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學……
大概還有兩三章就要完了的樣子捏。
晏清河随意地把那束白菊花放在一邊,用食指在僵冷的石碑上一筆一畫描過那對名字。
漆還很亮,這是一座很新的墳。
親人在那頭,他在這頭。他沒有告訴宋谧,這是他車禍之後,第一次來到這座墳面前。
神情看不出悲喜,他因為削瘦顯得精致得近乎銳利的五官沒什麽表情,他久久地立在那一座方正的石碑面前,像一個精心雕琢的假人。
日照偏移,光線被樹蔭阻擋,在他臉上落下一些深淺不一的暗面。
“我會把他們找出來,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口吻卻輕得近乎呢喃,輕柔地拂開靈柩上一片又一片落葉,末了,他才鄭重地放上那束白菊花。
冰冷的方碑和柔軟的白菊,相互對立,卻又渾然一體,花開得有些過了,晃一晃,就掉了一地的星星點點的白色。他無意識地數過,有二十三瓣。
晏清河面上有了一絲暖意,他竟然被宋谧帶偏了。下一瞬,他忽然就想起宋谧努力說話的樣子——年少有為的創業者絕不可能是不善言辭的人,然而宋谧在他面前卻笨拙得近乎木讷,像是盤子裏的水,一眼就望到了底。
宋谧說起過往的時候看起來像蒲公英,風一吹就會散掉,殘留的枝幹還堅韌的立着。
他在悲傷什麽呢?晏清河不得而知。只在下一瞬,他便改了心意蹲下身,挑挑撿撿的拿起一支品相尚佳的白菊,轉身朝山下走去。
今天不是特別的日子,他以為墓園裏只有他一個人,轉過彎,卻在充滿暑氣的熱風中聞到一縷劣質煙草的氣味,宋谧直直的站在某一座墳前,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晏清河遠遠地站着,看着宋谧對着那座墳絮絮叨叨。這人這下全然沒有了之前笨拙的模樣,平素冷硬的輪廓也顯得柔軟起來,緊接着,他又拿出那個紅色的本子,在墓碑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小心翼翼地翻開,卻又很快合上,放回衣袋裏。
晏清河沒舍得打擾他。待宋谧走遠了,他靜靜地走到那座墳面前,鞠了一躬,把手裏菊花插在栀子花的旁邊。他本欲離開,卻發現墓旁掉了一張小小的紙片。
這紙片他見過的,宋谧将它視若珍寶的夾在結婚證裏面,沒想到卻遺漏在了這裏。
紙片被疊得整整齊齊,褶皺的痕跡卻很深,看得出主人是不是就會拿出來翻看,折痕的棱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邊,但內裏的字跡卻相當清晰——
“男士婚戒一對。”
他把紙片按原紋路疊好放進口袋裏,剛走回上下卻看到面色蒼白的宋谧。
“你——” 他看上去很焦慮,卻又強行按捺下來,露出一個很不安的笑容,“這麽快就下來了嗎?”
“嗯,就看了一會兒。” 晏清河眯着眼,見宋谧額角略微有些濕潤,對方心緒不寧的樣子讓他眼神微暗,他啓唇道,“走吧,我記得你還要回公司。”
“…… 好的。” 宋谧回答得有些艱難,眼神忍不住往某個方向看去,似乎急于離開,“我去吸支煙。”
“我在車裏等你。” 晏清河抿唇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雖然已經差不多康複了,果然久站還是不太行……”
“怎麽了?又覺得不舒服嗎?” 宋谧的眉頭深深皺起來,一雙眼擔憂的看着他。
“沒關系的,你先去吧。” 晏清河搖了搖頭,露出疲憊的表情,“我坐在車內歇會兒就好了。”
宋谧垂下眼睑,沉默了一瞬,最後道:“…… 沒事,我先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兩人久久地沉默着,宋谧不再數數,眉頭淺淺地皺着,他的睫毛很長,烏黑濃郁,看起來像是蝶翼,不安地顫動着,強撐的外表裂開了,從顫動的睫羽中流露出一絲輕微的脆弱。
這一瞬間晏清河幾乎是有些不忍心了。
“怎麽了?” 晏清河輕聲詢問道,拿紙巾擦過宋谧額角的汗。
“沒有。” 宋谧身體微僵,嘴上卻否認很得很快,“很久沒看過婆婆了,我稍微…… 有些擔心。”
說完這話,他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理由有些蒼白,強笑道:“沒關系的,等下我去醫院再看看,對了,你要喝水嗎……?”
