
“老三,你不要在那裏信口雌黃!”德慶帝切齒道,“杜宇的死……是另有隐情的。”
“隐情?”崇化帝冷笑,“好,就當方才那蠻族鞑子是胡說八道。但是和蠻族可汗結盟,以薊雲八州為代價,讓他們借兵給你,助你回來奪取王位,這都是你親口說的,難道你又不認了嗎?”
“你一個弑君篡位的大逆罪人,有何資格對朕指手畫腳?”德慶帝怒道,又吩咐與他同來的另外幾名漢子,“你們還不去将瑞王爺拖過來?朕這就要他去滿朝文武的面前說個明白。”
“是!”那些漢子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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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化帝的臉上毫無懼色,反而笑得更加癫狂了:“滿朝文武?滿朝文武已經被你殺了一半了!剩下的那一半雖然是你的人,但是你以為他們知道你的所作所為還會繼續聽命于你嗎?他們只會感到心寒!你為人有多麽狠毒,看看杜宇的下場就知道。杜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且看他在朝廷內外做的事,有哪一件不是利國利民?德慶八年,他查虧空,追繳贓銀,充盈國庫;德慶十一年,他文官代武職,大破叛軍;德慶十二年,再平西疆之亂——雖然後來知道他是你安排在我身邊的暗樁子,但我仍想着日後要繼續重用他。初初,我以為他死在奉先殿的大火之中,還十分惋惜。沒想到,他拼死把你救出宮去,你卻讓他白白命喪于蠻族之手——放開朕!放開朕!”德慶帝的手下已經拉住了他。
“皇上——”黃全的聲音顫抖着,定定望着德慶帝,“老臣……老臣……”
那邊廂小翠等人和呼速累還未分出高下。呼速累是蠻族一等一的勇士,雖然內功或招式都不及七瓣梅花的俠士們高超,但身材健碩,出手也狠毒,更有一身蠻力。只是将彎刀胡亂劈砍,旁人的兵器稍一碰到,也立刻被震得手臂酸麻。故此,雖然他遭人圍攻,也應付了幾十個回合。但是,他畢竟以寡敵衆,時間長了,便漸漸吃力起來。何況七瓣梅花的人憤怒已極,各個使出渾身功夫,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手忙腳亂,露出了敗象,不禁用衆人聽不懂的蠻語連聲咒罵,但有時也夾雜一兩句漢話:“中原皇帝,你的手下怎麽不分好歹?我千裏迢迢來助你奪回王位,你就這樣對我?”
這話聽在黃全的耳中,自然是印證了崇化帝的指控。他怎不悲從中來:“皇上,瑞王爺的所作所為再怎麽大逆不道,也不能引蠻族入關。這是引狼入室!”
“你跟他說這些有什麽用?”忽然,衆人的頭頂上傳來胡楊陰森的聲音。
大家都是一驚。那幾個押着崇化帝大漢立刻丢下他要護衛到德慶帝的身邊。但胡楊的速度快如鬼魅,仿佛從天而降,眨眼的功夫已經蹿到了德慶帝的身後,箍住了他的脖頸,冷冷道:“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跑出來胡言亂語,竟也騙得這麽多人追随他,實在可笑!”
“師父!”杜宇雖然對宮中的一切深惡痛絕,但看到胡楊來到,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陣驚喜——他還以為胡楊走火入魔之後身體虛弱,多半會被東方白殺死,不想竟然能來到奉先殿。
胡楊瞥見了他。那牛筋繩甚為堅韌,豈是碎瓷片可以割斷?杜宇掙紮半晌,只是更加遍體鱗傷而已。胡楊見狀,右手輕輕一彈,一枚暗器“嗖”地飛了出去,牛筋繩立時被切斷。“還不快去保護皇上!”
杜宇站起身,此刻不容他有別的選擇。
那邊呼速累被小翠等人逼得節節敗退,正苦于應付,餘光又瞥見這邊所發生的事。尤其看到他親手殺死的杜宇竟然出現在奉先殿,驚得險些忘了橫刀自衛。“中原皇帝……”他驚恐又憤怒,“這……這個人是人是鬼?”
