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妙瞳回來和陳汐說的時候,陳汐半信半疑,依舊是憂心忡忡。
她怪李妙瞳居然向着陳曉悅,不立刻阻止孩子談戀愛,萬一女兒成績落後了非得找妙瞳算賬。
但是很快,曉悅就自己驗證了自己的說法。
初三上學期的期中考試,陳曉悅考了班級第三名,年級第五,不但保持住了成績,還比初二期末要好一些。而且初三新開的化學,她更是差2分拿到滿分。
可五班的孫書偉,原先在班級排第十,這次卻考了二十三名,年級排名更是掉到了五十開外。
而陳汐聽到的便是李妙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告訴她,出成績的那天下午,陳曉悅便和孫書偉在操場側面的花壇邊分了手。
據說孫書偉哭腫了眼,一直到上晚課的時候還是哭哭啼啼的,一下課就跑到六班門口去等陳曉悅。
被鬧的實在受不了,晚課下課後曉悅又去給孫書偉教訓了一頓,讓他好好學習,考不上重點高中這輩子都別想再見面,這才給那男孩吓得收了眼淚。
想着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心眼的女兒,在處理感情的時候居然是這麽冷血和果斷,陳汐扶額,自己實在是多慮了。
這場早戀風波來得快去得也快,風風火火一個月就結束了。
可陳汐卻猛然地發現,女兒原來已經長大,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情感,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而且,女兒似乎展示着陳汐沒有想到的成熟,單親家庭的環境并沒有對這個孩子有特別明顯的影響,這點倒是讓陳汐又驚喜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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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彩雲也不知道是從誰那裏聽說了曉悅在學校處了個朋友的事,陳汐周末帶着孩子回來的時候,方彩雲圍着外孫女絮絮叨叨了整整一上午。
“姥姥~~您就別說我了,這事早都結束了,您咋還總合計呢。佛家說,要放下執念,善待自己~~”
陳曉悅想到方彩雲最近開始跟着二姨姥去拜佛,倒是跟老太太講起了佛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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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姥姥不是為你好嗎,你們這個年紀啊,都覺得自己可厲害了,其實還嫩着呢,哪懂得世間險惡,你這也不知道碰見的是誰,你是女孩,萬一碰見了壞孩子,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姥姥!吃什麽虧啊!您放心吧放心吧。”
陳曉悅嘟嘟着嘴,從身後扶着方彩雲的肩把她往屋裏推。
“哎你這孩子,慢點推,姥姥說的話你可得記着,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
陳曉悅笑着答複着,可方彩雲還是不放心,繼續念叨着。
“唉~”陳曉悅把方彩雲送到了床邊,按着老太太的肩讓她坐在陳汐身邊,“姥姥,你呀就別唠叨我了,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我的感情我自己有數,你管我媽一個人就得啦,別操心我了。”
而客廳裏,丁曉恒已經在電視上連好了游戲機,進入了游戲畫面,此時他歪着腦袋朝屋裏喊着:“曉悅你快點,游戲要開始了,趕緊來選人啊。”
陳曉悅朝方彩雲眨了眨眼,燦爛地笑了笑,幾步就跑回了廳裏,抓起手柄和丁曉恒玩上了游戲。
電視前很快就傳來了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說笑着射擊的聲音。
陳汐坐在床邊,看着剛剛進屋,還依然往屋外瞅着倆孩子嘆氣的母親,說:“媽,你少說她兩句吧,她這麽大的孩子,逆反心可重了,說兩句就不愛聽了。”
方彩雲站起身,從櫃子裏拿出放衣服的收納袋,又把換季要收起來的夏□□服一一抱出來擺在床上,陳汐和她一起整理起來。
“你當我愛唠叨啊,我這不是為她好嗎,一個女孩,可得注意點。我不但得管你,還得管着她,誰讓我是你媽,還是她姥姥。”
“媽,經過這件事,我看曉悅能很好地處理感情問題,這我之前也沒想到,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只要不犯什麽錯誤,她去試着自己解決也沒什麽不好啊,她早晚都得獨自面對社會,你也不能什麽都替她做主吧……”
“你說的這話我就不愛聽,她再大也是孩子,只要我在,我就要替你們所有人做主!”
方彩雲的語氣強硬了起來,陳汐的臉一下子就沉下來。
“陳汐,你剛剛說的這話什麽意思,是覺得我替你做主了是嗎?是覺得我耽誤你了?管你的感情問題了?”
方彩雲的這句話落下,屋裏的氛圍立刻降到冰點。
陳汐低着頭,機械地疊着手裏的衣服。
過了好久,她才淡淡地說了一句:“難道你沒管嗎。”
“難道我不該管嗎?!我是你媽,我還能害你嗎?”
“那……你覺得我現在幸福嗎?”
這句話像是一顆炸彈被投在了母女之間,方彩雲的眉頭揪成一團,手裏拿着的衣服也因為生氣顫抖而疊得亂七八糟。
“你什麽意思!陳汐,你不幸福嗎!你有什麽不幸福的!你想要的那……那種不正常生活,那能叫幸福嗎!我這個當媽的負擔了這麽多,推着舉着讓你們過到現在這樣,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說不幸福!”