水。
晏清河想起宋谧枕頭下面的空瓶蓋,手指在口袋裏摩挲着小紙片,只說:“你這樣一說,我也感到稍微有些口渴了,謝謝。”
宋谧靠邊停了車,去後備箱拿水,晏清河回過頭看着,卻發現後備箱囤了好幾件這個牌子的水。
他曾經很喜歡這個牌子的水,在今年三月,父母去世的那個月裏,這家公司卻宣布要更改包裝。新的包裝并不會影響水的質量,但他總感覺水的口感也變了。
手上的這瓶水的包裝,卻是舊版包裝。
晏清河忽然想起來大三那年的校際聯賽。那一次他依舊贏得很漂亮,打完球卻把外套忘在了球場,待他聚餐結束回頭尋找的時候,卻看見一個人久久地矗立在籃球架下。
這很奇怪。
球賽結束,球員離場了,觀衆也散了,就連保潔人員也清掃完畢離開了,偌大的球場空落落的,這人在這裏幹什麽呢。
那人盯着那個曾經被他暴扣數次的球框看了一會兒,才默默放上一瓶水離開了。
晏清河等那人走了才湊近看,卻發現那瓶沒開過的水恰巧是自己喜歡的牌子。
這個牌子的水很少見,只有在市中心商場的進口櫃臺才有,晏清河從來都講究,連喝水也不肯将就的。
後來也他打過很多次球,時不時的,他會想起那個凝望着籃筐悄悄放上一瓶水的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又一次,他難得回學校打球,打完球回宿舍之前,他突發奇想返回球場,便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人,他還是這樣固執,執着地把一瓶水放在籃球架下。
如果他每一次都來,那麽,他到底放過多少次水呢。
如果他僅僅過來的這兩次都被晏清河看見,那又是何等的緣分呢。
晏清河覺着興味了,揚聲喊道:“同學……”
不料那人聽了這聲,倉皇地逃開了,竟然連頭也沒回。
晏清河沒去追他,卻帶走了那瓶水,他确信這瓶水是留給自己的。
隔着那麽多年錯過的時光,他摩挲着手中的礦泉水,卻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溫熱。
他啓唇問到:“宋谧,你是不是……”
宋谧擡頭看他,手機卻在此刻響了起來。
晏清河看了一眼來電,神情閃過一絲驚訝,随即接起了電話。
宋谧便住了口,默默地開着車,分出一絲精力去分辨說話的內容。
是導師的電話。
時隔多年,導師依舊熱情不改,關心着晏清河的身體,并說自己路過 c 城,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可以過來看看晏清河。
要一起去嗎?
晏清河做出口型,無聲邀約,一雙眼直視着宋谧。
兩人在大學的時候并未一起上過幾堂課,卻前後選擇了同一位導師,這并非什麽巧合,而是宋谧的蓄意謀劃。
宋谧感到一絲心虛,卻很難不去聯想這邀約的含義。
“我……”
正當他躊躇之時,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這個鈴聲異常獨特,像是某個人專門作出的标記,至少,晏清河在之前從未從宋谧手機上聽見過這個聲音。
宋谧看了一眼手機,眉心一皺,卻是迅速靠 I 邊停下了車,匆匆說了句 “抱歉” 便下了車。
晏清河凝視着他的背影,神情晦澀不明,聽筒裏師母還在絮絮叨叨地囑咐着他,詢問着近況。
“我最近?前不久剛結了婚……”
“不是不把您二老放在心上,愛人比較低調,所以沒有聲張,誰都沒有說。”
“他…… 很可愛,有機會一定要帶給你們看看,你們也認識的。”
閑聊之際,宋谧回了車上,艱難地對他說:“抱歉,我……”
晏清河搖搖頭,用食指點住他的嘴唇,制止了他繼續道歉的行為,對電話裏說道:“他這次有其他事情來不了,我代他一同探望您和師母。”
宋谧聞言猛然轉過頭看着他。
迎着那不可置信的目光,晏清河微微笑起來,将手附在宋谧緊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沒關系的,下次,我們一起去探望他們,好嗎?”
“…… 好的。” 宋谧的聲音有些滞澀,手心裏全是汗。
方才秦瑜打電話說他回來了,約宋谧一起吃晚餐。
秦瑜一向不喜歡晏清河,然而關于晏清河的一切,宋谧從未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坦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