“他是假冒的。”德慶帝道,同時惱怒地呵斥,“七瓣梅花,你們還不救駕?想要功虧一篑麽?”
小翠等被他這樣一喝,分了心,又給了呼速累喘息的機會。這蠻人知道再鬥下去絕無勝算,趁此機會朝旁邊一蹿,把敬逸侯拉倒自己的掌握之中,用刀挾持着,道:“中原的卑鄙小人,敢再惹我,我把他殺了。”
小翠等一怔,都不敢再妄動了。
形勢似乎瞬間逆轉。
“哈哈哈哈!”崇化帝大笑,“二哥,方才黃元帥那幾句話你聽不進去,現在你可算知道什麽叫‘引狼入室’了吧?你為和蠻族結盟,不惜殺害杜宇,這不啻自斷手臂。而蠻族又豈是善類?你口口聲聲要我到外面的文武官員面前說出我去年所做的事。如今,我看是你在他們面前活生生演了一出好戲呢!不如我們索性把一切都說出來吧,也當着列祖列宗的面——你是怎樣害死了五弟、六弟,又是怎樣趁着父王病重,把我派去平定南方的叛亂,然後弑殺父王,篡改遺诏,竊取皇位!”他後面的這幾句話說的十分大聲,顯然是說出殿外的人聽的——許多官員看到大殿內的動靜,都在探頭張望。
德慶帝面色鐵青,卻仍然發出了幾聲冷笑:“老三,你這些話說出來誰會信?朕十歲已冊封為太子,聖祖先帝的遺诏自然寫明傳位于朕。當年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立功,才明知道先帝病重,也不在他老人家身邊侍奉,反而要遠征苗疆。再說,你去苗疆哪裏是遠征?我看是和苗王敘舊吧?或者根本就是打算借苗王的兵力來争奪王位?你的心腹陳岚不是一早就在南方替你籠絡人心?你以為這事沒人知道嗎?你以為父王也被你蒙在鼓裏嗎?就連五弟當年的冤案,父王他老人家也早已查明了真相。若不是朕替你求情,說你早已痛改前非,且父王自己也不忍心再失去一個兒子,你早就被革爵斬首,替五弟、六弟償命了!”
果然!果然!杜宇感覺自己的耳鼓嗡嗡作響。安郡王是崇化帝害死的!通敵的人是崇化帝!
崇化帝卻反而好像是在聽笑話:“二哥,父王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你這樣信口雌黃,就不怕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惱火嗎?你說我私通苗王,陷害五弟,可有證據?我卻知道五弟的妻子是你派在他身邊的。五弟當年會被貶離京,都是你設計陷害。後來,所有五弟私通苗人的罪證,也是你讓他妻子藏在他府中。”
“老三,你說的這些才叫荒誕不經。”德慶帝笑道,“你說朕沒有證據嗎?你做的那些陰骘事,七瓣梅花早已替朕查清楚了。朕會将這些公諸于世,叫天下人看清你的嘴臉。”
“也不知是看清誰的嘴臉!”胡楊将德慶帝的脖子有箍緊了兩分,“你會派暗樁子,難道我們就不會——那邊我的徒兒就是一直潛伏在你身邊的暗樁子。你做了些什麽卑鄙的勾當,我們自然也一清二楚。”
“他?”德慶帝只能看到杜宇的臉孔,實在不知道其本來的面目。
“中原人!”呼速累不耐煩了,“你們還要繼續吵吵到幾時?我不管你們今天誰當皇帝,薊雲八州我們可汗是要定了。你們敢背信棄義,我就……”
他話還未說完,忽然眼珠子向前突了出來。“誰……暗算……”他口中鮮血狂噴。
幾個德慶帝的手下趕緊沖上前去,救出了敬逸侯。再看呼速累,已被一柄鋼刀貫胸刺穿。
“死鞑子!”一人啐道。從後面的暗處轉了出來——是東方白。他拔|出刀,呼速累胸口的血便噴湧而出:“好……好狡猾的中原人……還好我也料到……料到……”他向前撲倒,但背後“嗖”地蹿出一件事物。東方白疑是暗器,急忙避開。不過此物沖天而上,竟将奉先殿的屋頂撞破,刺入夜空,開出一朵綠色的煙花。
“不好,是蠻族的訊號!”黃全變色道,“只怕會把五百蠻族勇士都吸引過來。”
“所以我們才更要速戰速決。”胡楊道,“黃老元帥,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比七瓣梅花這些刺客——你考慮一下大局,是要繼續擁戴這個勾結外族的自私小人,還是追随聖上保衛我朝大好江山?”