方彩雲幾乎是吼了起來。
客廳裏游戲機的聲音滴滴答答地響着,兩個孩子不時傳來歡笑聲和争論聲,你喊一句我吵一句,好不熱鬧。
陳汐面無表情,也沒有任何回應。她默默地讓時間在她和母親間流過。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冷冷地笑了下,繼續拿起衣服,把每一件都疊整齊。
她想她本不該和方彩雲争辯,在方彩雲的眼裏,她确實沒什麽不幸福。
她過着母親想讓她過的日子,雖然沒有再結婚,但是也是慢慢把孩子撫養成人。
孩子成績好,聽話懂事,是同學們羨慕的好學生,是家長老師們喜歡的好孩子,很少用她操心。
她雖然是個副科老師,但是課業不多,工資也可以。多年教授鋼琴的她在外面已經有了很多學生,靠教琴的貼補讓家裏生活得到了不小的改善。
她活成了方彩雲想讓她活的樣子,她不該不幸福,她沒有資格不幸福。
她,也必須得是方彩雲想要的那個樣子。
她必須要為了母親的面子,為了家人的面子,去活成現在這樣,這個她不喜歡的樣子,這個她不幸福的樣子,這個連她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陳汐第一次面對母親的責罵卻沒有眼淚。
她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流淚,或許是因為心死,或許是因為已經退到再也無處可退,也或許,是沒有什麽敢去争取。
連女兒都能自己把握的個人感情,她卻不能。
陳汐從不認為這種狀态是自己和自己在達成和解,她很清楚,她是徹底妥協的那個,所有的一切都在主導她的生活,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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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悅中考的這年,全國上下都在慶祝香港回歸。
香港回歸使“一國/兩制”從構想變為現實,标志着中華民族在完成祖國統一大業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
千家萬戶都守在電視機旁,觀看着回歸儀式的直播。
1997年7月1日零點整,激動人心的神聖時刻到來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樂團奏起雄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和香港特別行政區區旗一起徐徐升起。
全場沸騰了,全國沸騰了!
電視機前許多人眼睛裏噙滿激動的淚花,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大家唱着《東方之珠》,紀念着這一莊嚴的歷史時刻。
而經過緊張的中考過後,初三的孩子們終于得到了一個幸福輕松的假期。
學生們在彩色紙張的同學錄上,寫上自己的星座、血型和座右銘,寫上給同學的寄語。
一本本同學錄在孩子們之間傳來傳去,上面集的字體越來越多,滿滿的都是那個年代的記憶。
那個時候沒有手機,沒有□□,更沒有微信,甚至很多人家裏還沒有安裝固定電話,但那寫的歪歪扭扭的每句話都是學生年代最真摯的祝福。
陳曉悅順利考上了重點高中知行高中,而濱北一中也憑借這屆五班、六班兩個重點班優異的中考成績,高中升學率僅次于區重點17中學,排在全區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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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九八》經過春節聯歡會兩位實力派歌後合唱後,傳遍了大江南北,成為這一年最流行的歌曲,連巷子裏弓着背的奶奶爺爺都會哼唱兩句。
改革開放20年了,國家大步地前進發展,科技也在飛躍進步,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已經四十歲的陳汐的生活卻越來越趨于平靜。
四十,不惑之年,陳汐認為自己也确實沒有什麽想不清的事了。
她和李妙瞳始終保持着不會變近也不會變遠的距離,平靜地相處着。
如果說十年前,李妙瞳來到濱城,來到她的身邊時,她還對兩個人的感情充滿向往,心底還壓着呼之欲出的愛,那經過了這樣的十年,陳汐大概從心裏已經明白,她和李妙瞳,雖然愛着,卻也許只能這樣彼此相望着過完一生。
她已經沒有了奮不顧身的勇氣。
那心底的愛,已經被歲月消磨掉了欲望,只留下了懦弱的思念和無奈。
曾經偶爾午夜夢回中的春宵,也許久不再入夢。只剩下夢境中,兩個小女孩手拉着手,行走在田間地頭。一望無際的麥田,兩個愛做夢的孩子,這裏只有兩個人單純的相遇與相知。
那美好的戀與愛,那熾熱的情感,那滾燙的身體,已經染上了夜的黑,被徹底沉寂在記憶中。
陳汐知道她對不起李妙瞳,甚至喪氣地想過如果有來生,她無論做什麽都會報答妙瞳今世對她的付出。
可來生畢竟太遠,這漫長的日日夜夜,這躲躲藏藏的每年每月,已經把本該生機勃勃的情感折磨得毫無生氣。
人到中年,濃烈沖動的少年感早已磨損殆盡。
每天給孩子準備早晚飯,陪着孩子學習到深夜,周末帶着孩子去探望母親,每周還有幾節鋼琴課要上,而現在方彩雲也上了年紀,身體的小毛病不斷,陳汐隔三差五就得帶着母親去醫院看病拿藥。
這或許就是中年人的生活,上有老下有小,時間都被家庭孩子所占據,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為了孩子。人被生活擠壓着,工作的壓力,家庭的負擔,中年人根本無暇考慮自己,更談不上突破萬難去追求那不被認可的情感。
愛情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即使沒有愛情,生活也仍然得繼續,停不下來,必須前行。
陳汐希望妙瞳能夠理解,陳汐也認為妙瞳真的是理解的。
所以四十這一年,陳汐以為一切都會平平淡淡,今年這樣,以後人生的每一年,也都是這樣。
當然,如果沒有人走進陳汐和李妙瞳之間,陳汐确實會這麽想。
但正是這一年,濱北一中新調來了一位年輕的體育老師,而這位老師才來不久,所有人便都知道——她喜歡李妙瞳。