“現在豈是說這些的時候?”黃全道,“得先消滅那混入京師的五百蠻人。不知是否還有其他蠻人在前來京城的路上?”
“這你要問問這個通敵賣國的荒唐天子才知道了!”胡楊搖了德慶帝一下,“還不說?你到底帶多少蠻人入關?”
“朕帶蠻人入關?”德慶帝冷笑,“你們這群蠢材。你們以為朕會像瑞王爺當年私通苗人那樣,為了一己之私就和外族勾結?朕不過是假意和那蠻族可汗結盟,诓他讓朕帶了他的五百勇士進京。朕把禁軍交給黃愛卿,就是為了讓黃愛卿可以鏟除這五百名蠻子。至于可汗其餘的軍隊,自然還在關外。朕給他們指的方位全是假的,只要他們進攻,自然就有來無回。”
“呔!好卑鄙!”忽然,倒在地上的呼速累又擡起了頭,“還好我們可汗早也看穿你!”說時,手臂一甩,便有一蓬黑霧朝德慶帝這邊灑來。
東方白斷喝一聲,揮刀砍下了呼速累的頭顱,但那片黑霧卻已經攻到德慶帝的面前了。胡楊不知是暗器還是毒煙,丢下德慶帝自己朝後躍開。德慶帝則仿佛是被驚呆了,似個石像一般一動不動。眼看着就要被黑煙擊中,一條身影從旁撲上,将他推開了。正是小翠:“萬歲,沒有受傷吧?”
德慶帝驚魂未定,看了看自己的手腳,都還齊全。再以看小翠,不禁驚呼出聲:“小翠姑娘,你——”
小翠還不明就裏。但旁人都看得清楚,她的衣服上有一片漆黑之物,臉上和脖子上也有星星點點的黑斑。轉瞬,這些黑斑就擴大了。小翠的面孔扭曲起來,甚至連吭也沒吭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她是黃全的故人之女,黃全悲呼一聲撲上前去。但她已經沒有呼吸,不僅如此,身上凡是被那黑霧碰到的,都已經腐爛見骨,連原本的面目也辨別不出了。
胡楊也不禁乍舌:“好狠毒的蠻子!”
這時候,殿外又傳來幾聲慘呼。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幾名在殿前張望的大臣翻下欄杆去。而幾名彪形大漢正提刀往殿內沖。“是蠻人!”黃全驚呼,“快護駕!”
這會兒,也不知護駕是護德慶帝還是崇化帝。總之見到蠻人襲來,不管是德慶帝的手下,京師的七瓣梅花,還是東方白、胡楊,都合身撲上。杜宇則護在崇化帝的身側。他見敬逸侯縮在角落裏渾身發抖,就護着崇化帝一起過去。自己擋住他們兩人的身前。德慶帝身邊還有一名護衛,他看到兒子竟躲在杜宇身後,即呼道:“太子,小心瑞王爺暗算,快過來!”但此刻殿內諸人已經和蠻人戰得難解難分,四處白刃亂下,誰敢擅自移動。且敬逸侯已經三魂不見了七魄,癱軟在地,無法動彈。
好在這次攻過來的只有不足十個個蠻人,論身手,都在呼速累之下。這邊七瓣梅花等使出渾身解數,豈有鬥不過他們的道理?再加上刀法出神入化的東方白和武功深不可測的胡楊,沒多大功夫,蠻人就被全數擊斃。其中有兩個,臨死之時也噴出那劇毒的黑霧來。不過衆人已經有了提防,并沒有着了他們的道兒。
“需得把蠻族餘孽消滅幹淨。”黃全道,“我去指揮禁軍搜捕,你們保護皇上!”他說着,大步跑出正殿去。
保護皇上?衆人看看殿內:是哪一個?
“大敵當前,”崇化帝道,“朕以為先擊退蠻族,其餘的事,稍後再計較不遲。皇兄,你以為如何?”
德慶帝瞥了他一眼,撣了撣龍袍,道:“皇弟所言有理,江山無論是你的,還是朕的,都不可落在蠻人的手中。待擊退蠻人,你我兄弟再坐下來從長計議。”
聽他們這樣說,餘人都不免松了口氣。杜宇扶起敬逸侯:“侯爺,蠻人已經暫時退去。不必驚慌了。”但敬逸侯面色慘白,渾身顫抖,顯然一時半會還恢複不過來。
“此處不宜久留。”胡楊道,“蠻人已經發出訊號,他們的同夥只怕會源源不斷地趕來,咱們還是護送皇上去旁的宮房。”
“不錯!”東方白也道,“沒有留在原地挨打的道理。但不知退去哪裏好?”
“也不必去得太遠。”崇化帝道,“去奉先殿的後殿就好。蠻人應該想不到咱們就藏在附近。”
“燈下黑,果然是好主意。”東方白贊同,當下就護了德慶、崇化兩位皇帝往奉先殿的後殿繞。
只是,經過小翠屍身旁邊的時候,德慶帝忽然飛起一腳,猛地将那具漆黑的軀體朝崇化帝踢了過去。崇化帝猝不及防,被攔腰打中。衣衫登時就黑了一塊。“好你個狠毒的家夥!”他怒斥,趕忙将外袍脫下,但手上已經沾染了黑色的毒物。
“皇上!”胡楊立刻撲上前,封住了崇化帝手臂的穴道。但黑氣迅速從手掌向前臂蔓延。“不行了,快砍掉朕的手!”崇化帝命令。胡楊不能怠慢,撿起地上呼速累的彎刀,“唰”地一下,将崇化帝的手臂齊肘斬斷。崇化帝慘叫一聲,險些暈死過去。幸虧胡楊迅速地幫他封血止血,又在他肩頭點了幾處穴道,令他的手臂沒了知覺,這才減輕了痛苦。“萬歲,不知是否有餘毒走去了旁的地方,老臣運氣,幫你把傷口的血再逼出來一些。”崇化帝面色煞白,只能微微點頭。
“不過老臣要先收拾了那奸賊!”胡楊怒視德慶。
“喂,胡太醫……”東方白急忙擋住。
但胡楊毫不理會,直是撲向德慶帝。他的身上仿佛發出一層暗紅色的輝光,當他亮出手掌,掌心更加紅得好像燒紅的烙鐵——《一飛沖天》練成十二重之後會是如此境界嗎?杜宇心中駭異。只這樣一眨眼的功夫,胡楊和東方白已經纏鬥起來,兩人都閃轉騰挪,出招迅速,餘人根本看不清楚。只大約能辨出周身紅閃爍罩的是胡楊,而被紅光籠罩,似乎有些手忙腳亂的是東方白。看來,他并非胡楊的敵手。
只不過忽然間,那團紅霧消失了。胡楊跌坐地上,口中鮮血狂噴。“師父——”杜宇明白,他走火入魔,此刻又用岔了氣,傷及心脈。
“哈哈哈哈哈!”德慶帝狂笑,“胡太醫,朕聽他們聽說你為了謀奪一本什麽秘籍,使出了許多陰骘的招數,豈不知,該不是你的東西,就一定不是你的。到頭來,你還是要害死自己!”
“師父——”杜宇扶起胡楊。他艱難地張開口,但滿嘴都是血沫子,根本說不出話來。
德慶帝又笑道:“老三,你的這條走狗死了,你也不要太傷心。你知道你兒子是怎麽死的嗎?我聽小翠說,雖然插他一刀的是他的夫人,但是引他去送死的卻是這位胡太醫。為了謀奪武功秘笈,胡太醫可真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們主仆二人行事的風格,如出一轍。”
“你……不用挑撥離間了……”胡楊咳出一口血,“你……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摸摸自己的脖子!”
德慶帝愣了愣,雖然想斥責對方胡言亂語,但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在方才被胡楊箍住的地方,不知何時起了一圈膿包。他大駭,喝道:“老賊,你……你對朕做了什麽?”
“沒什麽……”胡楊笑,“不過就是請你嘗嘗菩提露的滋味而已。”
菩提露?雖然衆人不像杜宇和東方白深受菩提露的折磨,但不少也聽過這□□的厲害。德慶帝自然也從小翠哪裏聽說過,這□□使人發狂,從此變成一個廢人。他變了顏色,怒道:“死到臨頭你還敢害朕?快把解藥交出來!”
“解藥?”胡楊笑道,“解藥當然是沒有的。唯有用仙人拉纖把你變成傀儡……如何……要……試試嗎?”說時,口中又湧出些黑血來,看樣是不濟了。
“萬歲不要驚慌。”東方白道,“據說《一飛沖天》的內功可以把菩提露 的毒逼出來。等剿滅了蠻族,就設法給萬歲解毒。”
“等剿滅蠻族?朕只怕已經毒發身亡了!”德慶帝暴怒,忽然看到杜宇了,就道,“你是胡太醫的徒弟,練過那個什麽功夫嗎?你給朕解毒,朕對你既往不咎!”
“哈!”胡楊又發出了笑聲,“皇上……沒錯……我徒兒……練過《一飛沖天》……的确可以……解毒……不過,他不會替你解毒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德慶帝可不想聽他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麽?”
“因為他——因為他——”胡楊的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德慶帝,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可是,再沒有說一句話,眼珠也不會動了。
“是蠻人!”德慶帝的手下驚呼。
只見又有幾個大漢躍入殿來。
“他娘的,老子非把這些蠻人剁成肉醬不可!”東方白怒喝,提刀應戰。
不過,他才揮刀蕩開一名對手的彎刀,只聽屋頂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瓦片、碎木呼呼掉落。奉先殿的殿頂竟然開了一個大洞。又二十幾名蠻人從洞口躍下,他們右手用彎刀挂住房梁,左手一揮,整片濃黑的毒物猶如一張巨網,朝衆人兜頭蓋下。
完了!這怎麽躲得過!杜宇心下一片冰涼。
可是那一瞬間,他身下的地面消失了,整個人疾速向一片黑暗中落去。不待驚呼,又“砰”地一下撞到了堅硬的磚地。頭頂上一線光明迅速合攏——崇化帝、德慶帝、敬逸侯,以及胡楊的遺體都落在他身邊。
“皇上,這是……哪裏?”他問。
“這是朕重建奉先殿的時候留的密室。”崇化帝道,“本來以為我朝國富民強,是用不上這機關的。不過自從知道德慶老賊還活着,朕就想,這機關恐怕是要用了。沒想到今天還真的用上了。”
“哼!”德慶帝怒道,“會有今日的浩劫,都是因為你不安本分,終日想要謀奪皇位——你以為你這密室很高明嗎?如果蠻族人在外面放火,我們豈不是都要悶死在地下?”
崇化帝冷冷一笑:“二哥,你別以為這樣就可以騙朕說出密室的出口。其實這裏的出口就只有一個,便是在我們的頭頂上。現在外面都是你招惹來的蠻族士兵,還有他們那厲害的□□。你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條。”
德慶帝當然明白。只是,繼續留在這密室裏,他身上的菩提露便要發作。于是放緩了語氣,道:“三弟,你這是何必?聖祖時常教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帝王之家,豈不應該做天下人的表率嗎?若是你我二人都被蠻族困死在這裏,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敬逸侯癡呆地喃喃自語。
崇化帝就狂笑了起來:“二哥,看來你兒子對《聖祖實錄》的理解可比你深得多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帝王之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金銀珠寶可以分享,妖姝美姬可以送人,唯有權力之不容他人染指的。今日,自然只有你死我活。”
“老三……你……你……”德慶帝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狠狠地瞪着崇化帝。拳頭握得“咯咯”作響,大概想豁出把對方摁倒掐死。
崇化帝卻卻笑得愈加得意了:“二哥,我好心提醒你。我聽胡太醫說過,這菩提露的毒十分古怪,你動作越是激烈,毒性發作得就越快。你要是老老實實坐在那裏等,或許還可以撐幾個時辰。要是你胡亂掙紮,那就神仙也難救了——不過,現在還有誰能救你?你本來身邊有個忠心耿耿的杜宇,你卻把他害死了!”
杜宇。德慶帝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看了假杜宇一眼。
崇化帝注意到了,便冷笑一聲:“你看他做什麽?他雖然有張杜宇的臉,卻不是杜宇。而且,方才胡太醫的話你沒有聽見嗎?他是不可能替你解毒的。”
“為什麽?”德慶帝問。
“因為他和你有血海深仇。”德慶帝道,“他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你自然不認識他。其實,他之前一直在你身邊,你也沒認出過他來——他就是你很想殺死的那個孽種——五弟和墨蓮的兒子。”
“五弟和墨蓮的兒子?”德慶帝震驚,又再次打量假杜宇,但在那張面孔上豈能看出任何端倪?
“不錯。”崇化帝道,“你沒能在緬州殺死他,因為墨蓮有個義仆名叫魏娘,把五弟的一對兒女從王府裏帶了出來。後來你四處搜捕他們,得知他們在閩州隐居,又上門去把魏娘夫婦和五弟的女兒殺死。而這個孩子,也險些遭了你的毒手。幸虧朕和胡太醫及時趕到,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閩州。那個染血的黑夜。不知上面奉先殿裏是不是真的着了火。杜宇感覺自己渾身滾燙,仿佛快要爆裂了。
他看到了渾身是血的小娴,死死抱住行兇的歹徒,口中喊着:“弟弟,你快走……快走!”
他又聽到自己嘶吼:“姐姐!我要殺了他們報仇!”
崇化帝還繼續說下去:“我把他帶在身邊,教他讀書,帶他習武——他本來也應該好像其他的貴胄子弟一般,賞花、吟詩、打馬球,到了弱冠之年,就出入朝堂,再覓一位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可惜,這些他一樣也不能擁有,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再用。他背負着血海深仇,非把你這個殘害手足的惡魔從王位上拉下來不可。”
“朕殘害手足?”德慶帝冷笑,又轉向杜宇,“你既然是五弟的兒子,那就是朕的侄子。朕不忍見你一直被瑞王這無恥之徒蒙騙——當年你父親的冤案都是瑞王爺一手造成的。當時苗人作亂之,六皇子提出代聖祖親征。因為六皇子與朕最為親近,瑞王爺怕六皇子立功歸來,聖祖就會把兵權交給他,那便壯大了朕的勢力。于是他使出奸計,勾結苗王,害死了六皇子。當聖祖覺察出破綻,他便把一切都推到了你父親的身上。朕這麽多年來不知你還在人間,否則早就帶你進宮,你便不會受這麽多苦了。”
杜宇呆呆的——私通苗王的緬州總兵陳岚……陳岚是瑞王爺的人……所以通敵的人是瑞王爺。
去年五月十二那夜,就是因為在名冊上看到陳岚的名字,他的世界崩塌了。他憤怒了,又迷惑了,他向前行,又轉回頭……他不想知道答案,不想了解真相,想要抛下恩怨。但是這些恩怨追着他不放。現在終于又追上他了。
“陳岚……陳岚……”這個名字燙着他的喉嚨,他終于說出了口,“陳岚……是王爺的手下嗎?”
“陳岚?”崇化帝不屑道,“這種兩面三刀卑鄙無恥之輩,朕才不屑與他為伍。”
“你還否認?”德慶帝咄咄逼人,“前幾年,苗人起了異心,又計劃着犯我中原。我讓杜宇打探南疆的消息。他查出陳岚這個蛀蟲,也連帶地查出了好些當年的事。原來陳岚這家夥雖然狗膽包天做那通敵賣國的勾當,卻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他為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被主子抛棄,就處心積慮搜羅自己主子的把柄。誰在什麽時候和他做了什麽交易,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杜宇當日查到了陳岚,也就查出來他主子的身份。本來朕想順藤摸瓜,将這群賣國之徒一網打盡,但杜宇卻勸朕說,陳岚手握緬州重兵,雖然和苗人私通,但不過是借着和苗人的關系染指鹽茶生意,謀取私利。還不曾讓一寸疆土落入苗人之手。聽說苗人很想進一步拉攏他,但他并不敢公然叛國,所以一直敷衍。可是,若朝廷忽然追究他,難免把他逼急了。他若當真投靠苗人,則南疆危矣!朕聽了這番分析,才沒有立刻将陳岚革職查辦。但是陳岚的主子,還有他們私通苗人的種種罪行,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老三,鐵證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認!你就是害死五弟和六弟的兇手!”
“你不要含血噴人!”崇化帝怒道,“朕幾時和陳岚有過交往?朕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也幾次三番派人去查他是否和六弟戰死的事有關。只不過他老奸巨猾,朕始終查不到切實的罪證。他倒反咬朕一口?”
“到底事實如何,把陳岚解來京城審問就知!”德慶帝道,“只不過……你我都不一定能活過今日去。”
“父王,三皇叔,你不要争了!”敬逸侯忽然大聲吼道,“六皇叔慘死苗疆的事,聖祖先帝已經知道了真相。他卻沒有公諸天下,就是不想因為這件事繼續骨肉相殘。你們今日如此,聖祖在天之靈豈能安息?”
“什麽?”德慶帝和崇化帝都是一驚,“你從何得知?”
“父王,您忘記了嗎?”敬逸侯道,“聖祖駕崩之後,你讓他身邊的太監全數殉葬。當時宮裏謠傳,說您篡改遺诏,弑殺聖祖,所以要把太監們都滅口。”
“哼,那不是謠言,是真的。”崇化帝冷哼。
敬逸侯不理會,又接着說下去:“不過,這其中卻有一位太監,原本一直在聖祖身邊伺候,但聖祖病重的時候,他被派去替聖祖出家,終日在淩華閣裏敲經念佛。他因此保住了性命。到後來,三皇叔登基,将侄兒貶去淩華閣居住,就認識了這位林公公。他也告訴侄兒許多實錄上沒有記載的事。”
“譬如?”德慶帝好奇。
“譬如當年五皇叔通敵致六皇叔慘死的案子。”敬逸侯道,“聖祖晚年對這事有了懷疑,覺得五皇叔可能是冤枉的。他老人家便設法重新調查當年之事。有了眉目之後,他曾經微服去西郊探訪五皇叔的陵墓,撫碑大哭。林公公當時陪着聖祖身邊,問他,既然查出了蹊跷,為何不公諸天下,還五皇叔一個清白。聖祖卻嘆息說,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何苦要多生事端?又感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怕只是假象,也比日日劍拔弩張好。’聖祖如此苦心,父王,三皇叔,你們何苦要辜負他?”
“那私通苗人的到底是誰?”崇化帝追問。
德慶帝則道:“太子,你三皇叔眼裏只有權勢。你編這樣的故事來勸他,他怎麽會信?”
“兒臣并非編造。”敬逸侯道,“林公公說了,聖祖雖不想将真相公諸于世,但心中卻覺得冤枉了五皇叔,愧對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